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54年涨大水 -- 老光

这几天沅江河里正涨大水，有网友议论：这河水比起69 年的大水如何，比起96 年的那场大水又如何，可就是没人提到1954年的那场大水。也难怪，经历过那场大水的人，虽是亲历者，存世者也多，可都老了，也没几个会玩电脑，懂上网的，自然，也就不能在网上参与列位的这个热门话题。

笔者有幸，小时候曾亲眼见过这场大水造成的劫难。如今一个甲子过去，回想起来，依然觉得还有些惊心动魄！现将当年看到的情景，记叙在此，聊作个参考。

小时候，住在沅江河边，年年“桃花汛”一起，所呆的那个小镇，就要被大水淹没一回。有些年份内，河水涨涨又落落，一反一复，来来去去，小镇要淹上好几回。

每年“清明”过后，大人们则忧心忡忡。

忧的是“夏至”将至，“桃花汛”水一下来，屋场将被淹没，又要搬一回家。去年是住在某某家的，今年嘛，不好再去叨扰。那么，去谁家好呢？心里头早早就盘算起。

那时我们还小，不懂事，只觉得涨水时候特别好玩。

大河涨水，人忙得莫奈其何，哪还有心思管我们呢？“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于是乎，大人忙，我们也忙。大人忙的是寻找住处，忙着搬家；我们呢，要忙的事儿那就可多了去。

涨水了，呆在河岸边土里头的蚯蚓怕水。

水一寸寸往上窜，藏在泥土里的蚯蚓随着水势，则慢慢地往上爬。有时候，蚯蚓爬的速度赶不上水涨得快。爬得一多，你挤我，我挤你，挤成了堆，爬成了团，看得人心里肉麻麻的，那个情景，就像是爬到你身上来了，浑身都耸起一堆的鸡皮疙瘩。

怕归怕，看归看。尽管如此，孩子们照样百看不厌。

看得天色黑下来，连晚饭都忘了去吃。直到家里人寻来，被逮个正着，一把揪住耳朵，扯得颈项一歪起，哭哭啼啼被拖回家去。进得屋，不消说，定是一餐饱打！

小孩子玩性大，背了家伙不长记性。

睡得一晚，清早爬起来，便把昨天被打得鬼哭狼嚎的那个惨情，又忘脱霞影，以至于对大人所作的承诺，也早已甩到九霄云外。把餐早饭哄进肚子，又原复原样溜回到老地方去，蹲守在那儿，对那些堆涌成肉麻麻的蚯蚓，看得痴痴入迷。

有小同伴家里喂得鸭子的，便动起主意，想方设法怂恿他回去，瞒着大人偷偷地把鸭子赶哈来。然后，找根绳子将它拴住。省得这家伙一见了水，只顾玩水跑开去。鸭子一入流水，便随着流水飞快地随波逐流，奔向那广阔的自由天地

鸭子一跑，家里人必定追究。七追八追，这伙伴肯定会供出“同谋”，“阴谋”一旦暴露，昨天被打肿的屁股，今天将再次补一次火，肯定又是“雪上加霜”。

把鸭子用绳子拴好，一人牵它一只，手上的一头，牢牢地系在腕子上。如此的一来，鸭子呵！你就是长了四个翅膀，也是跑不脱吧！

大家把鸭子牵起，任它扁扁的嘴巴，去撮那成堆的蚯蚓。看着鸭子撮蚯蚓，是最开心的快乐事。直到鸭子把食包胀得要流出来，不想撮了，这才罢手。

此时，可放心大胆地替鸭子松个绑，把它赶到巷口内，让它们摇摇摆摆回家去。

大水漫上河岸，步步进逼。父母们手忙脚乱，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这个时节，却是我们兴高采烈最开心的时候。

因为，天天老住在一个地方，已经住腻了味。一想到今儿晚上，就要呆在别人的家里，多新鲜哪！此刻娃儿们的心头哇！简直是乐开了花呀。

至于大人们心烦意乱，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想的是好玩。只要有得玩的，那就行了！家里被水淹了，有不有饭吃，有不有菜吃，那不是我们的事哦。我们只晓得，到时候，肚子饿了要吃饭，就找大人要，要不到就哭，就闹。“伢儿哭粑粑，要的是正数嘛！”

1954年的那场大水，父母把家搬到了黄德生的屋里。

黄德生是个菜农，老家在桃源县。

他年青时到小镇，看到镇上的人一天天多起来，却没有专门种菜的。就此打定主意，在这地方租一块田种菜。因为人忠厚，又和人，久而久之，便在小镇上安下家，落了户。

人有心计，几亩菜地侍弄得像座花园，一年四季不断线的新鲜蔬菜上市。十多年下来，家境渐渐富饶起来。寻了块地方修了屋。那房子虽然是座木屋，盖的也是茅草，却有二层。下面的一层关牛，养猪，堆放家具，杂物等等。

父母同他家关系不错。所以，母亲跟他一说，很爽快地答应了。

搬到黄家后，一连几天，那雨，就像是天上穿了眼的筛子，天天落不停，落得不住点，落得人心里烦燥。

大人烦，我们也烦。

大人烦的是下雨出不得门，做不成事，不做事便没得进项。没钱，油盐柴米搬不进来；我们烦的是出不得门，没地方可玩耍，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头，哪儿都去不了。

堤垸崩溃的那天，大清早上，天上还在不停地落雨。

那一刻，家家户户都在忙早饭。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要垮下来的。一点一个泡的急雨过后，突然间，外面响起凄厉且又急骤的锣声。这锣声从不远处传来，令人胆怵更胆寒。

紧接着，有人扯开喉咙大喊：“垮堤了！垮堤了！赶快跑哇！”一时间里，喊声此起彼合，越来越响。随后，逃难的人群伴随着急骤杂乱的脚步声也传哈过来。

那一刻儿，真的是兵慌马乱，手忙脚不停，场面骇人啦！

我站在黄家的二楼上，听见堤垸垮塌后，洪水涌进堤垸，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神像是好些的推土机开动，又像沉闷不停的雷声，一阵阵涌哈来，令人惊恐又害怕。见到拖家带小的人流，成群结队地往黄家后面的观音庵方向猛跑，那地方是小镇地势的最高处。

我站在原地，已经骇得挪不开步。

一会儿功夫，到处都是打着漩漩的洪水在漫流。

土黄色的水流漫进黄家的院子。看着，看着，那水势，很快地往上涨。

洪水漫开去，关在下层的那些鸡呀，猪呀，牛呀，也燥动不安。两头猪撞开栏门，冲进了院子。那头牛呢，也挣脱了系着的绳子，用角顶开了栏杆，跑了出来。惊恐不安的一些鸡，鸭，张开翅膀朝四处飞翔。

这时刻，黄家人也顾不上这些畜生了，正在屋里头，急急忙忙地打点东西，准备逃命。

一袋烟功夫，洪水开始泛滥，挤满了每个角落，很快地，冰要漫上二楼了。

母亲慌忙中将我一把抱起，准备往观音庵那边跑。

黄德生见到，连忙大喊：“跑不得哒！你刚才往那里去，是想找死啵！”

这个时候，母亲才想起，黄家后头是蛮宽阔的一块洼地。这会儿，那地方肯定过不去。到了这地步，大家只好听天由命啰！

两家人，一共七八口，都站在了二楼的桌子上，楼梯上，有的在床上放了把板凳，人，就站在板凳上。

黄家的屋顶盖的茅草，黄德生已经爬在楼梯上开始从里面拆开屋顶，准备洪水再往上涨，大家就爬上屋顶去。

水，还在不停地往上涨。放眼望去，一片汪洋。

这时候，被滔滔洪水赶出窝的那些老鼠呀，蛇呀，黄鼠狼等等的动物，也纷纷地往高处爬，有的开始朝屋内拱。

小时候，我最怕老鼠，蛇之类的，看见这些东西，两腿便要发抖。发现老鼠，蛇在往屋内拱，便号啕大哭起来。

母亲抱着我，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安慰着，要我莫哭。这恐怖的场面又怎能让我安静得下来！

正当大家惊恐不安，准备爬上屋顶时，有人划着小船来救人了。

那是五砣和飞鸡婆两个年青伢崽。

当年，这些年青人，行侠仗义，当洪水打垮堤垸，他们挺身而出，划着自家的小船，在垸子里到处救人。见到他们来，所有的人这才安下心来。

我们坐上小船，划向了关上。

关上这地方地势高，靠着山的。万一洪水还要往上涨，人可以往山上跑。

小船慢慢地向山边划去。一路上，看见许多被淹死的猪呀，鸡呀，还有无数的老鼠，许多大蛇，小蛇在水中游来游去，吐着信子，怪疹人的，看得人心惊胆战！

小船把我们一家送到关上，母亲赶快去寻地方。找到父亲的朋友，住在了他家。

年少不知愁滋味。尽管受了一场惊吓，安顿下来，我们这一群小孩子，依然如旧，只等眼雨一干，马上打起撩脚，一群群又邀起到山上去玩。

这场洪水，带给我们的，是前所未有的剌激。

至于家里面的损失和不便，那不是我们的事。我们要的是好玩。

只要有得玩，就能当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