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赫克托耳读《红楼梦》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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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诡谲的撞车—贾芸、贾芹的差事之争 下

贾琏得到最高决策人贾政的首肯,回来告知王熙凤,王熙凤告知贾芹的母亲周氏,周氏再喊来儿子贾芹,贾芹感谢贾琏夫妻,虽说周氏跑的是王熙凤的门路,毕竟贾琏的地位在王熙凤之上,没有贾琏的同意,这事办不成,人情不能全归王熙凤。下面贾琏夫妻、贾芹要做的是如何具体安排工作,让我们跟着贾芹去看看荣国府是如何管理的。

荣国府的3人政治局以下,是最高行政机构总管房(51),也叫总理房(58),对应现在的国务院,由都总管或大总管赖大夫妻负责,分管“二门”内外,他俩对应正副总理。51回,红楼13年10月,晴雯在夜里与麝月开玩笑,没吓着麝月,反而把自己冻出“小伤寒”。按惯例,从外面请医生看病,应该由总理房出面请几个贾府熟悉的医生来上门看病。这些医生的报酬,不是一次一结算,而是每年4节各送1次大礼,金额固定。贾宝玉私下派看门的婆子请胡医生,无法从总理房走账,只能自己付诊费—学名“车马费”,1两银子,贾宝玉、麝月等人不认识称银子的戥(děng)子,贾宝玉让麝月找了一块比较大块的银子给胡医生,见识较多的看门婆子掂了掂,认为在2两以上。

36回,13年8月,根据赵姨娘的情报,政治局首席常委王夫人找王熙凤问话,“前儿我(王夫人)恍惚听见有人抱怨,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王熙凤赶紧编瞎话:“姨娘们的丫头,月例原是人各一吊。从旧年他们外头商议的,姨娘们每位的丫头分例减半,人各五百钱,每位两个丫头,所以短了一吊钱。这也抱怨不着我,我倒乐得给他们呢,他们外头又扣着,难道我添上不成。这个事我不过是接手儿,怎么来,怎么去,由不得我作主。我倒说了两三回,仍旧添上这两分的。他们说只有这个项数,叫我也难再说了。如今我手里每月连日子都不错给他们呢。先时在外头关,那个月不打饥荒,何曾顺顺溜溜的得过一遭儿。”

王熙凤说的“他们外头”,决定削减赵姨娘、周姨娘房里丫头的月钱,连王熙凤都不能干预。“他们外头”有财务的决定权,肯定是实情,因为精明的王夫人“听说,也就罢了”。这个“他们外头”,我认为是总理房,归赖大管。总理房的决定,连王夫人、王熙凤也很难驳回,因此王熙凤打着总理房的旗号说谎,王夫人只能“罢了”。由此可见,赖大夫妻位高权重,颇有尾大不掉之势。顺便提一下,64回,宁国府操办贾敬的丧事,出现了一个宁国府的“小管家俞禄”,跑前跑后居中协调。

总理房以下,最重要的机构是账房、银库,前者管理官中的钱,负责财会收支,但手头没有银子,后者有钱却无权支配。账房主管是林之孝,他的名字经常跟在都总管赖大之后排名管家第2名。24回,红楼13年2月,林之孝夫妻“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但是王熙凤以“赖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这府里谁是谁”为借口,迅速提拔林之孝夫妻,他们的出场次数越来越多,职责越来越重要,赖大夫妻尤其是赖大家的,逐渐靠边站。44回,红楼13年9月3日,贾琏与鲍二家的通奸,被王熙凤捉奸在床,鲍二家的害怕王熙凤报复,上吊自杀。贾琏害怕事情闹大,让林之孝开支200两银子给鲍二,让后者安排老婆的丧事,承诺“另日再挑个好媳妇给你”,后来贾琏给鲍二的老婆是自己的另一个情人灯姑娘。贾琏叮嘱林之孝将这200两银子,“入在流年帐上,分别添补开销过去”,最迟在红楼13年下半年,林之孝成了首席副总理兼财政部长。72回,红楼15年8月,林之孝对贾琏说“家道艰难”、“人口太重”,建议裁撤一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节省官中的经费,又谈及贾雨村的仕途、王夫人房里的彩霞的婚事等等,滔滔不断、有理有据,完全不像当年王熙凤说的天聋地哑。

账房的油水很足,56回,贾探春说:“年终算帐归钱时,自然归到帐房,仍是上头又添一层管主,还在他们手心里,又剥一层皮”。探春推行新政,“去了帐房受辖制……各各欢喜异常”,齐说:“愿意。强如出去被他揉搓着,还得拿出钱来呢。”

王熙凤的干女儿林之孝家的,在13年2月之前,与老公“收管各处房田事务”,小红调入王熙凤房中之后,林之孝家的迅速被提拔为主管内务、治安、人事的副总理,即副总理兼内务部长、人事部长。27回,王熙凤说:“我还和他妈(林之孝家的)说,‘赖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这府里谁是谁,你替我好好的挑两个丫头我使’”。53回,贾母摆家宴,林之孝家的带领女仆安排宴席;56回,接待江南甄府使者和礼物。59回,按赖大的安排,林之孝家的带领10个婆子上夜、巡查;61回,负责侦破王夫人房里的玫瑰露盗窃案,捉住私自出入大观园的柳五儿,安排秦显家的做大观园厨房总管,秦显家的上任,马上给林之孝管的账房送礼,“打点送帐房的礼”。62回,将多嘴的女仆彩儿的娘撵出去;70回,向王熙凤提交需要结婚和放出的丫头的名单;71回,王熙凤命她绑了得罪尤大姐的2个婆子。

银库由吴新登主管,吴新登谐音“无星戥(děng)”,吴新登家的名列荣国府4大媳妇第4。银库的油水也不少,贾芹到银库领了200—300两银子,“随手拈一块银子,给管银秤的人,叫他们吃茶”。

68回,红楼14年下半年,王熙凤已经大权在握,账房、银库都都王熙凤控制。丫头善姐吓唬尤二姐时吹牛:“荣府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他(王熙凤)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

单大良夫妻的职责不明,单大良可能谐音“善打量”,负责迎来送往、各类杂役,单大良家的在贾府女仆中排名第3,仅次于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

仓库主管人戴良,谐音“大量”,这个仓可能是二门以外的米仓。二门内的库房,也叫后楼、楼房,归王熙凤管,钥匙在王熙凤手里。03回林黛玉进贾府,王熙凤说“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06回,贾蓉向王熙凤借玻璃炕屏,王熙凤“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大观园修建期间,“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楼拣纱绫;又有人来回,请凤姐开库,收金银器皿”。72回,王熙凤为了周转资金给老太太做寿,“后楼上现有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银子”。王熙凤拿着这些库房的钥匙,负责收发。大观园建成后,缀锦阁也成了库房,钥匙还王熙凤手中,李纨要取“高几”,王熙凤派丫头丰儿给李纨送钥匙。刘姥姥顺道参观,“只见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炫耀,各有奇妙”,还有“舡(同“船”)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等物品。春节期间,贾府迎来送往,收、送了很多东西,都由王熙凤负责收发。54回,红楼14年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家宴上,王熙凤说:“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节也完了,我看着人忙着收东西还闹不清,那里还知道底下的事了。”

39回,李纨发现平儿身上带着一串钥匙,说道:“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你(平儿)就是你奶奶(王熙凤)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45回,为了海棠诗社的经费问题,李纨与王熙凤唇枪舌剑,李纨说:“(平儿)快拿了钥匙叫你主子(王熙凤)开了楼房找东西去。”可见,库房钥匙平时挂在平儿身上,王熙凤用的时候向平儿索要,或者亲自开门,或者暂交丰儿等人使用。也正因为如此,平儿必须与王熙凤经常在一起,客观上起到了监控平儿的作用。

60回提到“有一小伙名唤钱槐者,乃系赵姨娘之内侄。他父母现在库上管账”,赵姨娘与王熙凤是死敌,我认为这一任命出自王夫人,在王熙凤一手遮天的库房中掺沙子。

其他的部门和管理人员,有管“各庙月例银子”的余信,管荣国府厨房的多浑虫,管大观园厨房的柳家的,管小戏子的贾蔷,管家庙的贾芹,负责花卉草木的贾芸,负责老太太那边浆洗的金文翔家的(金鸳鸯的嫂子),管理庄园的乌进孝兄弟,管春秋两季地租子的周瑞—刘姥姥首次来贾府时周瑞往南边去(收租)了,等等。药房、金银器皿(35)、马棚或马圈—39回曾失火、茶坊、圊(qīng)厕行(73)都有专人管理,负责人不详。犯了事的奴仆,通常先暂时羁押在马圈—如71回的2个犯事婆子,甚至用马粪堵嘴—如焦大,判决之后,罪责较轻的拨入圊(qīng)厕行内,劳动改造。另2位宗亲贾菖、贾菱,负责贾府的施工、维修。

管理机构的外围,是各种买办,他们雁过拔毛,中饱私囊,比较著名的买办是钱华,谐音“钱花”,贾母身边有专门的买办,金鸳鸯的哥哥金文翔。

贾府最重要的日常工作是白银和物资的收支,使用对牌做工具和证见。顾名思义,每个对牌分为2半,一半在银库,另一半在管家人手里。以王熙凤为例,动用对牌支钱有2种情况。

一种由王熙凤发起,金额由王熙凤根据实际情况和旧例决定,总管房根据王熙凤的指令开出帖子,写明某物购置多少,应用银多少,办事人拿着帖子找王熙凤审核,王熙凤同意后,命亲信小童彩明收帖登记,将对牌交给办事人去银库支银子。银库验明对牌发出银钱交给办事人,办事人携带银钱交给钱华等买办外出购物完毕后,持牌办事人将对牌与买办购物用银多少的证明—回押,交还王熙凤,一起采购的生命周期结束。

14回里有采购过程的完整描写:(王兴媳妇)说:“领牌取钱,打车轿网络。”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因问:“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道:“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

秦钟曾提出疑问:“倘或别人私弄一个(对牌),支了银子跑了,怎样?”王熙凤回答:“依你说,都没王法了。”理论上仆人们的确可以私制对牌,捞一把大的,再逃之夭夭。但过大的金额很可能被银库拒绝开支,找王熙凤复核,那时肯定露馅。金额小了,又不值得仆人们为此而抛弃贾府的饭碗。因此,他们宁可钻其他空子,如帖上数目多开一些,但虚报数额不能过大,否则王熙凤会看出破绽而不发对牌。凤姐共听了四件事,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驳回,那二人扫兴而归。

动用对牌的第二种情形是管理者直接赏人或拨款给某事的经办人,只需管理者发出领票与对牌即可支钱。这次贾芹得了差事,凤姐又作情央贾琏先支三个月的,叫他写了领字,贾琏批票画了押,登时发了对牌出去。贾芹拿了对牌,到吴新登管的银库上,按数发出小和尚小道士们3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高兴,随手拈一块银子,给管银秤的人,叫他们吃茶。出了贾府,贾芹雇了大叫驴,自己骑上,又雇了几辆车,至荣国府角门,唤出二十四个小和尚小道士来,坐上车,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

贾芹在撞车中先声夺人,那边贾芸也没闲着,跑去找贾琏询问差事咋样了,他俩迎面撞上贾宝玉,后者见贾芸“斯文清秀”,说:“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象我的儿子。”我认为这是全书中,最不符合贾宝玉性格的话,完全是作者为了情节展开而强行让贾宝玉说。 “最伶俐乖觉”的贾芸,是贾家爷们中第2厉害的,仅次于贾珍,他抓住话头,要认贾宝玉做干爹。贾芸时年18岁,比贾宝玉大5岁,但贾芸会说:“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宝玉喜欢贾芸,欣然同意。

贾宝玉走了,贾芸继续问差事的事,贾琏说:“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生你婶子再三求了我,给了贾芹了。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贾芸的反应很奇怪,【半晌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子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

如果我是贾芸,很容易想到,贾琏被王熙凤忽悠了,这位叔叔当不了家。既然王熙凤比贾琏的话算数,那么我也可以跑王熙凤的门路。于是只剩下一个问题,为啥贾芸不让贾琏在王熙凤面前提自己来找贾琏。这个问题先放在这,看贾芸的行动。

贾芸出了荣国府,找开香料铺的舅舅卜世仁,“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 贾芸只是贾家的宗亲,眼下经济很拮据,卜世仁拒绝赊账,还讥讽这个外甥:“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日我(卜世仁)出城去,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贾芹),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庙(铁槛寺)去了。他那不亏能干,这事就到他了!”贾芹听着不耐烦,告辞离去,向放高利贷的流氓倪二借了15.3两银子。

贾芸从舅舅处受气回家,他母亲问他到哪里去了一日,贾芸“恐他母亲生气,便不说起卜世仁的事来,只说在西府里等琏二叔来着”,是个让母亲省心的孝子。我们对比一下其他贾府的远房亲戚,10回,金荣从贾府的义学受气回家,嘟嘟哝哝地嘀咕不已,金荣的母亲气不过,告诉了她的小姑子、贾璜的妻子,惹得璜大奶奶跑到宁府找尤大姐讨个说法,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贾芸、金荣的高下立判。

其次,贾芸不是败家子,父亲留下的一亩地,两间房子还在,他虽然没有把家道过得更好,起码没有把家败了。第三,他积极向上,他主动地到荣府找贾琏,要谋个工作,“也好弄些银钱使用”,说明他对家庭对自己很有责任感和上进心。第四,贾芸颇有些傲骨。他舅舅对说:“你但凡立得起来,到你们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管家的或者管事的人们嘻和嘻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可是他没有去找那些管家,而是直接去找贾琏,因为他毕竟是主子,不能和那些高等的奴才低声下气,主子有事自然应该去找主子。即使在贾宝玉的小厮面前,他也仍能拿出主子的款儿来,一进门,就跺脚说:“猴头们淘气,我来了。”显然贾芸在小厮们面前很有威望和气场,正在淘气的小厮马上散了。即使贾宝玉身边最得宠的小厮茗烟,对他恭敬有加,为他去“哨探”,临走客气一下:“我到茶去,二爷吃了茶再去。”贾芸虽然穷困,却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身份尊严。

次日,贾芸拿着银子到南门外的香料店,买了冰片、麝香,特意打听到贾琏出门了,才进去找王熙凤。正赶上王熙凤在奴仆们的簇拥下出门,知道王熙凤爱奉承、喜排场的贾芸,赶紧“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到这里,我们再回忆一下为啥王熙凤将管小和尚的活计给了贾芹,原因只是“凤姐因见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势的”。别看贾芹、贾芸家境很差,毕竟是贾家的成员,还是贾家的主子,在王熙凤、尤大姐这些嫁进来的媳妇面前,依然很体面。

贾母的地位够高了吧,53回贾府过年,“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也来了,贾母坐在炕上的上座,老妯娌们坐在两侧,邢夫人只能坐在“横头排插之后小炕上”,薛宝琴等姐妹无权上炕,只能坐在地上雕漆椅上,凤姐、李纨两位荣国府的长房长媳在地下伺候。贾母从宁国府祭拜宗祠完毕,回荣国府正室,【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归正坐。】这几位老妯娌是贾代善、贾代化辈的寡妇,虽说至今支系越来越远,毕竟身份摆在那,贾母也得亲自起身迎送。

贾府愿意用宗亲当差,只要这帮端着穷架子的宗亲,在王熙凤面前表现出一定尊重,王熙凤还是很愿意用他们的。贾芸将买好的麝香冰片送上,猛吹王熙凤的权威:“求叔叔这事,婶子休提,我昨儿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竟一起头求婶子,这会子也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子好歹疼我一点儿。”见贾芸承认自己的权威高于贾琏,王熙凤听了大为受用,却还要拿一把:“你们要拣远路儿走,叫我也难说。早告诉我一声儿,有什么不成的,多大点子事,耽误到这会子。”贾琏继续吹拍,王熙凤终于笑了,让贾芸“到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儿就进去种树。”

说到这,大家想必知道为何贾芸不让贾琏告诉王熙凤自己来找过贾琏了,贾芸料定只能走王熙凤的门路,将封官的人情完全卖给王熙凤,而不是贾琏。贾芸这么做不是没有风险,因为贾琏与王熙凤毕竟是两口子,如果贾琏嘴巴不严实,告诉王熙凤贾芸不让自己说,两口子一对词,认定贾芸是个里挑外撅的小人,那么到手的官还得丢。贾芸“半晌”的权衡,决定将赌注彻底压在王熙凤一方,一宝压对,从此成了王熙凤的亲信。

午后,贾芸写个领票找来领对牌。“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200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次日早晨,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贾芸又拿了50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

至此,我们算一下帐,贾芸领了200两,还债15.3两,买花木50两,贾芸一家伙就净挣134两。贾芸的成功不是偶然的,他既下对了赌注,压在王熙凤身上,还利用贾宝玉的一时高兴,认贾府的“凤凰”贾宝玉做了干爹。37回,红楼13年8月,贾芸送给干爹贾宝玉2盆白海棠、1封信,用来联系感情,信中自称“不肖男芸恭请父亲大人万福金安”,落款“男芸跪书”。

27回,红楼13年4月26日芒种节,贾宝玉13岁生日这天。王熙凤到大观园,偶遇林之孝的女儿小红—原名林红玉,让小红给平儿带话,小红从平儿处回来,当着李纨的面,传达平儿的回话:“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 围观的李纨说:“嗳哟!这些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李纨没听懂很正常,王熙凤懂了,没给李纨解释,作者也没给读者解释。我按照我的理解,给大家分析一下,这些奶奶都是谁,什么事。

这段话以平儿为本位,“我们奶奶”自然是王熙凤,我们二爷是贾琏。五奶奶见于24回,贾琏称贾芸的母亲卜氏为“后廊上住的五嫂子”,则五奶奶就是卜氏,香料铺老板卜世仁的姐妹。“这里奶奶”是卜世仁的老婆,贾芸的舅妈。之前贾芸到王熙凤这里跑官,送了价值15.3两银子的麝香、冰片,那时“凤姐正是要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药饵的时节”,贾芸看明白了,“往年间我(贾芸)还见婶子(王熙凤)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下,不用说这些香料自然是比往常加上十倍去的”,贾芸的礼物正对王熙凤的口味,夸奖贾芸“说话儿也明白,心里有见识”。一转眼,5月5日端午将近,贾府肯定需要更多香料,贾芸送的这点东西肯定不够用,何况贾芸的礼物是给王熙凤的,王熙凤不可能大公无私送给官中。

王熙凤既要采购香料,同时她还有拿着官中的钱放高利贷的习惯,今年贾府采购端午香料的钱,自然逃不掉被她放贷的命运,为了在经费被挪用的前提下还能及时买到香料,唯一的办法就是赊账,恰好贾芸的舅舅卜世仁开香料铺,也搞赊账,于是王熙凤通过贾芸的母亲五奶奶的关系,与卜世仁的店搭上关系,赊欠了一笔香料款。从书中的陈述来看,卜家铺子不大,大量赊欠让卜世仁很着急,甚至可能影响了卜世仁的资金链,这才由卜世仁的老婆出面,向王熙凤要账,平儿安慰对方,“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卜世仁的老婆)放心。”

这段话的第2段,“姑奶奶”是王夫人,问题只在“舅奶奶”是谁。06回,贾蓉向王熙凤借“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王熙凤说,这个炕屏是“我们王家的东西……若碰一点儿,你(贾蓉)可仔细你的皮!”在贾府对女性的尊称中,太太的地位最高,老太太有且仅有一位—贾母,太太两位—邢夫人、王夫人。老舅太太是王熙凤的婶娘、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妻子,恰好与邢夫人、王夫人同辈。贾家与王子腾家走动频繁,红楼13年3月17日,王子腾夫人的寿诞,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三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祝寿,至晚方回。

第2段的意思相对简单,就是王子腾夫人托人来问,贾府有没有“延年神验万全丹”,如果有,就送给王子腾夫人。贾家有药房,03回林黛玉进贾府,贾母说“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除了中药,52回提到贾府还有西药“依弗哪”,因此王子腾夫人向贾家要药。

贾芸一家通过王熙凤的关系,与王子腾家也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卜世仁的香料铺得以扩大销量,即使不是财源广进,至少也销量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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