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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 补充与修正 豫章与淮 上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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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 补充与修正 豫章与淮 下

下面我们讨论“豫章”,当然这个“豫章”是地名“豫章”。《左传》中有七处提到“豫章”,前面六处中的“豫章”都是地名,最后一处的“豫章”则为树名,可不论。下面我分别讨论在这六段《左传》中“豫章”可能的位置,并着重分析“豫章”为淮水之与今东淝河交汇处以上部分的可能性:

1.

徐-仪楚聘于楚,楚子执之,逃归。惧其叛也,使薳洩伐徐。吴人救之。令尹子荡帅师伐吴,师于豫章,而次于乾谿。吴人败其师于房钟,获宫厩尹弃疾。子荡归罪于薳洩而杀之。(《昭六年传》(p 1279)(10060901))(110)。

此“豫章”或当在“乾谿”西,“房钟”则在“乾谿”东。如以“豫章”为淮水之与今东淝河交汇处以上的部分,则这里的“豫章”所指当即是淮水与今东淝河交汇处——“豫章之汭”。这样的话,这里的楚军有可能是先沿淮而下至“豫章之汭”下游淮水与濮水交汇处,再溯濮水而上至“乾谿”,以保卫“章华之台”,见下面两图。

这里把“豫章之汭”定在淮水与今东淝河交汇处我是考虑了“淮夷”活动的范围,因此似不宜再往下游方向移动到淮水与其另一条较大支流例如濮水的交汇处:何况在此点上游,《左传》中已有一称“淮汭”的地点,在此点下游不远,《左传》中又曾称“州来”城下的今淮水为“淮”(见上帖最后一图),而如果“豫章之汭”上游有太多当时已称“淮”的地点,恐不合。另外,“豫章之汭”还需考虑与“巢”的关系,亦不宜再往上游移动太多(见下面的“5.”以及囊瓦伐吴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下面是薳罢伐吴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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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上图中的水系是现代的水系,当时淮水北岸支流的走向与现在有较大差异。下面是淮水与“乾谿”一带春秋时的地图,割自《春秋左传注》初版附《楚吴越》地图,我还标上了我认为可能的“豫章之汭”的位置(图中下方用蓝色圆圈圈住的地方),图中棕色的是现代的地名和水系等,可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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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楚师还自徐,吴人败诸豫章,获其五帅。(《昭十三年传》(p 1348)(10130205))(108)。

考虑上图,“楚师还自徐”大体应沿淮水后撤,则“豫章”在西方也不是说不通,惟“吴人”深入过远似成问题。深入过远一个重要的障碍是要经过楚国的重镇“息”(见下图),在“息”侧方通过或无问题,但要将驻有重兵的“息”置于身后,再与楚师作战且获其五帅,恐怕不太容易。但如把“豫章”定在“罗汭”,则离淮水过远,亦不合。因此,如以“豫章”为淮水之与今东淝河交汇处以上的部分,则这里的“豫章”所指亦可以是淮水与今东淝河交汇处——“豫章之汭”。

3.

越大夫胥犴(hān)劳王于豫章之汭 (ruì),越-公子仓归(kuì)王乘(chéng)舟。仓及寿梦帅师从王,王及圉(yǔ)阳而还。吴人踵楚,而边人不备,遂灭巢及钟离而还。(《昭二十四年传》(p 1453)(10240902))(110)。

此处胥犴似乎也不太可能深入过远,如以“豫章之汭”为淮水与今东淝河之交汇处则较合(可在下图按验)。注意,这里的“越-公子仓归王乘舟”当是在巢湖水系,那位“王”后来又继续前进到了巢湖水系,“圉阳”即在巢湖与长江之间(见最后一图),且当时“江”、“淮”尚未沟通。

4.

秋,吴人侵楚,伐夷,侵潛、六。楚-沈尹戌(xū)帅师救潛,吴师还。楚师迁潛于南岡而还。吴师围弦。左司马戌、右司马稽帅师救弦,及豫章。吴师还。——始用子胥之谋也。(《昭三十一年传》(p 1512)(10310401))(110)。

考虑“弦”的位置,此“豫章”可能位于下面图中所标的那个靠西面的点。同样,如果以“豫章”为淮水之与今东淝河交汇处以上部分,则这里的“豫章”亦可指淮水与訾水交汇处(下面图中所标的那个靠东面的点)。但此“豫章”显然不会太靠东。

下面是“始用子胥之谋”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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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秋,楚-囊瓦伐吴,师于豫章。吴人见舟于豫章,而潜师于巢。冬十月,吴军楚师于豫章,败之。遂围巢,克之,获楚-公子繁。(《定二年传》(p 1529)(11020202))(110)。

此处之“豫章”似与“巢”相距不远,或与“罗汭”为一处,如“巢”是在“居巢”,则或有其他考虑。要是按照“豫章”为淮水之与今东淝河交汇处以上部分推论,则这里的“豫章”亦可以是淮水与今东淝河交汇处——“豫章之汭”,无论“巢”在“居巢”与否都可说通。但这里的“豫章”应该离“巢”不甚远,显然不会太靠西。

下面是囊瓦伐吴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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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冬,蔡侯、吴子、唐侯伐楚。舍舟于淮汭,自豫章与楚夹汉。左司马戌(xū)谓子常曰:“子沿汉而与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还塞大隧、直辕、冥阨。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既谋而行。武城-黑谓子常曰:“吴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不如速战。”史皇谓子常:“楚人恶子而好司马。若司马毁吴舟于,塞城口而入,是独克吴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乃济汉而陈,自小别至于大别。三战,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难而逃之,将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尽说。”(《定四年传》(p 1542)(11040304))(109、110)。

既然是“自豫章与楚夹汉”,则此“豫章”已经离“汉”不远,考虑吴、唐、蔡联军的行军路线很可能要经过“唐”,此“豫章”可在“冥阨”一线(下图中靠西那个),随后则应越“冥阨”经“唐”而至“汉”。如果“豫章”为淮水之与今东淝河交汇处以上部分,则此处的“豫章”或应在淮水之与訾水交汇处(下图中偏东那个)。

下面是“自豫章与楚夹汉”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其中我标上了两个可能的“豫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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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图中可见,自“豫章”至“唐”还有可能不经“冥阨”、而大体沿淮水走“负函”、“谢”、“稷”一线,在“稷”南面有一山口或在当时亦可通往“唐”,而且这一路线更合于所谓“自豫章与楚夹汉”。另外,在此次楚人战败、吴人“入郢”之后,来救援楚人的秦军曾在“稷”与楚军会合,邀击回撤的吴方夫槩王,这也是支持此一路线的旁证。如此,则此处的“豫章”或应指淮水之与訾水交汇处(上图中靠东那个点)以上河段,这样一来,“豫章”与“汉”的距离就更近了。

下面是自“豫章”至“唐”附近一带之GoogleEarth地形图,在图中可见淮水和汉水,我还标上了“负函”、“谢”、“稷”和“冥阨”以及“唐”所在的位置,请按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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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如上,《左传》中共六处“豫章”为地名,其中三处可能位于“訾梁”西或比较靠西的地方,还有三处则可能在更东面,其中一处明显距离“巢”不太远。因此,很难找到单一地点作为“豫章”的所在,甚至很难确定两个地点同称“豫章”的方案。且既称“豫章之汭”,则“豫章”是河流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才有了将“豫章”作为一段淮水别称的设想。

同一条河流不同河段有不同称谓并非孤例,尤其是大河,最有名的就是扬子江作为长江下游的别称。而如上面所论证的,“豫章”作为淮水从源头到与今东淝河交汇处这一河段的别称,在以上六处“豫章”那里都还是能说得通的。

另外,据顾颉刚先生,最初的淮水乃今潍水,而非今之淮水,今之淮水之所以被称为淮水,乃今潍水周边的淮夷迁到了淮水下游,就把原来他们所在处河流的名称潍水——淮水带了过来,这就是当时不久前(西周初年,距那时约四五百年)才发生的事。而淮水原先当有另外的称呼,尤其是淮水中上游淮夷活动不甚频繁的河段,原来的称呼可能当时还未被覆盖,很可能就是“豫章”。

下面是与豫章相关的一些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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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我按以上推测确定的“豫章之汭”的位置:

“豫章之汭”(杨注:杜《注》:“汭,水曲。”宋翔凤《过庭录》谓豫章之汭断在当涂之地,秦以其地置鄣郡,汉改为丹杨。春秋时,豫章与桐、巢俱在二百里内。(又定四年《传》“自豫章与楚夹汉”杜《注》云:“豫章,汉东、江北地名。”自汉始以今江西省地为豫章郡。)互详六年《传》“师于豫章”《注》。《安徽考古学会会刊》第三期陈怀荃《豫章考》谓豫章之汭在合肥市-南肥河流入巢湖北岸一带。),推测位置为:东经116.74,北纬32.62(淮水与今东淝河交汇处)。

桥案:按“汭”的原意,是水入之处,这首先反映“豫章”是一条河,而且既称“豫章之汭”,则还反映此处是“豫章”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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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感觉,就今淮水而言,当时称“豫章”的应主要是楚人的视角,他们自上游来,首先接触的是原先可能一直被称为“豫章”的河段,所以会一直称下去,称到“淮夷”活动频繁的地区为止。而称“淮汭”的那处《左传》则是吴人的视角,我推测:他们自下游来,首先接触的是已经被称为“淮”的河段,所以就一直称了上去。在“舍舟于淮汭”之后,吴人离开淮河,会合蔡人,从陆路绕过“息”西进。待到这些吴人再遇见淮河,则当地人均称这条河为“豫章”,他们自然也就称之为“豫章”了。

总而言之,在当时,“豫章”很可能是淮水之与今东淝河交汇处——“豫章之汭”以上部分的原有名称,而被称为“淮”的主要是其以下“淮夷”所在的部分,盖因“淮夷”迁此未久,他们带来的“淮”之名称尚未完全覆盖整条大河。

通宝推:林风清逸,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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