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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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一百零六 顺祝各位中秋节好!

东方饭店的大门敞开,里面还是原来的样子,仆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我手抖腿软的从车上下来,战战兢兢往里走,影倩拿着几件衣服从屋里出来,看见我一下子愣住,然后转身回到里面。

“去啊!”崔西在后背推我一把。

见鬼!我心里骂自己一句,敢作敢当,为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崔西,不管结果如何,现在都不能退缩。

我迈步进门,影倩站在里间直直的盯着我,等把门关上刚刚转过身,她已经扑入怀中,两支胳膊勒得我不得不低下头,湿热的泪水一瞬间已打湿肩颈。

我紧紧抱住她的腰,默不作声,任哭声在耳边回荡。

“没事了也不打个电话......”哭罢良久,她才放开,伸手替我拉拉衣领。

“我和崔西在一起了,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影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语无伦次,慢慢地垂下眼睛,咬着嘴唇不说话,我只好不知所措地低头站在她面前,像一个等待老师处罚的学生。

“我知道......”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从她飞走以后,我就想到大概会这样。”

“对不起!”

“那你为什么还来见我?”

“我......我一直爱着你!”我费力地咽一下唾沫,试图抑制失控的心跳,差点被急促的呼吸憋死,“你在电话里说一定要活着,我想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

“你......山上的房间已经打扫过了,上去收拾一下,记得到时间下来吃饭。”

“哦,好......”虽然没得到希望的结果,我还是一下子如蒙大赦,转身摇晃着飘出屋外。

崔西不知道去哪了,我到车里拿起行李,懵懵懂懂地回到山上的宿舍。房间里还是老样子,那张拼起来的双人床仿佛昨天才睡过,我却怎么也定不下心来,胡乱地在屋子里绕着圈子,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其间崔西带斯特林上来和我见面;加斯帕尔进来告辞;苏静娥送来铺盖和热水,我都迷迷糊糊,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开始不停地看表,又不知道晚饭时该说些什么,更加六神无主。

电话铃突然想起,吓得我一蹦,赶紧接起来。

“李,你还不下来?这边需要帮忙,快点!”崔西在那头喊着。

“怎么是你?”我莫名其妙。

“啊?你不知道,晚上一起吃饭啊!影倩姐没和你讲?赶紧下来吧!”

厨房里到处都是人,崔西、斯特林、基德、加斯帕尔、还有卡姆姐弟。我小心地走进去,有些不自然地和小峰打招呼,他看着我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晚饭根据崔西的提议包饺子,我被分配去外间揉面,斯特林自告奋勇加入,可惜不得要领,面粉撒得到处都是,很快被崔西发配去洗菜。

我一个人留在外间,影倩出来找东西,见只有我自己,犹豫了一下,放下东西拿起斯特林留下的面盆。

“我一个人就行......和面费劲,你去指挥他们切菜吧。”

影倩低着头不说话,渐渐把面拢成一团,两手狠命地揉搓着。

“我......影倩,我......”

“别说话!”影倩打断我,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继续对着面团下狠劲。

我只好默默地继续,听着她的盆底在桌子上砸掉砰砰直响。

“差不多了!”影倩站直身体长出一口气,“拿过去擀皮......晚上我上去和你谈。”

“哎哎,好好!”我忙不迭抢过两盆面,跟在她后面走向里间。

吃完饭回到山上,我开着门焦急地等待着。影倩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上来。

“这么多蚊子,开门干嘛?”她手里拿着一个饭盒。

“......没事,我点着蚊香呢......你坐。”

“没吃饱吧?”她把饭盒放在桌子上,我不知如何是好,伸手去拿,“等等,你先告诉我,饺子好不好吃?是什么馅的?”

“嗯......说实话,我没注意,好像是白菜,猪肉......还有香菇。”

“三样放在一起好不好吃?”

“好吃!”

“......以后还想不想吃?”

“想......影倩,都是我的错,我知道很难,可是你能原谅我吗?”

影倩绷着的脸一下子红了,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你这个笨......猪肉......”

“啊?”我彻底懵了,片刻之后脑子里灵光闪烁,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哎呀!三样在一起的馅,谢谢你!太好了!我就是笨猪肉。”

影倩笑起来,把饭盒推到我面前“赶紧吃,过会就粘一起了。崔西家里没收拾好,晚上住在这,我去看看,还有你那两个随从说一会再回来请示你晚上安排警卫的事。”

“一起一起!饺子回来再吃,没关系。”我的心像花瓣一样绽放开来,每一寸肌肤都恨不得跳起舞来。

崔西还没睡,坐在桌边托着腮发呆,看见我们进来,拉住影倩的手,又转头看看我的表情。

“李,我说过影倩姐姐会答应的吧?”崔西笑着问。

“哦,是,是说过。”被两个人一起盯着,我突然慌乱起来,影倩也低下头。

“我来看看你们的房间是不是缺东西。”影倩岔开话题,两个人走进里屋,叽叽咕咕的好一阵说笑。

“基德回来,我来布置他们的警卫,今晚你和影倩姐姐在一起。”从里面出来,影倩红着脸不再说话,崔西不管不顾,依然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哦,还是我来布置警卫,你们休息。”我怕影倩拒绝,没敢接后半句,说完赶紧往外走。

“我们也去。”崔西拉上影倩,跟在后面。

晚风和煦,湖水从岸边隐隐传来些声音。基德和加斯帕尔留下的几十个警卫懒散地分布在路灯下的卡车边。我从大门出来,默默地走向他们,同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渐渐面沉似水。

“你们是军人吗?”领头的走过来,被我劈头喝问,“站在路灯下面,暗处如果有敌人,你觉得可以一次打死几个?”

“对不起,谢夫!”

“车开到那边阴影里,警戒人员分散,没任务的人呆在车上,立刻!”

两个女士走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警卫人员一通忙乱。

“别那么凶。”影倩拽拽我的袖子,“我让人给他们送些水和食物过来,下午已经在这儿站岗好长时间了。”

“哦,我是在提醒他们注意保持警惕。”我看看领头的,犹豫一下,又转向影倩,“我想让他们晚上到院子里警戒,你看行吗?”

“那样更好,要是下雨还有地方避避,你作主吧。崔茜,我们回去准备一下。”

加斯帕尔和基德稍后回来,我重新交代了警卫事项,然后看看仍在厨房外间亲热聊天的影倩和崔西,心有不甘地走到湖边长廊里坐下,结果很快被蚊子包围,只好又转悠回来,正看见影倩崔西与基德和加斯帕尔说话。

“谢夫!”加斯帕尔笑着转身面对我,“夫人真漂亮,还很仁慈,您说得一点不错!”

“嗯......啊。晚上注意安全,安排好手下的休息。”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我也回去休息,晚安!”崔西顺势告辞。剩下低着头的影倩和我,尴尬地对面站着。

“你,怎么和手下乱讲!”她看着地面。

“哦,我没有啊,我讲的都是好话啊!我......外面蚊子多,到房间里和你解释。”我说着说着,突然有了主意,拉起她的手就走。

一阵疾风暴雨之后,影倩微微颤抖着贴在我胸前,“告诉你,要不是想到崔西为你出生入死,你再也别想见到我。”

“是是,都是我的错。”

“我要是不原谅,你怎么办?”

“那只好一直认错,请你原谅。”

“我要是一直不原谅呢?”

“我等着,直到你原谅......或者你找到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整个人都给你了,我还能找另一个吗?”影倩挣开我的怀抱,背过身去。

“别别,”我伸手把她拉过来,让她的后背贴着前胸,“我说错了,对不起!”

“你这个害死人的......”影倩突然又转回来,狠狠地一口咬在肩上。

我倒抽一口凉气,咬牙忍住疼痛,抱着她不撒手,直到被咬的地方渐渐麻木。

影倩突然松开嘴,伸手抹了一下,然后惊叫起来,“糟糕,出血了!”接着兔子一样跳起来去开灯,“创可贴在哪?”

“没事没事!”我借着灯光低头看看,想了一下,伸手从床头拿来T恤,撕下缝在里面的手帕捂在伤口上。

“你还留着这块手帕!”影倩没找到创可贴,回头看见我拿着的手帕,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当然,一开始装在口袋里,以后战事吃紧,想来想去,还是缝在衣服里面安全。不过崔西当初不知道,洗了一水。现在好了,两个人的血在一起,分不开了。”我说着话,伸手从床边拿起影倩的衣服,抬眼看着她坏笑,“呵呵,好漂亮!”

“哎呀!”影倩这才意识到身无片缕,羞得满脸通红,赶紧抬起双手,跑过去把灯熄灭,“流氓!”

“什么流氓,闺房之私,有甚于画眉者。”我把她重新搂回怀里。

“疼吗,要紧吗?”影倩拽开我的胳膊,用自己的手压住手帕。

“麻木了,不疼,没事!”

“崔西第一次打电话就说:‘李一直想着你。听说你安全,非常高兴。’”

“是啊......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见到你,要不然就亏大了。”

“她悄悄地飞走以后,我就断定是去救你,也想到你们会不会......见面以后她告诉我:你做梦时喊我的名字。我是又悲又喜,你们还是......”

“对不起!”

“唉......别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你们也是一起出生入死......这是命。不许再找第三个,你保证!”

“我保证!我李立强,绝不会再碰其他女人!”

“......谁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是啊,空口无凭,只能以后看我表现了。”

“崔西说你去医疗队的时候,曾经想过自杀?”

“哦,回来路上我们还在那个地方停了一下。孩子们呢?”

“在欧洲,戴维听说打仗,派人来把他们接过去了。”

“他没让你也去。”

“说了,我才不去,他在那边也有女人,再说你......”

“小峰还好吧?”我感觉情况不妙,怕她再咬我一口,赶紧打岔。

“他不赞成我还和你在一起......以后别惹他。”

“哎,是是,我小心些。”

“嗤......”影倩笑起来,“你也知道怕?放心!他是个好人,要不然......”

我刚要回话,山下突然啪地一声枪响。我吓得一哆嗦,翻滚下床,同时摸到枪,蹲在地上听听外面没动静,然后转身把被子掀起来卷住影倩,又将几把椅子和混凝土试块搬到床上挡在外面,最后凑近她的脸:“别动!别出声!我到门口看看。”

山下有人喊话,接着一个黑影往山上跑来,在远处停住,“谢夫!加斯帕尔,别开枪!”

“怎么回事?”我把枪口指向地面,靠近窗户大声问。

“换岗的人不小心走火了,没伤到人。我已经命令所有人关闭保险。”

“不要关闭保险!枪口不要对着人就行。”

“是,谢夫,对不起!我走了。”

我返身回来,影倩已在穿衣服。

“别急,再来一次。”

“去!这都几点了?明天还有许多事。跟我下去洗澡,再给你抹点药。”

“唉......好吧。”

夜风带着舒适的微凉,下面的湖水稍有波澜,不时闪烁着云隙间漏下的月光。

“抱着你。”我伸手揽住影倩的腰。

“不用,刚才你累得一身汗,再说山下那么多人。你刚才的眼神真吓人,动作又轻又快......”

“呵呵,毕竟经历过战争。”

“你......”她停下来,紧紧抱住我的胳膊,“想起来我就害怕,真要是......”

“没事没事!”我心里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忍受,赶紧把她抱住安慰。

走火的枪声把大家都吵醒,曲俊峰站在门口观望。我停顿一下,转身对影倩说:“去告诉小峰,以后夜里再有枪响,不要开灯,不要发出声响,更不要站在房门口。”

“唔唔,你先到我房间等着,我拿药水去。”

洗完澡涂好药,我还是不想走,被影倩挽着胳膊,哄着送出门外,只好溜达到院子里查岗。

加斯帕尔看见我,远远地跑过来,跟着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我看他困得直打哈欠,让他回去睡觉,我替他值班,等待基德来换岗。

云层悄无声息地散开,清凉的月光洒满庭院。我挂着枪漫步回到影倩和崔西的房子之间,站在阴影里看着已经熄灯的窗户,虽然非常困倦和疲劳,但身体里微微的酸痛却让我感觉到少有的放松和舒服,一种骄傲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我深吸几口气,抱着枪坐到门廊中的凳子上,凝神扫视着月光下的庭院,渐渐陷入沉思:回想这几天的变化,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战争结束了,影倩也回到身边,真是幸运得让人不敢相信。现在一切可怕的事情都已过去,我的心里,却多了沉甸甸的收获,两个女人的面庞和亲切的目光,让我满心喜悦而又有些不安。

“一定要努力赚钱!给她们幸福的生活。”我咬咬牙,小声对自己说。

屋门轻响,影倩出现在门口看着我“干吗呢?还不睡觉。”

“哦,我在站岗。你还没睡?”

“我听见外面有声音,从窗户里看见你......进来吧,外面凉,蚊子也多。”

“好!......哦,不行,还有半个多小时基德才来接班,给我钥匙,换岗后再来。”

“行,不要再......胡闹,明天还有许多事。”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托德就派来一个参谋接我过去,说是有事要商量。车子直接驶进警察总部大院,办公楼里人员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早!托德,你还是警察总长?”

“早!李,现在还没重新分工,治安的事也要管,原来的部队还隶属于我。约翰发来消息:他们正在追踪一群人,怀疑是胡图人的指挥机构。总统这几天就要回国,事情太多。”他站起来与我拥抱握手,“你现在住在戴维庄园工地的临时工棚里对吧?昨天我们几个开会说起这事,大家决定给你一个像样的公馆,地点随你选择,政府的、无主的或者是空地新建都可以,具体细节让基德或加斯帕尔和我的秘书去办,好吗?”

“这个不必了吧?”我心里十分高兴,但感觉还是要客气一下。

“你不要?我觉得你应该收下。”

“好,......我想在东方饭店附近的湖边要一块地,行吗?”

“没问题!具体的事让基德他们去办。还有两件事:一是我的家人都找到了,有时间两家人见见面。二是总统回来以后,应该有一个欢迎......或者叫恢复秩序的庆祝活动,邀请你和家人参加。当然,以前的事会严格保密,你看可以吗?”

“好的,谢谢!”

“呵呵,实在抱歉!现在事情太多,如果你有地方吃午饭,我们先谈到这。”

“你我不用客气,电话号码让你的参谋告诉我。谢谢,再见!”

回到东方饭店,门大开着,影倩站在里面的树荫下向我招手。

“开着大门干什么?”

“崔西那边的家具都坏了,我让她先从这边运些过去。你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市区里好多商店都已经开门。有几个......国家领导人请我们参加聚会和活动,找些正式的服装,你、崔西、小峰还有斯特林,大家都去。还有,国家领导人让选一片地方给我建公馆,我想要旁边的湖岸,这两天就开始选址,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影倩笑起来,“和我想的一样,吃早饭时还在考虑这个事。告诉崔西,我们一起商量。”

我被她的笑容吸引,左右看看,靠过去想抱她,影倩立刻察觉,抬手后退“人多眼杂,别闹!”

“呵呵,好好!晚上再说。”

“还有......你说朋友就行了,别总是讲‘国家领导人’,听着好别扭。基德来了,我去厨房。”她冲停在远处的基德点点头,转身离开。

“谢夫,警卫人员的食宿都安排好了。”

“哦,你们住在哪里?”

“那边不远处以前就有个警察局,房子还好,就是家具被破坏了一些,我已经派人去领;电话刚刚恢复,这是号码。”

我接过纸条,抬手挡住耀眼的阳光“我们到树荫下去。”

“对不起,谢夫!我忘了您说过这个时候应该到没阳光的地方。”

“没关系,这两天事多。以后叫我托尼或李,不要再叫谢夫......也不要敬礼,战争结束了。”

“好的,加斯帕尔说要给您选块土地盖房子,下午谁开车跟着您?”

“不用,我自己开车就......还是派个人给我开车。你们的营房周围要构筑野战工事,还要安排值班哨位,明白吗?”

“是!”

下午去选地,两个女士一上车就很兴奋,挤在后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下车后又站在选定的空地里,对着湖面比比划划地讨论着未来的计划。

影倩的英语进步很快,现在虽然偶有磕绊,但基本已经能和崔茜用正常的语速交流,反而是我,稍一走神,有时就听不懂她们在用英语说什么。

靠在车边的基德转头微笑着看看我,我故作无奈地笑着耸耸肩,满心欢喜。

“哎,你也说说想法。”影倩回过头来喊我。

“你们定好了,我听你们的。”

“好啊,那就我们决定。我和崔茜每人一栋楼,你没地方住。”影倩调皮地笑着,说完翻译给崔茜,两个人一起大笑,我被笑声吸引,不由自主地走到她们面前。

“哎,”崔茜学着影倩对我的称呼,“我和姐姐约好,每人一个星期,生理周期的时候互换。”

“哦,啊,好的。”影倩愣在当地,我也是毫无准备,只好胡乱应付。

“既然大家都同意,就正式开始,这周算姐姐的,我从......下周四开始,正好一人七天。姐姐,我算得对吧?”

“对对对!”影倩已经羞得无地自容,又拿这小丫头没办法,“阳光......很热,我们赶快看好回去吧。”

一直到晚饭时的餐桌上,两个人还在为新宅院没完没了地讨论着,我插不上嘴,只能不时微笑着点头附和。

“吃完你出来一下,单独谈谈。”一直板着脸的小峰趁她们不注意,抬头对我说了一句。

“嗯,好的。”我赶忙答应。他总算开口了,不管会说些什么,总比一直绷着脸不看我强。

“你别以为我姐不计较,我就会原谅你。”出来以后,小峰抬头直瞪着我,眼睛映着走廊里的灯光,咄咄逼人。

“哦,对不起!我的确是做错了。”我垂下眼帘,避免和他的目光直接冲突。

“你用不着向我道歉,我也不会接受!”他进一步逼近我。

“战争之前我也做过错事。所以也要道歉。”

“少来这套!我怎么看你这两天笑得挺得意。告诉你,我是不想暗地里做小动作,你以为我不会使坏?”

“我相信你不会。”

“什么?你!......我想揍你。”

我压住心头的怒气,抬头看他一眼,又放下目光。

曲俊峰握紧拳头,使劲打过来,我稍向右移,同时躬身转体,拳头斜撞在肩头。他还不罢休,接着一拳又直直地冲胸前打来,我屏住呼吸,身体绷紧,拳头咚地一声砸在胸膛上,把我打得向后一个趔趄。

借助廊柱,我稳住身体,扭头看一眼餐厅里面,然后低着头默默地走回小峰面前。

“怎么着,你还敢打我?”他见我提臂握拳,立刻怒不可遏,再次挥拳打过来。

我右闪,上步,拧身,一下子躲到小峰的背后,接着后撤一步。他吃了一惊,咬牙冲过来又是一拳,我如法炮制,闪身又躲到他的后面,依然提臂戒备。

曲俊峰彻底傻了,呆在原地好一会功夫,然后狠狠一甩手,转身走开。

我松开双手,长出一口气。还好忍住没还手,否则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里怎么弄的?”晚上影倩要给咬破的地方擦药,脱掉T恤吓了一跳。

“啊?......哦,有点红肿,可能是发炎了。”

“真要命,早知道......不对啊?这不对啊!发炎不会偏到一边吧?到底怎么回事?”

“嗯,哦,啊,撞到一颗树上,低头走路,光想着你了。”

“少打岔!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撞树,我来涂药,你,你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关好,液化气。”

“树多粗?在哪里?怎么会分别撞在肩头和胸口两个地方?说!这是谁弄出来的?”

“不是不是不是!”我吓得舌头打颤,身上冒出许多鸡皮疙瘩。

影倩绷着脸,目光严厉,盯着我好一会不说话,然后突然放松下来,脸上似乎还有一些笑意“是不是崔西弄的?下次直接说!”

“不是不是!”我想也没想,习惯性地否认,话一出口马上后悔。

“那是怎么回事?”她面色又凝重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就好了。”我脑子里转得嘶嘶响,希望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是不是小峰?你们饭后出去了......他打你了。是不是?是不是?......我找他去!”影倩转身欲走。

“哎呦,别别别!”我一把拽住她,“男人们的事情......打两下让他出出气,以后也好相处,我不想他老绷着脸。”

影倩无法挣脱,转回来看着我“无论如何,不应该打人。”

“没事,我皮糙肉厚,也该打。”

影倩噗哧一声笑出来“皮糙肉厚,这词用得恰当,脚上的皮都......划人。”

事情缓和下来,我赶紧搂住她“那是以前看阵地时磨出来的老茧,今晚一定注意。”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变得忙碌而甜蜜。托德觉得湖边的地块虽然好,但是太狭长,又把公路另一边两座连着的小山加进来,我们不得不忙着重新规划。

整个国家逐步恢复正常,鱼市场依然热闹。有时候我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纷乱嘈杂的沙滩,呼吸着腥臭的空气,反而却感觉到一种平静的满足。国际长途重新接通以后,我给国内打去电话,老总们总算放心下来,让我自己掌握情况,感觉不妙就立刻回国;妈妈非常担心,我没敢说实际情况,只是安慰她这里对外国人很友好,双方即使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也不会伤害外国人。

眨眼过去一个多星期,所有事情渐渐变得有条不紊。星期二中午,我正在睡午觉,加斯帕尔突然跑过来,告诉我约翰抓住了大部分胡图人的高级指挥官,而且里面有一个姓王中国人。

“什么?姓王的中国人?”我一下子完全醒过来,“王文革?”

“他们只是说姓王,正在押解的路上,大概三个小时以后能到。”

“在哪里抓到的?”

“孟拉维北边不远,具体位置没说清楚。托德已命令部队支援他们。”

“好,你去吧,随时打听着消息,快到时开车送我过去。”

加斯帕尔离开,我立刻找到影倩和崔西告诉她们情况。

“现在就告诉使馆和国内太早吧?还没弄清楚真实情况。”影倩说。

“嗯......对,先去看看。”我低头想了一会,“说不定是日本人假扮的。”

“为什么这样说?!”崔茜很惊奇。

“哦......别在意,我只是开个玩笑。”

两个半小时后,我赶到托德的办公室,约翰已经在等我。刚进门时看到他,我几乎没认出来。

“你怎么成了这样?”

“您好,谢夫!”约翰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敬礼,“那些人钻进原始森林,我们在后面跟踪了好久,差点没走出来。”

“坐下坐下!”我赶紧过去扶住他,“那个中国人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一直不说话,假装听不懂。我问过别人,说他姓王......”

“瘦高个,稍微有点驼背,大概四十多岁,对吗?”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

“是的,但岁数实在是看不出来,您听我从头说。”

约翰达到首都以后,正在收集情况,突然发现胡图人开始溃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又联系不上指挥部,只能隐蔽待机。后来他们秘密抓捕到几个散兵游勇,试图审问出胡图人指挥机关的去向,仍然一无所获。考虑敌人已经溃散,不会再有大的战斗,约翰把手下分散到城区四周,重点堵住离国境线最近的方向,试图截获胡图人的高级领导,但是等了将近两天,只抓住几个不太重要的胡图官员,正在焦急的时候,有个小组传来消息:向北去的一条猎人走出来的小路上发现大量人员踩踏痕迹。

“还好是雨季,踩过以后会留下大量的脚印。”约翰笑着喝口水,“我们追踪着足迹,一直到原始森林的边缘。”

“你们怎么知道一定是胡图人的高级官员?”

“基本上是凭直觉。这么多人一起,而且最后能进入原始森林,必定是有组织的。”

“对的,继续说。”

“到原始森林边以后,我很犹豫,如果跟进去,给养不足;放弃追踪,又不甘心,最后决定一部分人继续追踪,其他人留下食物,绕回公路请求支援。我们一直追踪六七天,食物已经吃完,本来准备放弃,这些人却突然转向,朝公路方向前进,我们正好跟在他们后面,并通知孟拉维的部队,所以一个都没跑掉。其实这些人也快不行了,沿途留下近两百具尸体。”

“那个中国人怎么回事?”

“他的情况都是别人说的,其实他是整个战争中的主要指挥者之一。因为怕发生意外,这些人中看着象领导的人都是单独关押和运送的。现在他关在金的一座兵营里,您是不是先去看看?”

“好好!......等一下,你们通知中国使馆了吗?”

“没有,我们觉得应该先告诉您。”

“嗯,这样吧,先给中国大使馆打个电话,看看他们怎么说。”

托德找人打电话,片刻之后返回,报告说使馆很重视这事,但现在时间太晚了,路上可能不安全,明天一早派人过去,请当局保证此人的安全。

“哦,是这样......”我皱皱眉头,“那还是我先去看看吧。”

金的兵营里很安静,因为关押着四名胡图族犯人,整个营区禁止随意走动,我们在值班军官的带领下走进一个临时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小院。

“李立强!”

“王文革,真的是你?”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有些不敢确认。

“是我是我!你来救我的?”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他们说抓住一个中国人,让我先来看看。”

“哦,那你赶快通知使馆和公司领导,请他们救我出去。”

“好的,好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和胡图人在一起?”

“唉,我是被胡图人抓住的,还有一个女人......和我一起的,麻烦你们一起救出来。”

“等一下,”我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你到底干了什么,最好都告诉我,我好向上面汇报情况。”

“我什么都没干啊!胡图人抓住我,我怎么办?”

“不是吧?我听其他人说,你是胡图人的高级指挥官,是这样吗?”

“那是他们想推卸责任,你上当了!”

“哦?原来是这样。”他的诡辩让我有些恼怒,“那你和胡图人的高级指挥官待在一起干什么?甚至最后逃跑时还带着你,你最好还是讲实话。”

“你能救我出去吗?”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只能把你的情况汇报给使馆和领导,你最好还是讲实话。”

“哼哼!你又不是使馆领导,更不是当地警察,凭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我愣一下,彻底被激怒“你别以为能掩盖过去,除去死在原始森林里的,其他一个都没跑掉。你不会只是给他们开车、做饭吧?另外,据我所知,即使是中国公民,违反当地法律,也跑不掉要负责任。”

“好啊!”他突然仰起头,“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说得对!我就是指挥官之一,从直接攻占首都开始,一直是我指挥的。要不是其他人太笨,不愿意全听我的,图西人的政府早就不存在了。”

“你这样......你知道孟拉维城里还有中国医疗队吗?连中国人你也想杀?”

“我可没想杀他们,如果出现意外伤亡,只能算他们倒霉。”

“你胡说八道!我也在孟拉维!枪弹无眼......”

“哦,你也在里面,那也只能说你倒霉......你?你参与了守城的战斗?”

“不是,我只是正好在城里。”

“......那你怎么能进来见我,怎么知道其他人说我指挥战斗?”

“好吧,我告诉你,我的朋友是图西人的指挥官,我了解整个战争的过程。”

“得了吧,不是指挥官,怎么会知道具体细节。”

“我的一个当地的朋友是高级指挥官,他曾经到工地来找过我。”

“嗯......好像有这事,不过,我还是不信。你肯定参与过作战指挥。”

“你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战争?”我决定不再纠缠,“你看看给这个国家的人民造成多大的灾难,死这么多人。”

“战争哪能不死人的?再说,这是正义的战争,图西人欺负胡图人,连总统都敢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图西人是压迫过胡图人,可是也没有用战争的方式大规模杀人啊!”

“笑话!照你怎么说,中国也用不着打到蒋介石了。”

“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反抗压迫的正义战争吗。”

“什么正义战争,把图西人围在一个地方集体屠杀,还有脸说正义。”

“我可没下令集体屠杀,要不是胡图人在首都迫不及待地杀人抢劫,说不定你的朋友们就会投降。”

“解除武装后再杀,那不是一样吗?”

“想用没发生的事来骂我,你这才是胡说八道。”

“你,你......”我被他噎得张口结舌,彻底乱了方寸。

“1245高地的战斗是怎么回事?”我终于想起一件事。

“什么?”

“孟拉维西边,海拔1245的那个阵地,一开始图西人占领的,后来被胡图人攻占,用迫击炮,6月11日晚上。”

“哦,你是说那次啊!那是我精心挑选的地点,先攻击敌人突出防线而且工事较弱的阵地,待敌人增援时及时派出部队,打败他们,牢牢地守住了阵地。”

“有那么神奇吗?你怎么知道增援部队会经过北面的山谷?”

“这有什么!我当过兵,后来又干过许多年的基干民兵,这点小把戏哪能瞒得过我。”

“少吹牛!既然你知道增援部队的位置,为什么不预设伏击阵地?不仅让图西人成功撤退,还被侧面伏击,接着被炮火覆盖。”

“......没有的事!这一仗我彻底打赢了。”

“拉倒吧,那次你的损失不小,尤其是增援部队,伤亡至少是图西人的两到三倍。”

王文革忽然不再说话,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肯定参与过指挥,否则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想不到这场战争是两个中国人的对抗。”

“说过的话我不想再说。不管怎么讲,你不应该参加非正义的一方。”

“什么叫非正义?你所在的图西人一方就是正义的?少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你教训不着我。”

“围城、断粮,还不准城里人出去,等着所有人活活饿死,这是正义的方法吗?亏了你还当过兵,部队是怎么教育你的。”

“呵呵,你还是年轻啊!有时间去打听打听长春怎么拿下来的。”

“什么长春?”

“解放战争中的辽沈战役,解放长春。”

“少胡扯!我小时候就在东北,还亲自去过塔山阻击战旧址,特别下到大弹坑里面去看过,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多。”他又露出一脸轻蔑的笑容。

我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毕竟对面的是败军之将,犯不着再抽他一顿。

“你现在已经被打败,你的事我会向公司领导汇报。”

“哼,少在我面前摆胜利者的臭架子,什么叫我打败了?要不是其他人笨蛋,你哪会有今天。”

看看没有必要再谈下去,我反而冷静下来“你啊,现在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全身都软了,就剩嘴还是硬的。再见!”

回去见到影倩和崔西,我大概讲了讲情况,说着说着忽然暴怒,一拳砸在桌子上,吓得两个女人惊叫起来。

崔西走过来扶住我的肩头,影倩把水杯推到我面前,两个人一起连声安慰。

“没事没事,”我舒展开眉头,长出一口气,“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影倩问

“嗯,明早使馆会派人过去。等公司上班以后,我打电话汇报情况。其他的......我也管不了。”

顺祝各位中秋节好!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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