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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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五十三、

转眼元旦就要到了,工地上的人虽然还是被监理弄得团团转,但已逐渐适应他的风格和思路,还根据名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卡”,闲下来的时候就用中文拿他开涮。我一开始还刻意和工人们保持距离,依然称他卡雷斯,后来觉得还是“老卡”这个名字形象而又贴切,渐渐也跟着这么叫起来。

元旦是法定假日,又刚好接上星期天,齐工就请示国内,决定大家一起出去玩玩。

自从上次去玩,因为乱扔垃圾差点打架以后,我对这种事就没兴趣了,但项目组就这么几个会开车的,我还是非去不可。本来齐工从东农借了一辆面包车,说好司机也一起过来,没想到元旦前三天他们的司机有事走不开,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有个临河的自告奋勇说在国内就会开车,可以当司机,齐工就让他开最旧的那辆丰田轿车。

元旦一早,我们准时出发,先去王子墓。这个王子在当地是个名人,应该可以算开国元勋,但独立不久,就被白人暗杀了。当地人每年都要纪念他,街上悬挂的横幅标语上还要特地挖开几个洞,象征王子被暗杀时身上被打出来的弹孔。

王子墓在半山坡上,红绿蓝白相间,与国旗色调一致,两边群山环抱,正前方很开阔,远远的是一片蔚蓝的湖水。

在王子墓简单看了看,大家就决定离开,去四十公里外的湖边瀑布。我们穿过市区,驶上湖滨公路。

我是头车,负责带路和控制速度,一路上频频看着后视镜,观察后面临河司机的状态,开始他还有点晃,后来就好了,始终紧紧的跟着我。

出城以后,公路依着微微起伏的山势,顺着湖边伸展开来,又逢节假日,路宽车少,我渐渐的把速度提到将近八十公里。大众车的质量就是过硬,已经将近十五年,车内的装饰有些斑驳破旧,但发动机的声音依然流畅,加速有力。换挡时要比日本车稍稍用力,但绝不卡滞,仿佛是拿着一根不锈钢棒从一块厚厚的黄油中划过,稳重且能给驾驶人充分的自信。两旁的景色也漂亮起来,碧绿的湖水平静而开阔,好像是山上浓绿的草地收不住脚,一下子从坡顶滑到了玻璃一样的湖面上。怪不得曲俊峰非要学会手动档,在这种情况下,手动档更能准确的实现驾驶人的意图,而且感觉也更加潇洒。

前面是个左弯,我轻点油门,踩离合,降下一档,然后空点一脚油门,慢慢松离合用发动机的拖带减速,稳稳地进入弯道,接着左脚完全松开,再次踩油门加速,车已冲进直道。

“乖乖,这弯过得真顺畅!”旁边的人盯着我的动作赞叹。

我笑笑,手脚麻利的升档,刚想回话,坐在最后的人突然嚷起来:“后面的车看不见了!”我丢掉油门踏板,迅速扫一眼后视镜,果然后车没了踪影,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刚才速度有点快,加上路边的树木很多,等等应该能赶上来。

顺着路边慢慢走了一会儿,齐工开始有点担心,接连说:“回去看看,回去看看。”我在一段直路上掉头,加速往回赶。

转过一个弯,有眼尖的人立刻叫起来:“在前面,翻车了!”

丰田车四脚朝天,歪在路边排水沟的边缘,车上的人蹲在路边,一脸茫然,几个当地人围着车,七手八脚的试图打开右侧的前车门。

我在十几米外停住,所有人都立刻下车冲过去查看情况。等我拉好手刹跑过去,前排右侧的电工终于被大家拽了出来。

“送医院送医院!”齐工喊着,声音颤抖,我立刻跑回去,把车开过来。电工一只手捂着脖子站在路边,流出的血已经染红衣领和肩头。

“不会是颈动脉吧?!”我吓了一跳,趁他上车的时候仔细看看,还好,血虽然挺多,但没有喷射,应该不是。

一路上我打着双跳,把车开得飞快,还好中国医疗队的人都在,而且山上孟拉维的王主任他们也正好下来。大家七手八脚忙乱一阵,我才想起来还得去接其他的人,于是打个招呼赶紧往外走。

“小李,等等!”刚出门口,张大夫也追出来,“谢谢你送来的木柴。”

“别客气,举手之劳。”我摆摆手又指指屋里面,“问题不大吧?”

“放心,缝几针就好了,顶多在耳朵后面留个疤,大男人没问题,说不定还能增加些魅力。”

我忍不住笑起来,说:“一开始好吓人,我还以为是颈动脉。”

“离得不远,这个你也懂?”

“我妈也是医生,不聊了,我还得去把其他人接回来,下次有车过去再给你们送些木柴,走了。”

“好好,谢谢!这两天我在这儿,有空过来聊聊。”

“行。”我挥挥手,跑向面包车。

回到出事地点,齐工劈头就问:“人怎么样?”

“没事,皮外伤,要缝几针,医疗队的好多大夫都在,没问题。”

齐工松了口气,说:“通知东农了吗?让他们来车帮忙。”

“在医疗队就打过电话了,请他们来一辆吊车和一辆拖车。”

“身上带钱了没有?去给那几个当地人一些,他们刚刚还在缠着我要钱。”齐工指指等在旁边的黑人,“帮忙救人还要钱,趁火打劫!”

我走过去给每个人五百郎,几个人满脸笑容,千恩万谢的离开。

“小李......”他顿了一下,示意我到没人的地方说话,“你看修车大概需要多少钱?”

“这个......”我挠挠头,看一眼车,“应该不多,大概十万左右吧,到时候我再仔细问问。”

“十万元还不多!那只好和国内讲一声了。”

“医疗队和东农都知道了,不讲不是......不好吧?”我想起以前说老总隔洋观火的事,硬生生把后半句改过来。

“行了,你先把人拉回工地吧,留下三个和我一起等东农的车。”

回去的路上,面包车里一片喧闹,大家议论纷纷,高声谈笑,仿佛不是出车祸,而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从医院赶来的路上也一直想笑,大概是这个司机以前因为眼红我能开车,说过不服气的话,加上前几天齐工问他到底能不能开车时,他拍着胸脯说已经开了三年车,肯定比刚学不到一年的人开得好。当天晚上就有人把这话告诉我,我正忙别的事,也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真是现时现报,很让人解气。

车进工地大门,我看见一辆绿色的小卡车停在宿舍边,几个背着枪的军人站在旁边。车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通宝推: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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