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经》中的植物 -- 桥上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27）《小雅鹿鸣之什采薇》）

这句《诗》我们都十分熟悉，这个意象也流行了几千年，其中“依依”的“杨柳”应该就是指杨柳科（Salicaceae）柳属（Salix）中的几种“柳”。

“柳”是随处可见的树木，姿态婀娜，在离别之际，人们往往会想起这“依依”的“杨柳”，还会折下一枝“杨柳”，送给离去的人。折柳送人，让人把这家乡的树带到远方种下去，可以不忘家乡的风景。

后世有一首著名的民歌《折杨柳》，一直流行到唐代，就是咏唱“折杨柳”送人的风俗的。李白《憶秦娥》中的“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正是这一风气的写照。

引申开来，折了柳枝送给远方的人也成了“相思”的表示：“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唐-李白《横吹曲辞折杨柳》）、“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南朝-梁-萧纲《和湘东王横吹曲三首折杨柳》）。听到《折杨柳》这首曲子更会让人想起家乡：“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唐-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但是古人“折柳”也并不都是这么深情的，有《诗》为证：

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

高亨先生注：樊，编篱笆。圃，菜园子。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132）《齐风东方未明》）

在这首诗中诗人是在自嘲，嘲笑自己早起时懵懵懂懂的状态，上身衣服（衣）和下身衣服（裳）搞颠倒了。至于折了“柳”来编篱笆，也是取“柳”扦插即可迅速生长的特点，要搞出一个自己会长高的活的篱笆。

《世说新语言语》中也有一条提到了“柳”的：“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这里说的是桓温的事，“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也成了一句名言。后来北周-庾信在《枯树赋》中也写道：“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不过这里关于“柳”的描述也反映了“柳”长得很快，也就二十年，就“皆已十围”了。

在《齐民要术》中，还记述了让种出来的“柳”更加“婀娜可爱”的方法：

正月、二月中，取弱柳枝，大如臂，长一尺半，烧下头二三寸，埋之令没。常足水以浇之。必数条俱生，留一根茂者。余悉掐去。别竖一柱以为依主，每一尺以长绳柱拦之。一年中，即高一丈余。其旁生枝叶，即掐去，令直耸上。高下任人，取足，便掐去正心，即四散下垂，婀娜可爱。（《齐民要术校释》第二版 贾思勰 原著 繆啓愉 校释 （p 351））

《诗经》里还有一首诗，则是把“柳”当作了“兴”的题材：

菀柳

有菀者柳，不尚息焉。上帝甚蹈，无自暱焉。俾予靖之，后予极焉。

有菀者柳，不尚愒焉。上帝甚蹈，无自瘵焉。俾予靖之，后予迈焉。

有鸟高飞，亦傅于天。彼人之心，于何其臻。曷予靖之，居以凶矜？

高亨先生注：菀（yùn运，通蕴），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菀，枯病也。”尚，读为當（当）。此二句言不应在枯柳的下面休息，隐喻不应在腐朽的周王朝做官。蹈，《韩诗外传》四引作慆，均借为滔。水乱流为滔，因而人胡作妄为也为滔。上帝甚蹈，言上帝很荒唐。暱，王引之《经义述闻》引王念孙说：“暱，病也。”此句言不要自招灾难。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353）《小雅鱼藻之什菀柳》）

在另一句《诗》中，也提到“菀”和“柳”，但似乎“菀”的意思不太一样：

菀彼柳斯，鸣蜩嘒嘒，有漼者渊，萑苇淠淠。

高亨先生注：菀，茂盛貌。斯，语气词。蜩（tiáo条），蝉也。嘒，蝉鸣声。漼（cuǐ），水深貌。萑（huán环），芦类植物。淠（pèi配）淠，茂盛貌。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93）《小雅节南山之什小弁》）

我觉得“菀”似可都解为“茂盛”，茂盛的“柳”也和“上帝”比较配。

柳树的一大特点就是有所谓“柳絮”——“杨花”，引来后世的诗人反复吟咏：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唐-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唐-杜甫《杂曲歌辞丽人行》）

白雪花繁空扑地，绿丝条弱不胜莺。（唐-白居易《杂曲歌辞杨柳枝》）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唐-薛涛《柳絮》）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唐-韩愈《游城南十六首晚春》）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北宋-晏几道《鹧鸪天》）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北宋-苏轼《少年游（润州作）》）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北宋-苏轼《蝶恋花（春景）》）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北宋-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

下面是对杨柳科（Salicaceae）柳属（Salix）的简介（以下对植物的简介主要摘自《中国植物志》），以及对其中两种最像“柳”的“柳”的简介和相应图片（以下图片均出自《中国植物图像库》）。

柳属（Salix L.），我国257种，122变种，33变型。各省区均产。

本属植物多喜湿润。生于水边者常有水生根；一般扦插极易成活。

本属木材轻柔，主供小板材，小木器，矿柱材，民用建筑材，农具材和薪炭材用，有些种类的木炭为制造火药的原料；枝条多细长而柔，可编制筐、篮、包、家具、柳条箱、安全帽；树皮含单宁，供工业用或药用；嫩枝、叶为野生动物饲料；个别种的叶子可作家畜饲料或饲柞蚕；为保持水土，固堤，防沙和四旁绿化及美化环境的优良树种；有的是早春蜜源植物。

柳属中最常见的首先是柳组（Sect. Salix）的Salix babylonica L.——垂柳（通称），又称：水柳（浙江），垂丝柳（四川），清明柳（云南）。其原变型为Salix babylonica L. f. babylonica——垂柳。

——乔木，高达12-18米，树冠开展而疏散。枝细，下垂，淡褐黄色、淡褐色或带紫色，无毛。产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耐水湿，也能生于干旱处。多用插条繁殖。

为优美的绿化树种；木材可供制家具；枝条可编筐；树皮含鞣质，可提制栲胶。叶可作羊饲料：

拂尘生嫩绿，披雪见柔荑。（唐-温庭筠《原隰荑绿柳》）：

杨柳黄金穗，梧桐碧玉枝。（唐-令狐楚《杂曲歌辞远别离二首之一》）：

长条垂拂地，轻花上逐风。露沾疑染绿，叶小未障空。（南朝-梁-萧绎《绿柳诗》）：

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南唐-馮延巳《鵲蹋枝》）：

拂地青丝嫩，萦风绿带轻。（唐-杨系《小苑春望宫池柳色》）：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北宋-柳永《雨霖铃》）：

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唐-李商隐《杂曲歌辞杨柳枝》）：

再有就是同为柳组（Sect. Salix）的Salix matsudana Koidz——旱柳。其原变种为Salix matsudana Koidz var. matsudana——旱柳。其原变型为Salix matsudana Koidz f. matsudana——旱柳，形态特征等同原变种。还有变型：Salix matsudana Koidz f. pendula Schneid——绦柳（中国树木分类学，枝长而下垂，产东北、华北、西北、上海等地，多栽培为绿化树种）。以及变型：Salix matsudana Koidz f. tortuosa (Vilm.) Rehd.——龙爪柳（通称，与原变型主要区别为枝卷曲，我国各地多栽于庭院做绿化树种）。

——乔木，高达18米，胸径达80厘米。大枝斜上，幼枝有毛，树冠广圆形；产东北、华北平原、西北黄土高原，西至甘肃、青海，南至淮河流域以及浙江、江苏。为平原地区常见树种。耐干旱、水湿、寒冷。用种子，扦插和埋条等方法繁殖。

木材白色，质轻软，比重0.45，供建筑器具、造纸、人造棉、火药等用；细枝可编筐；为早春蜜源树，又为固沙保土四旁绿化树种。叶为冬季羊饲料：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唐-杜甫《绝句四首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