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中国式神仙打架-天马行空评《封神演义》 -- 天马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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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8)苏护的反常行为之谜(上)

《封神演义》一书中,最反常的人是谁?可能很多读者第一时间说,最反常的是陆压道人。其实陆压道人只是神秘,有点鬼鬼祟祟,却一点都不反常。书中比较反常的人有申公豹,他的身份是阐教弟子,却千方百计去帮助截教。申公豹这样做并非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而是另有内情。此外,还有个人比申公豹还要反常,一举一动令人十分费解。当然,他这么反常也是另有深意的。此人就是苏护。

苏护何许人也?他乃妲己的父亲,世袭冀州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苏护一出场就很有故事,疑点重重。当时纣王想在天下海选妃子,被老臣阻挠,结果没有成功。过了不久,天下诸侯按照惯例定时到朝歌朝见纣王,其时猛人闻仲外出讨伐北海,奸臣费仲、尤浑把持朝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费仲、尤浑当然想趁着诸侯来朝的人大捞特捞。八百诸侯都是官场中人,也明白这些潜规则,纷纷给这二人表示心意。只有苏护不买这二人的帐,毛都不送一根给他们。

见到苏护这么不给面子,费仲、尤浑当然怀恨在心。然而,他们的报复手法却令人生疑。纣王由于选妃被阻挠,不得不天天在宫中面对几个黄面婆,心情不太舒畅,对善解人意的费仲、尤浑旧事重提,想在四大诸侯中小范围地选妃。费仲却说:“首相止采选美女,陛下当日容纳,即行停止,此美德也;臣下共知,众庶共闻,天下景仰。今一旦复行,陛下不足以是取信於臣民,窃以为不可!臣近访得冀州侯苏护有一女,艳色天姿,幽闲贞静;若选进宫帏,随侍左右,堪任使役。况选一人之女,又不惊扰天下百姓,自不动人耳目。”

费仲言行实在让人费解,苏护得罪了他,他竟然推荐纣王纳苏护的女儿为妃。如果这事办成,苏护就是皇亲国戚了。如果不是我们知道他一贯是个奸臣,定以为他对苏护毫无介怀,说这番话是一番好意,想以德报怨。

纣王采纳了费仲的建议,宣苏护进朝,说要纳他的女儿为妃。面对着这从天而降的好事,苏护的反应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他不但拒绝了纣王的好意,还说了一番不太恭敬的话:“陛下宫中,上有后妃,下至嫔御,不啻数千;妖冶妩媚,何不足以悦王之耳目?乃听左右谄谀之言,陷陛下於不义。况臣女蒲柳弱质,素不谙礼度,德容俱无足取;乞陛下留心邦本,连斩此进谗言之小人,使天下後世,知陛下正心修身,纳言听谏,非好色之君,岂不美哉!”

对这些冠冕堂皇的说教,纣王当然不以为然,说:“卿言甚不谙大体,自古及今,谁不愿女为门楣?况女为后妃,贵敌天下,卿为皇亲国戚,赫奕显荣,孰过於此?卿毋迷惑,当自裁审!”

苏护的反应更为失常,竟然出言不逊,说:“臣闻人君修德勤政,则万民悦服,四海景从,天禄永终。昔日有夏失政,荒淫酒色;惟我祖宗,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克宽克仁,方能割正有夏,彰信兆民,乃其昌:永保天命。今陛下不法祖宗,而效彼夏王,是取败之道也!况人君爱色,必颠覆社稷;卿大夫爱色,必绝灭宗庙;士庶人爱色,必戕贼其身。且君为臣之表率,若不向道,臣下将化之,而朋比作奸,天下事尚忍言哉?臣恐商家六百馀年基业,必自陛下紊乱之矣!”

纣王只是想选个妃子而已,就算涵养再好,也会对苏护把这事上纲上线生气。果然,纣王大怒,就要叫左右把苏护拿下。费仲、尤浑二人做奸臣还是很有水平的,觉得如果纣王以选苏护之女做妃子不未遂将其治罪,这事传出去,影响实在不好,就劝住了怒火冲天的纣王。结果,纣王命令苏护返回封地,不得在朝歌逗留。

本来,这事应该到此为止。纣王顾及身份,即使因为选妃不成,还不至于霸王硬上弓。然而苏护回到驿亭,跟众家将说起此事,这些家将竟然说:“吾闻君下正,则臣投外国。今主上轻贤重色,眼见昏乱,不若反出朝歌,自守一国,上可以保宗庙,下可以保身家。”

这些家将的话也太骇人。在封建社会,君王权力之上,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说。抛开这种说法不提,纣王是天下八百诸侯的统帅,富有四海,臣服万民,这些家将竟然怂恿苏护以冀州这一弹丸之地和纣王对抗,他们没有疯吧?

这些家将疯了也不要紧,只要苏护不疯就行。然而,苏护听到家将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竟然拿来笔墨,在午门了反诗: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冀州苏护,永下朝商。然后,他带这家将,狂奔回冀州领地。

苏护在朝歌的所作所为,怎样看都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行为。他的女儿做纣王的妃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屈就他的女儿吧。他不答应就算了,最多继续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推掉,怎么能出言不逊在先,题反诗在后呢?要知道在古代,造反可能会被凌迟处死,户灭九族的。即使在现代,这样做也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纣王见到苏护的反诗也勃然大怒,不把你这么现行反革命镇压掉,我今后怎么混啊?他甚至想亲征冀州,在亲信大臣的劝阻下才不亲自出马,但派了四大诸侯中的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前去讨伐冀州。

崇候虎率领大军先行,却出师不利。在冀州城下,崇候虎被苏护杀退。接着,他又被苏护劫营,几乎全军覆没。崇候虎的弟弟崇黑虎知道哥哥出征,也赶来助阵。崇黑虎这人也很反常,据说得异人传授道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中之物,苏护很了解此人,跟他有一拜之交。当然,现在大家相遇在战场,公事公办,再多的旧情也只能放在一边。

崇黑虎前来溺战,苏护的儿子苏全忠出战,被崇黑虎擒获。苏护见到亲子被擒,强敌压境,一度想自杀。正在他绝望之际,他手下的运粮官郑伦赶到。苏护也是个特殊功能人士,他一出马,就擒了崇黑虎。

却说连战连败的崇候虎现在冀州城下,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他的援军姬昌派心腹散宜生赶到。崇候虎对姬昌姗姗来迟,现在还没有阵真正出兵深感不满, 散宜生却说不用劳师动众,他带他主人的一纸之书给苏护,就可以让苏护进女王廷,各罢兵戈。

苏护因为不肯献出女儿而造反,现在他已经完全占上风,会因为姬昌的一番话而投降?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过崇黑虎虽然完全不相信散宜生的鬼话,但不知道是想把死马当作活马医还是想看他出丑,还是给了散宜生一个和苏护洽谈的机会。

怪事又来了。苏护看了姬昌的信之后,半响不语,然后决定投降。苏护铁下心来造反,崇候虎损兵折将,也奈不了他何,姬昌的一番话却说得苏护投降,兵不血刃就下了冀州,真的是咄咄怪事。我们看一看,姬昌那封信是否字字字字珠玑,句句金玉良言:

西伯侯姬昌百拜冀州君侯苏公麾下:昌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天子欲选艳妃,凡公卿士庶之家,岂得隐匿?今足下有女淑德,天子欲选入宫,自是美事,足下竟与天子相抗,是足下忤君,且题诗午门,意欲何为?足下之罪,已在不赦。足下仅知小节,为爱一女,而失君臣大义。昌素闻公忠义,不忍坐视,特进一言,可转祸为福,幸垂听焉!且足下欲进女王廷,实有叁利:女受宫帏之宠,父享椒房之贵,宫居国戚,食禄千锺,一利也。冀州水镇,满宅无惊,二利也。百姓无涂炭之苦,叁军无杀戮之伤,叁利也。公若执迷,叁害日下至矣:冀州失守,宗庙无存,一害也。骨肉有灭族之祸,二害也。军民遭兵燹之灾,叁害也。大丈夫当舍小节,而全大义,岂得效区区无知之辈,以自取灭亡哉?昌与足下同为商臣,不得不直言上渎,幸君侯留意也。草草奉闻,立候裁决。谨启。

TMD,姬昌在这封信里面除了叫苏护把他的女儿献给纣王之外,其他的全部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苏护因为不肯把女儿献出而造反,现在他造反占了上风,却听姬昌的一番废话,又把他的女儿拱手相送给纣王,难道他有病吗?如果苏护是精神正常的,那么他和姬昌之间必然有某种默契或者有某些交易。但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其中原因,暂且存疑。

苏护投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送女儿去朝歌,向纣王赎罪。一路无话,直到恩州的一个驿站,在那里遇上了奉女娲之命潜伏进王宫,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的千年狐狸精。驿丞已经知道那里有个妖精,苏护非要住进驿站,心中却也忐忑,拿着兵器,随时准备。这千年狐狸精有些手段,刮起一阵妖风吹灭蜡烛,趁机杀了妲己,然后以妲己的身体作为她的阿凡达。千里狐狸精做这事情虽然不露破绽,但做得也不是天衣无缝,引起苏护的亲随之间一阵慌乱。等到他们重新点燃蜡烛,妲己鸠占雀巢的行动已经完毕。经过这一番折腾,按书中所说:“苏护心慌,一夜不曾着枕,幸喜不曾惊了贵人,托赖天地祖宗庇佑;不然又是欺君之罪,如何解释?”苏护现在的反应还是不正常,他造反都敢,怕什么欺君之罪啊?

接着,苏护一行晓行夜住,饥餐渴饮,终于到了朝歌。和上次一样,这次苏护还是没有给纣王的宠臣费仲、尤浑送礼,把这两人气得牙痒痒的,说:“这逆贼你虽则进女赎罪,天子喜怒不测,凡事俱在我二人点缀,其生死存亡,只在我等掌握之中,他全然不理我等,甚可恶!”不过他俩恨归恨没,在整苏护之前,还是要向纣王通报苏护带女前来赎罪的。

纣王听了通报,对敢于起兵反他的苏护也恨之入骨,想杀他。只是苏护是主动投降的,以首相商容为首的大臣反对这样杀戮。这时候,闻仲出奏:“丞相所奏,望陛下从之;且宜苏护女妲己朝见,如果容貌出众,礼度幽闲,可任役便,陛下便赦苏护之罪;如不能称意,可连女斩於市朝,以正其罪。”(闻仲不是知道妲己长得很漂亮的吗?)

纣王听取了这建议,宣妲己上殿,结果,妲己一出现,纣王就魂游天外,魄散九霄,骨软筋酥,耳热眼跳,不知如何是好。苏护不但不被治罪,还成为了皇亲国戚,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苏护的反常行为到此高一段落,现在轮到和狐狸精合为一体的他的女儿妲己登台亮相。妲己进宫之后,怂恿纣王做了一系列坏事,终于搞到民声沸腾,天怒人怨。以此同时,居心叵测的西伯候姬昌实力越来越强。

几年之后,姬昌得到昆仑山的特派员接上线,就想杀鸡骇猴,功打坚决拥护纣王的北伯候崇候虎。崇候虎也是四大诸侯之一,实力虽然不如姬昌,但姬昌要一口吞下他也不容易。崇候虎作战不利之后固守崇城,坚持不肯出战,西岐大军就没办法了。

老神棍姜子牙见到无计可施,就写了一封信给崇候虎的弟弟崇黑虎。这封信的内容不说也罢,反正跟上次姬昌写给苏护的信差不多,废话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少,中心内容却是劝崇黑虎帮忙西岐大军占领崇城。

兄弟如手足,如果崇黑虎精神正常的,按理说不会和姜子牙联手对付自己的兄长的。奇就奇在崇黑虎接到姜子牙的信之后,竟然置手足之情不顾,答应做姜子牙的内应。崇黑虎假装帮忙兄长崇候虎,堂而皇之带兵进入崇城,捉拿了崇候虎父子,交给姜子牙,姜子牙毫不客气地把这对倒霉的父子给宰了。

如果说苏护的行为很反常,崇黑虎的行为也很可疑。姬昌在造反之后,在自己方占上风的情况下,听了姬昌的忽悠,最后投降。崇候虎则是在崇城没有危险的情况下,擒拿了自己的兄长送给姬昌的得力助手姜子牙。无论是崇候虎还是苏护,都有这么一个特点,唯姬昌马首是瞻。反正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姬昌说的,那就是对的。

那么,姬昌有什么过人之处,让这两个桀骜不群的人俯首贴耳呢?按书中所说,姬昌乃为国为民的仁义君子,所以苏护、候黑虎等人对他惟命是从。我们知道,姬昌的所谓仁义道德,完全是作秀作出来的。这年头,谁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谁就是有病。苏护、崇黑虎能够混到那个位置,必然不是蠢人,还不止于因为姬昌所谓的广施仁义,就把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都交给姬昌。那么,姬昌除了善于做秀,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姬昌的过人之处就是精通先天八卦。这“先天八卦”一词说得太专业了,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姬昌可以通过占卜等手段,知道昆仑山的内参,获取所谓的天意。姬昌虽然有途径知道很多机密消息,然而天机不可泄漏,由于保密的需要,他是不能随便把这些机密消息说处理的。

在这里,打岔,抄一段金庸先生的封笔之作《鹿鼎记》的片段:

韦小宝大乐,说道:“西贼两字妙得很,平西王这西…”忽然心想:“吴三桂还没起兵造反,可不能叫他西贼。 ”忙改口道:“平西王镇守西疆,倒也太平无事,很有功劳。”吴之荣道:“平西王智勇双全,劳苦功高,爵封亲王,世子做了额驸。将来韦大人大富大贵,寿比南山,定然也跟平西王一般无异”。韦小宝心中大骂:“辣块妈妈,你要我跟吴三桂这大汉奸一般无异。这老乌龟指日就要脑袋搬家,你叫我跟他一样!”

慕天颜平日用心揣摩朝廷动向,日前见到邸报,皇上下了撤藩的旨意,便料到吴三桂要倒大霉,这时见韦小宝脸色略变,更是心中雪亮,说道:“韦大人是皇上亲手提拔的大臣,乃是圣上心腹之寄,朝廷柱石,国家栋梁。平西王目前虽然官爵高,终究是不能跟韦大人比的。吴府尊这个比喻,有点不大对。”

康熙准备削藩,这事情绝对保密,但是皇帝前的红人韦小宝是知道这一内幕的,也刻意保密,但是还是被乖巧的慕天颜探知一二,从而让他受益匪浅。

候黑虎是个乖巧的人,他擒到苏护的儿子苏全忠之后,崇候虎想把苏全忠杀掉,崇黑虎却想得比他周到得多,说:“苏全忠被擒,虽则该斩,奈他父子皆系朝廷犯官,前闻旨意拿解朝歌,以上国法。况护有女妲己,姿貌甚美,倘天子终有怜恤之意,一朝赦其不臣之罪;那时或归罪於我等,是有功而反无功也。”

在苏护就要失败之际,候黑虎就想到苏护有这么一个美貌女儿,必然能翻盘的,后来事情的发展方向确实如他所料,不能不佩服他明察秋毫。

因为知道苏护有个美貌女儿,候黑虎就对他手下留情。那么,候黑虎知道姬昌知道所谓的天意,又会怎样做呢?当然是千方百计从姬昌那里套出一点内幕消息为我所用呢。如果不能套出内幕消息,起码也跟姬昌亦步亦趋,方能趋吉避凶。

苏护也和崇黑虎一样,尽管他不知道昆仑山的内幕消息,但是他知道姬昌是了解内幕消息的人事。姬昌利用先天八卦趋吉避凶,苏护利用姬昌趋吉避凶,很多事情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现在,我们对苏护过去的反常行为一一作整理,以找到合理的解释。因为苏护不肯送礼,费仲对他怀恨在心,想进行报复。费仲报复的方法是推荐苏护的女儿为妃子,表面看上去令人费解,实际却是这个奸臣的过人之处,整人还让别人看不出来。

费仲知不知道苏护的女儿妲己是貌若天仙的呢?我认为他是不知道的,因为在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亲,妲己大门不出,离朝歌又山遥远,费仲不可能见过妲己的,就算听说过她美貌的可能性也不大。

即使在苏护投降之后,妲己见纣王之前,费仲还认为纣王会对苏护治罪的。显然,他内心并不相信妲己是个美女的。想想也是,东伯候的女儿姜后、成国大将军黄飞虎的妹妹黄妃,其实也只是一般般,都被送来给纣王做妃后。如果苏护有个人见人爱的女儿,应该早就送到纣王了,不用等到今天。

费仲认定苏护的女儿并不漂亮,怎么还向纣王推荐呢?这就是费仲的阴险之处。他知道纣王对姜后、黄妃这样的黄面婆兼政治婚姻反感到了极点,如果看到苏护的女儿也是这样的货色,说不定会迁怒于苏护。这样,费仲就达到报复苏护的目的了。

那么,如果费仲猜错了,妲己确实是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呢?那就是他推荐有功啦,等着他的将是加官进爵。况且,苏护如果有美貌女儿,这么多年来也不主动献给纣王,那说明他根本就不想把女儿献给纣王的,费仲却偏偏把她推荐给纣王,也算是小小恶心苏护一把。

通宝推:赵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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