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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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一百一十一

第二天,我们一早出发。基德和加斯帕尔为了安全,坚持要增加三台车,两前一后把我们夹在中间。

车出市区以后,阳光也渐渐爬上山头。我坐在中巴车的驾驶座上,听着身后三个女人的欢声笑语,好久没有出城,这次重回孟拉维,也算是出来散散心。

孟拉维附近还是原来的样子,离城市十多公里,山头上已经可以看到废弃的工事。基德开始介绍情况,时不时向我确认一下。我把车速降低,观察这些还未被荒草重新覆盖的山头,回想当初巡视阵地时的情形。

“哎,我们先去机场看看吧。”崔西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膀,“那架飞机应该还在。”

“好的!”

机场已经完全废弃,但还有士兵在守卫,最前面的加斯帕尔下车交涉几句,门口的哨兵拉开路障,然后举手敬礼让我们通过。跑道上的战壕和一些装满咖啡豆的麻袋还在,有些地方残留着弹坑,混凝土表面依然可见颜色斑驳的印记,可能是血液浸透以后留下的。撞坏的飞机和炮车扔在原地,上面密布着累累弹洞,还有燃烧的痕迹,估计胡图人进攻机场时曾经用它当做掩体。

崔西和影倩走过去向驾驶舱里观望,我从杂草里拣出一粒未发射过的子弹,突然感觉到可能有危险,赶紧仔细观察四周的地面。果然不出所料,周围的地面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弹壳,有些地方似乎还有完整的手榴弹。

“你们两个,站在那别动!”我赶紧对两个女人说,可惜稍微晚了一点,崔西已经使劲拉开一扇机舱门。

“哎呀!”我吓得大叫一声,三步两步跳到两个人前面,探头观察机舱里面。

还好,机舱里没动静,我回头看看两个惊呆的女人,崔西已经把影倩护在身后。

“别动别动!”我后脖子发凉,尽量把声音放低,“脚底下都不要移动,这里有未爆弹药。”

“那怎么办?”影倩吓坏了。

“听我指挥,都别动!基德,你们往后退,离远一点卧倒,这里有危险!”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地面,“按原路退回去,踩原来的脚印,千万别踩其他地方。”

“那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们别动。”我想了一下,慢慢调整好姿势,然后一边一个,猛地使劲把两个人一起抱起来,“搂紧脖子,不要掉下去。”

我估摸着来时的路,仔细看着地面,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跑道,放下她们时,已经气喘如牛。

“你没事吧?”影倩扶住我。

“没事没事,......让我歇一会。”我瘫坐在地上。

“苏静娥,去车里把水拿来。”

“不用不用,”我摆摆手,转身看看刚才的草地,“基德,等会我们去中国医疗队,你们去打听一下,看看谁是这里部队的头,告诉他们,尽快把以前的战场清理干净。”

医疗队的院子里很安静,以前的壕沟还在。我们刚刚下车,王阿姨和张大夫就从屋里迎出来,其他人也闻声而至,很快把我们围在当中。

“进屋坐,进屋坐。”王阿姨脸上满是笑容,拉着崔茜和影倩的手进屋。

“王队长,你还好吧?”刚刚坐下,我就抢先开口。

“好好好!哎?你应该叫我阿姨,怎么改口了?”

“哦哦,在大家面前还是要叫您队长。”我解释。

“队长算什么?以后就叫阿姨,实在不行,正式场合叫我王大夫。”王阿姨上下看看我,然后转头看看坐在两边的影倩和崔西,“看看,两个鲜花一般的女孩子,弄得我都后悔年轻时没要个女儿了。哈哈!”

“阿姨......给你们带了点东西,我去看......帮他们卸车。”被王阿姨挨个看来看去,我很不自在,找个借口想离开。

“去吧,和其他人打个招呼,中午在这吃饭。上次和影倩来,跑得跟兔子似得。”

“好的,阿姨,今天不跑了。”影倩赶紧替我圆场。

车里的东西已经快搬完了,张大夫拎着大半口袋水萝卜对我竖起大拇指,“谢谢谢谢!这个好吃,中午就拌出来,看我的手艺。”

“呵呵!别客气,过一段时间还有,你们下去或我上来的时候再给你们带些。”

“先生,”苏静娥走过来,“这边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带他们去希尔顿饭店。加斯帕尔去找部队的指挥官;中午我们在那边集合、吃饭。”

“好,你去吧。”

中午饭后王阿姨又拉着影倩和崔西到她屋里说话,直到将近两点半我们才告辞出来,王阿姨还在后面一个劲叮嘱我开车慢一点,以后常来。

从医疗队出来,开向希尔顿饭店,半路碰上加斯帕尔的车,我赶紧在路边停下。加斯帕尔跑到驾驶室边上,报告说亨特在饭店等我,因为怕暴漏身份,所以没让他到中国医疗队。

我把车开进饭店停车场拉上手刹时,亨特已经跑到车门边立正站好,先扶着两位女士下车,然后双手与我紧紧相握,“先生,好久不见,您好!”

“没有多久吧?”见到他我也很高兴,忍不住开起玩笑,“你被派到这里来不到一个月吧?”

“呵呵!是的先生,大概三周多。我们进去谈。”

到大厅里坐定,我转头四处看看,“这里重新开业了?”

“是的,先生,这里现在由迪恩的一个手下经营。”亨特回答。

“啊?这原来不是希尔顿饭店吗?”

“是,听说战争结束以后,希尔顿的人员迟迟不敢回来开业,迪恩就发给他们一封信,说是由于迟迟不按规定开业,政府决定接收这个饭店。”

“这样啊?......这样不好吧?”我看看远处的崔西。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么多。”亨特回答。

“好吧,说说你的工作。这里的治安如何?”我转换话题。

“城里基本没问题,北边偏远的山区还没有完全恢复控制,原来政府在那边就很弱。”亨特有些不安地搓搓手。

“是啊,我听说有些地方道路都不通,政府根本就没有在那里设置机构,这个事情得慢慢来。哎,对了,这附近的阵地好像还没有清理,这事要尽快,平民如果进去捡东西,弄不好会引爆废弃的弹药,很危险。”

“是的,先生。最近已经出现几次伤人事件,都是平民去捡东西引起的。有一家人捡到四颗手榴弹,孩子们拿着玩,一下子炸了,全家就剩一个正在上厕所的男孩。”

“哎呦,太惨了!战争时期死人很正常,和平以后还出现这种事,太不应该了。你一定要赶紧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别再出现无谓的伤亡。”

“先生,其实我早就想这样做......”亨特停顿片刻,看看旁边的加斯帕尔,“可是现在绝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忙着收缴枪支,根本顾不过来。”

“让军队协助吗!他们都在干什么?”

“实际上他们也在忙同样的事,挨家挨户地搜查。”

“其实这是一样的啊!”我摊开双手,“你们把武器收了,老百姓又从战场上捡回来其他的,那有什么用?”

“先生,其实我早就向托德先生汇报过,建议先清理,再收缴。托德也和金讲过,但他的命令依然没变,只是回复要进一步加强高级长官的保卫工作。先生,”亨特把双手握在一起,“其实金这个人我不看好。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行,这个人还非常残暴。您记得围城时在贫民区放火那件事吧?我记得您一再提醒他要撤离百姓,其实据我事后了解,他根本就没下命令,直接指示他的部队往下水道里灌入柴油,然后立刻点燃......”

“你知道烧死多少平民吗?”我想起最后阶段和崔西一起经过贫民窟的那个孩子,暗暗地倒抽一口凉气。

“超过三千人。”

“我怎么不知道,数字准不准?你在现场还是后来听说的?你确定是平民百姓吗?”我有点急了。

“我在现场,清理下水道的工作就是我指挥的,有很多妇女和儿童,尸体很容易确认。金的部队解围以后最先离开这里,我估计他们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具体情况。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到这以后,连续下了几场雨,水一大,尸体把下水道堵塞,腐尸的味道飘出来,我们才发现问题。”

“真的吗?”我头皮发麻,还是不敢相信。

“谢夫,我在战争中经历过什么您很清楚,可是清理尸体那几天,包括后来的三天,我都没法吃饭。我的下属里有三个人吓得精神崩溃,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我估计战斗期间大部分平民都躲在下水道里,倒进去的柴油一着火,大部分没跑掉。”

“你辛苦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人们闻到柴油味为什么不跑?”

“外面炮火连天,谁敢轻易出来,再说,没人通知,里面的人也不知道会放火啊!谢夫,虽然我和金以前有过冲突,但我不认为对他的评论有个人感情因素。非洲国家的政治您可能也有些耳闻,很容易政变的......”

“不要不要,你们国家刚刚恢复和平,千万不要再出事了。你要尽力赶快完成禁枪工作,清理战场的事往后放放......不安全的地方先立个牌子,提醒靠近的人小心。”

“是,谢夫!”

“还有,马里奥的尸体怎么处理的?”我想起那个打不死的马里奥,心里隐隐作痛。

“埋在公共墓地里,我前几天才去看过。”

“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打死的,和敌人枪战?”

“没有。事情很简单:当时他正和一个女护士在床上,本来早就应该赶快跑。他可能觉得没事,想结束了再走。女护士的声音引起胡图人的注意,拉开门看见他俩,一阵扫射。两个人都死了,他被一颗子弹打碎脑袋。”

“你怎么知道的情况?听到枪声,他为什么不跑?”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胡图人一开始没有开枪,只是把图西人集中到一起。有个胳膊受伤的士兵发现情况不好,躲到走廊对面的女厕所里,胡图人没进去,只是伸头看看,然后扔进去一颗手榴弹。他从隔间的门下面看见全过程。”

“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是图西人?”

“是的!谢夫,来之前,我看到一部分审讯俘虏的记录。当时胡图人没想去医院,是那位中国的王先生命令他们占领,然后就发生了医院的屠杀。”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警觉起来,突然想到王文革被俘以后,没有提醒过托德要保密。

“谢夫,我是审讯组成员。您放心,记录里全部使用的是代号,没人知道这里面还有中国人。托德先生已严令看过的人保密,我因为是审讯组的成员,才能看到这些文件,而且是事后才知道胡图人那里也有中国人。不过,那位先生和您差别太大了,他竟然下令占领已宣布为中立区的医院。”

“嗯嗯,他只是极少数中国人......”我极力想挽回影响,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先生,”加斯帕尔走过来,“已经三点四十分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哦,谢谢你的提醒。亨特,我得走了,你要保重,现在还不是彻底安全,你不要鲁莽行事。”我一语双关地说。

“是的,先生,您放心。”他和我握手告别。

我走到崔茜和影倩旁边,看看表说:“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影倩不明白,“不是还要看别墅吗?”

“今天来不及了,以后还有机会。”我想起亨特说的政变,这地方现在连机场都被破坏,如果再出事,那真成死地了。

“好吧,现在就走,天黑前肯定能赶回去,很安全,以后再来。”影倩顺着我的意思说。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不语。影倩和崔西过来问怎么回事,我只是托词说想起围城时的经历,没告诉她们真实情况,一路无话回到庄园。

开车累了一天,我身心俱疲,上床倒头就睡。半夜醒来时,刚过十二点。我悄悄下床上厕所,回来见崔西在旁边依然睡得香甜,就没有打扰她,喝了两口水轻轻地返回床上,仰面盯着天花板。

白天亨特说的情况让人担忧,刚刚恢复平静,难道又要出事?我的钱可怎么办。从以前的经历看,金这个人的确有些问题,不过有两个弟弟在,尤其是托德,应该能帮帮他,再加上他掌握着数量最多的部队,一时半会应该问题不大。可是如果金自己的部队出问题怎么办?现在新的政府刚刚成立,大量围城时的军官离开部队,担任各部门的官员,整个国家的情况不停地在变化,我这个外国人基本无法了解总体的情况。看来参加杰夫的沙龙是一步好棋,可以听到很多消息,这些大学里的教授都有政治和经济的专业知识,对未来的预测也应该比我更准确一些。

我迷迷糊糊重新睡着,又回到孟拉维。四周的山顶上炮火连天,周围子弹乱飞,基德和加斯帕尔带着警卫人员端枪扫射,我却看不到一个敌人,疑惑间突然掉入下水道,无数双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后面是滚滚而来的烈焰。我手刨脚蹬,却只能缓慢地移动,没出去多远就被一道铁栅栏挡住,正急着想办法的时候,突然被许多尸体压在地上,腐烂发黑的肉块和尸水瀑布一样将我淹没。

我猛地一下醒过来,胸口发闷,心跳的声音犹如隆隆的战鼓。崔西跪在旁边,声音颤抖着,不停地喊我的名字。

“啊,啊......”我张嘴喘着气,“做梦了,做梦了......”

“是个噩梦吧?”她依然不敢靠近。

“嗯......梦见......被老虎追着跑。”我把她拉回被窝,贴在胸前,“别怕别怕,没有了。”

“吓死我了!你发疯一样的手脚乱动。”

“嗯,没事了,没事了。”

“你要不要喝牛奶?”崔西问。

“呵呵!你还当我是小孩子。”

“大人也可以喝啊?没关系,我也做过噩梦。”

“没事,不要,已经好了,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时间还早,继续睡吧,搂着我......”崔茜又往我身边靠靠。

杰夫的沙龙在星期六下午准时举行,他首先上台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郑重其事地把我介绍给其他人。我起身向大家点头致意,犹豫一下,用法语自我介绍,最后礼貌地表达对各位教授的尊敬。

沙龙正式开始,大家开始轮流发言,对当前局势的各个方面发表意见,时不时引起讨论。我拿着本子认真地进行记录,可是因为涉及许多专业词汇,时常听不懂,只好拿着笔在本子上根据读音乱猜。

轮到杰夫讲话,他稍稍坐正,打开另一个笔记本,一上来就讲到最近的禁枪。在他看来,虽然政府已经表明禁枪是为了解决治安问题,但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他,原因是这次禁枪不分对象,一律收缴封存所有人手里的枪支,不论是否合法。这首先就已违法,而且目前对治安最大的危害,并不是这些合法拥有的枪支,因此他很怀疑政府的目的,这样禁枪,等于剥夺民众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坐在下面听着,感觉这人不可理喻,明明是为了百姓的安全,他却非往歪处想。我在座位上晃来晃去,几次想开口打断他,但看看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好忍着。

结束以后,杰夫送我出来,问到刚才的谈话,我犹豫片刻还是说出自己的意见,“杰夫先生,禁枪是必须的。您想,如果谁都能拿着枪在街上乱射,还有什么安全可言?美国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看看出了多少枪击事件。”

“我不同意您的观点,”杰夫看着我,“如果非要说枪支对治安有影响的话,那也应该是指非法拥有的枪支。政府把所有的枪一律收缴,会使非法持枪者更加大胆,他知道其他人基本不可能有枪,所以不用担心别人也会用枪指着他。还有一个问题您想到没有:如果政府做坏事,手里又有枪,没枪的平民如何制止他们?”

“政府怎么会做坏事?金、迪恩、托德你都认识,他们能做什么坏事?”

“我并不针对具体的某个政府官员,一个没有制约的权利机构,很可能会侵犯别人的利益。还有,您现在合法拥有枪支,请问您会拿着枪去街头射杀无辜的人吗?”

“当然不会!我为什么要杀人?不过杰夫先生,我提醒您,在就一个观点讨论的时候,最好不要拿对方举例,这是我的中学老师教给我的、基本的辩论时的礼貌。”

“哦,对不起!”杰夫很尴尬,“我只是想说明,合法持枪的人不会成为治安问题。”

“那可不一定!”我不依不饶,“这个国家的合法持枪的有好几千人,您怎么能保证每个人都不会出问题?”

“这个不能保证。”杰夫点头承认,“不过我总觉得这事的背后可能还有其他打算。”

“杰夫先生,您是教历史的,请您告诉我,研究历史的时候能靠猜想吗?”

“能,”他肯定地点点头,“可以依据事实进行未知情况的猜测,但在公布成果的时候必须说明清楚。”

“那......您就觉得禁枪的目的也可以猜测?”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沙龙就是一个自由讨论的地方,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讲出来,不论对错。”

“即使是自由讨论,也不能非要讲错误的结论。”我看看表,“对不起,杰夫先生,我还有事要忙,告辞了。谢谢您的邀请。”

离开学校,我直接去托德的办公室,秘书见我进来,快速在记录本上查看一遍,没发现有预约记录,可又不敢直接拒绝,只能为难地让我稍等,她去问问托德有没有空。

“我没有预约,你不要为难。现在托德先生有没有客人?如果没有,帮我通报一下,如果有,请弄清楚大概什么时间结束,我可以等一会。”我这才想起来星期六下午不上班,赶紧安慰她。

“嗨!李,进来坐。”托德走到门口,冲我招手。

“我正好在附近,星期六下午还上班?”

“有些事上午没忙完,西点也在。坐,来杯咖啡?”

“你好,好久不见。”我先和西点打招呼,“谢谢!不用了,说完就走。我在孟拉维碰见了亨特,他和我说了一些审讯情况,我想提醒你注意保密......这里面的许多情况可能需要进一步证实。”

“你说得对!金已经下令将这份文件列为最高机密,连我们的秘书也不能看到。整理工作就快完成了,到时候得麻烦你自己来拿,因为这是绝密文件。”

“我们最近正在讨论这些俘虏怎么处置,正好你来了。”西点接过话头。

“这还不简单,”我挥挥手,“罪恶大的死刑,其他人找个偏僻的山沟关起来......”

“不经过法律审判怎么行。”西点摇头反对。

我抬眼看看他,说:“法律审判?这些人在法庭上会说真话吗?”

“根本不是会不会讲真话的问题,不经过法律的审判就把人关起来是不对的。”

“胡图人围城的时候杀人,有没有经过法律审判?”我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犯错,不等于我们也可以那样做。”西点在座位上挺起腰。

“呵呵!西点,你别激动。”我不想趟这个浑水,“我没学过法律,随便说说。只要能适当地保密,不再引起民族仇恨,怎么处理都行。”

“只有经过公开、公平、公正的法律审判,才有可能不引起新的民族矛盾。”西点还不放弃。

“呵呵,”我摸摸头干笑两声,转向托德,“总统先生是什么意见?”

托德看看西点,又转回来面对我,“金的意思是全部处决。我们正在和他争论。”

“哦,”我点点头,“不可以这样杀人,以后你们的国家还要进行正常的经济建设,绝不能再打仗了。”

“嗯,我们也这样想......”托德站起来,“其实你的办法很可能是一个折衷的解决方案。”

“好的,谢谢!打扰你了。”我得意地笑着站起来。

“别这么客气,我通知门口的秘书,以后你来了随时通报。”

“不用不用,没什么急事还是提前预约,要尊重你们的习惯......还有,禁枪的事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啊,正常进行,怎么了?”托德很奇怪。

“没什么......我担心胡图族再发动大规模爆动。”

“这个方面我们也非常谨慎,收缴的同时也在大规模的宣传,防止引发民族矛盾,千万不能再打仗了。”

“是的,是的。”我紧握他的手,用力抖动几下,“打扰了,再见!”

告别托德,我回到崔西家的别墅,一进大厅就看见她在摆弄着枪套。

“崔茜,枪套寄到了?”我走过去问。

“你不是总叫我小丫头吗?今天怎么了。”

“哦,下午去参加杰夫的沙龙,从头到尾都是先生女士的,一下子没改过来。”我笑着解释,“丫头,过来,我抱一下。”

“好!”她一下子跳过来,我赶紧伸手接住,差点坐到地上。

“看,你的枪套。”她把手里的东西举到我眼前,“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那还用说。”我放好她,伸手接过来。

“当然要说,喜欢就要说出来。”

“好的,非常喜欢!谢谢你!这样你姐姐就不会老是提醒我注意枪上的油了。”

“是啊,你太不小心,总是把油抹到衣服上,有一次还抹到我的裙子上。”

“嗯,说得对,就算有枪套也要小心。”

“还有,”她转身拿起几盒录像带,“这个给你,上面这三个是去年广受好评的电影,你看看。”

“好的,马上就去看,都是什么电影?”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翻着录像带。

“《阿甘正传》,《低俗小说》,《肖申克的救赎》,都是好电影。我去给你泡杯茶,你先去看吧。”

“不用,我自己......你这里哪来的茶叶?从姐姐那带过来的?”

“是的,你先去吧,没有热水,我得现烧。”崔茜转身跑开。

我走到里屋的电视机前,把《阿甘正传》塞进机器,大概只坚持不到十分钟,我就实在受不了影片无聊的情节开始溜号,把枪从套里面取出来,退出弹夹,拆开擦拭。

“嗯,你不看了?”崔茜泡好茶走进来。

“嗯,这个什么甘说话有口音,我听不大懂......里面的情节也不喜欢。”

“哦,尝尝我泡的茶。”她把杯子递过来。

“嗯,很好!”我浅浅地喝了一口,“下午我去了杰夫的沙龙,他很怀疑金禁枪的目的。”

“他觉得禁枪有其他目的?那会是什么?”

“他没明说,我估计他也是瞎猜。离开之前,我建议他不要胡乱说话。上次在《要塞》发表的文章就引得总统不高兴,还得托德帮他想办法改善关系。”

“这应该没什么吧?大家在一起讨论,有什么想法当然可以说出来。”

“乱说肯定不行!”我摆摆手,“他是大学教授,说出话来有一定的影响力,会出事的。比如一个社会学科方面的专家,发表文章说马上又要打仗了,老百姓还不吓死,搞不好就会引起社会混乱。”

“他说的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别人也可以怀疑啊!”

“其他人要是都相信怎么办?”

“怎么可能!除非他是神,谁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说服,即使他是对的。”

“嗯,说得有道理!中国有句古话:‘谣言会被聪明的人击败。’可是,万一没有聪明的人怎么办?”

“不会的,人的智力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崔西抬头看看表,“不说了,我们去吃饭。晚上还要去姐姐那里,明早我去超市,你还要到医院工地整理宿舍。”

“哦,对对!以后要忙起来了,哪有时间管杰夫他们的事情。走吧。”

公司的人五天后就要到,我已经提前在报纸上发出招聘广告,明天要先把宿舍收拾干净,免得他们到地方还得现收拾。

第二天早上我赶到工地门口时吓了一跳,报纸上的广告已经说明只需要十个人,堵在门口的却至少有四五百人。车在人胡同里慢慢蹭到门外,我跳下来,却不敢开大门。这么多人,如果一下子冲进工地乱抢,我根本就看不住。

人群聚拢过来,我赶紧锁上车门,爬上后面的货斗,挥着手里的纸笔让他们先登记。可是很多人听不懂法语,甚至连字都不会写,只能跟我哦哦啊啊地乱比划。太阳渐渐热起来,我已经口干舌燥。离车近的几个懂法语的人登记好姓名,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仍留在原地不走,后面的人急着挤进来登记,大家你推我撞乱成一团,吵闹声伴着阳光下的尘土越飞越高。

整个人群挤得越来越紧,连车身都晃动起来。我稳住身体,看着已经被揉搓争抢得不像样子的登记纸,满身是汗,不知道如何是好。

“谢夫,谢夫李!李!”慌乱之间,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外围高声呼喊我的名字。

“哎呦,太好了!马旦,过来过来!”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两眼放光,使劲冲他招手。

马旦推着挤着、喊着吵着、跌跌撞撞来到车前,我一把将他拎上车厢。他满脸油汗,鼻子不知道已被谁撞出血来。

“擦擦,”我递过去一张纸,“怎么样?”

“没事,谢谢谢夫!”马旦用手抹了一下,满不在乎,“我想要这个工作。”

“没问题,你算第一个。赶快帮我讲讲......所有人排好队,把名字写在纸上......还是你来写吧。”

“好的谢夫!我告诉他们让登记完的到那边等着。”

“好主意!快讲快讲!”

马旦连吼带比划,告诉人们这个工程很大,需要很多人,只要登记上姓名,大家都有机会,不要乱挤。人群渐渐松散,排成弯弯曲曲的一队,虽然还有争执,但混乱的程度已大大缓解。

应聘的人全部登记结束,马旦又把同来的三个朋友介绍给我。我立刻照单全收,又选出另外七个,通知他们明天八点上班,然后一溜烟冲出人群,回到东方饭店。

影倩正好从屋里出来,看见我立刻笑吟吟地走过来,到跟前发现我一头脸的尘土油汗,“怎么弄得跟个泥猴子似得,赶紧去洗洗。”

“哎哎,今天招工。你不知道,人太多了。”

“嗯,包给我,快去吧。我爸的信到了,洗好了给你看。”

“好好,等着我,唉!嘴唇上都粘上许多灰。”

“哈!谁教你嘴唇那么厚。”

洗完澡出来,影倩已在外间等着我。

“你刚才说谁嘴唇厚?”我笑着逼近她。

“怎么了?嘴唇厚的男人不好吗?我还想嘴唇能厚点呢。”

“哦,原来是好话......你的嘴唇不用再厚了,这样就很好,很性感。”

“过来看信!”影倩瞪我一眼,从桌子上拿起信封,“我爸又在舞文弄墨了。”

“怎么了?”我坐下把头歪过去,“写封信而已,怎么舞文弄墨都出来了。”

“你看。”她伸直手指让我看第二段。

“余尝闻,汝曾日出而读,诵《少年中国说》于山顶,背手临风,神采耀越晨曦。择佳境,赏雄文,余弱冠时之梦境也,至不惑之年,却见鬼神同路,美丑比肩,始觉不可得。但读书却不能停,古人可牛角挂经,于艰困中苦读,我们也应该做到。

读书重在心境;读书重在思考;读书重在所得......”

“哈哈!”我挺直身体笑起来,“你爸写得好!‘背手临风,神采耀越晨曦。’”

“臭美!”

“谢谢你告诉他我在读书。最近有点懒惰,读书少了。还有,好久没看到你写字和翻书了。”

“是啊,最近忙忙碌碌的。没事,过过就好了,刚一开始有点忙乱。看信看信。”她把信递给我。

“马上马上。再说一句,有些事你没必要亲自做,教会佣人们就行。”

“说得对!刚回来时有几个新人不熟练,现在好多了。”影倩站起来。

“别着急走,一起把信看完。”我拦住她。

“干嘛?”

“一起看亲人的来信,也是很愉快的事。”

“嗯,打仗回来以后,真的有变化。”她点点头。

“唉,烽火连三月......”

电话铃响,影倩过去接起来,说声请稍等,然后捂住送话器对我说:“使馆的二秘,找你的。”

“哦,”我站起来接过听筒,“喂,李立强,您好,您是哪位?”

“李立强,这里是中国大使馆,下午三点来一趟,问你些情况。”电话那头一个男声说。

“哦,好的,您贵姓,您要问哪些情况。”我进一步追问。

“来了你就知道。我姓刘,到办公楼三楼正对西侧楼梯的办公室找我。”

“好的,刘秘书,我准时到,再......”那边没等我说完就已挂断电话。

“怎么了?下午要去使馆,什么事?”

“没说,不等我讲完就挂电话。不管他,看信看信。”我皱皱眉头。

因为想着下午使馆的人要问什么事,我中午一直睡不着,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和应对方式。下午三点,我准时敲开刘秘书办公室的房门。

“李立强是吧?大使让我问你一些情况。战争期间你也在孟拉维对吗?”

“嗯,是。”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他要问些什么。

“前一段当地政府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抓到一个中国人,和胡图人的叛军在一起,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是到中国医疗队去治病,结果正好赶上打仗。我是在城里,胡图人在城外。”

“这个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你如果知道和胡图人在一起的那个中国人的情况,要如实汇报给使馆,知道吗?”刘秘书抬头看着我。

“知道。”我赶紧点头,“刘秘书,请问你知道那个中国人更多的情况吗?......因为我们项目组失踪了一个人。”

“我们主要掌握援外项目的人员情况。你们的事只有你们的经理汇报上来,我们才知道,你可以走了。”

“哎,好的,再见!”

使馆院子里很静谧,高大茂盛的树木遮天蔽日,看不到院子的深处。中国大使馆的院子很有大家富户的气势,庭院深深,内部又分出经参处和住宿区,不像美国大使馆,坐落在闹市区边缘,一眼看两面,像个四四方方的堡垒。我打着火,突然想起该去看看以前给经参处盖的楼,那边的临时宿舍里还有些工具没收走。

经参处的司机王师傅和另一个中国人正站在院子里聊天,我停好车打个招呼,然后走过去推开宿舍半掩的房门。屋子里还算干净,有个东西在床底动了一下,我停住脚步俯下身查看,一只狗在角落里瞪着双眼惊恐地看着我。

“呦!这怎么还有条狗啊?”

“撵走撵走!”和王师傅聊天的那人听见我说话,赶紧嚷着冲到门外,皱着眉头大喊,“打过多少次了,就是赖着不走。”

“这不是以前那个......那个张秘书养的吗?怎么......”我扭头看着他躲到门边,又低头看看床底下的狗,没弄明白。

“张秘书调走了,狗他不愿意带。这狗冲谁都乱叫,没人愿意养,赶紧撵出来,我把它打走。”那人就近抄起一支镐把,又躲到门边。

“别别,”我冲外面摆摆手,“我去找点吃的给它。”

“不能喂,不能喂!”那人有点急了,“喂过以后它饿了还回来。”

“什么啊!”我也有些恼怒,“王师傅,帮忙找点吃的,我把狗带走。”

“好!我那还有几个肉包子,你等一下。”王师傅应声而去。

我把门关上,拽过一个小凳子坐下仔细看着那条狗。自从上次打过它以后,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这狗似乎已经忘记我,并没有试图逃窜,只是紧闭着嘴盯着我。床底下的光线不好,但仍能看出它的毛色很差,一条原来粗壮丰满的大尾巴似乎秃了许多,肚子侧面的毛也变得坑坑洼洼。

王师傅拿了两个包子过来,嘱咐我小心点,然后退出去。我把包子拿在手里,冲着床下晃晃。狗的眼神立刻直了,贴近地面伸伸脖子,似乎已嗅到肉的气味,却不敢从床底下出来。我知道拿在手里它绝不敢过来吃,就把包子掰开,慢慢放在屋子中间,自己退到门口。那狗观望了好一会儿,大概实在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叼起半个包子又回到床下,一边急切地吞咽一边还不忘观察我的动静。

我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和善,看着它再次从床底下出来,警惕地含着另半个包子退到床边,一口吞到肚子里,然后继续盯着我的手。我将另一个包子分成两半,故意把里面的肉馅向着它,拿在手里慢慢地伸出去。狗谨慎地靠过来,伸长脖子把包子咬走,后退两步很快吃完,尾巴轻轻晃动。我把最后半个包子用右手拿着,放在身体侧前方,但没有伸出去太远。狗不再犹豫,靠过来张嘴咬住。就在包子脱手的一瞬间,我左腿向前一步,两支手臂同时揽住它的前后腿。狗惊得猛地一跳,正好被我揽到怀里,我立刻抬肘低头,用臂弯和肩膀卡住头,防止它咬到我。

狗在我怀里拼命而无力地挣扎着,不停地哀叫,我站起来快步走到车旁,拉开门把它塞进后座。

“狗是好狗啊!被打过好多次了,你看吓得,直发抖。就是养不熟,不行就打了吃肉吧。”王师傅走过来,看看急得在车厢里乱转的狗。

“谢谢您!”我拍拍身上纷乱的狗毛,“养不熟也不能赶出去饿死。有时间去我们工地坐坐,其他人马上就到了。”

车出使馆大门,那狗前腿趴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向着渐渐远去的使馆大门吠叫,同时伴着无力的哀鸣。我看看后视镜,突然很生气。笨狗!主人都不要你了,被打这么多次,还不明白。

回到庄园,影倩和苏静娥都不在。我跳下车,找间空屋子把狗关进去,然后翻箱倒柜搜到一小罐炼乳,倒在碗里喂它。狗大概已知道没法逃跑,完全平静下来,低着头不停地舔着炼乳。我站在稍远的门边,看着脏兮兮的毛,琢磨着给它洗个澡。

“哎呀,哪弄来一条狗?”影倩回来,站在窗外问我。

“呵呵,原来使馆养的,主人调走了,其他人不要,就被我逮回来了。进来看看,我在这,不会咬你。”

“就是你以前打过的那条狗?我害怕,毛茸茸的!”影倩直摇头,“给它洗洗。苏静娥,把旁边的洗澡间打开。”

“等会等会,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给它洗。”

“你抱它了吧?自己也要好好洗洗,等会到外面先把衣服抖抖,一身毛。”

接近晚饭的时候,加斯帕尔过来找我。他一身便装,让我有些奇怪。

“先生,我要走了。”

“嗯?你的意思是不当警察了?”

“不仅如此,我已经联系好去法国留学。”

“哦,太好了!恭喜你!”我停顿片刻,伸出手和他相握,“什么时候走?”

“后天,机票刚刚确认。”

“呵呵!好啊,去法国留学,法国留学......”事情有些突然,我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你......和基德还有苏静娥讲了吗?”

“讲过了,这次是特别来告诉您和夫人的。”

“哦,啊!晚上留下吃饭,你还缺什么东西,钱够吗?”

“基本够用,如果您能再给一些更好。”

“行,不过我手里的现金也不多,明天给你。后天什么时间的飞机?我去送你。”

“后天上午九点的法航班机。先生,我不在这里吃饭了。明天再来拿您给的钱。”

“哦,好的。”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该给多少钱,又很是感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星期四早晨,我们一行把加斯帕尔送到机场。忙好所有手续。加斯帕尔站在对面,大家忽然都沉默了。我费力地保持着笑容,试图赶快找到打破寂静的话题。

“谢夫!”加斯帕尔抬起目光,嘴唇有些哆嗦,“我......你们要注意安全,我想再给您敬个礼。”

“好的,”我挺直身体,双腿并拢。

“谢夫!......谢谢您所做的一切!”加斯帕尔举手齐眉,眼泪随着手臂的抬起扑簌簌落下。

我的眼前也模糊一片,向前一步和他拥抱,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机场回城的路上,我扭头看看法航的花尾巴,想着明天中午还得过来,国内的人到了。

这次公司一共派过来六个人,还是齐工带队,一个厨师,一个会计,一个翻译,还有李同利和郭建华。李和郭是我在国内时就认识的同事,尤其是郭建华,当初非常照顾我这个新人,所以看见他的名字时我高兴了好几天。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在齐工的带领下鱼贯走出机场。我热情地拉着和我初到时一样迷糊的郭建华坐到副驾的位子上,直奔东方饭店。因为厨房还不能立即启用,所以我在东方饭店订好午饭和晚饭,这样下午大家就有时间整理房间。

影倩带着人忙里忙外,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几个人忍受了十八个小时的飞机餐,也顾不上说话,低着头很快吃饱。

下午我在工地跟着他们忙里忙外,傍晚又把他们拉回东方饭店,接着马不停蹄又赶回工地,直到将近半夜才回来。

影倩还没睡,正在灯下看书等着我,见我回来赶紧递过来一杯已经放凉的水。

“哎呦,总算忙完了。时差还没倒过来,他们根本不困。我现在也不困了,你先睡,我去洗澡。”我边喝水边说。

“不急,我等着你,洗完澡咱们说说话。我和齐工讲过了,你还住山上。”影倩笑着接过空杯子。

“哦,你讲过了!我没听到啊!”

“你忙来忙去的,哪顾得上我。”

“呵呵!别在意,他们刚来。除了齐工都是初次到这里。”

“谁在意了!”影倩端起换洗衣服,“去洗澡。”

“哎,衣服给我。”

“我拿着吧,放在浴室门口。”

公司的人员一到,我立刻忙起来。上街采购办公和生活用品,拉着他们办理各种恢复工程施工的手续;影倩出面和齐工谈判,追加新建庄园的工程;托德派人把审讯记录送过来,我也没时间看,只好暂时锁在影倩的保险柜中;政府的工程款在总统的关照下很快到账,影倩和崔西一有时间就拉着我与郭建华讨论建筑细节,庄园的工地上也热闹起来。

星期六下午,我忙完手里的事情,沿着湖滨大道缓缓滑向东方饭店,停在一截直路上远远地看着夕阳下新庄园的工地。因为是政府直接拨款的工程,又交给自己的公司,所以没有那么繁杂的手续和监理程序。趁着医院工地的其他人员还没有到位,郭建华和李同利连续忙了几天,建筑图已经基本完成,结构图也进度过半,各种材料设备正在陆续进场,很快就可以开始施工。

我勾画着新庄园建成后的景象,把车拐进大门。影倩正在检查刚刚修剪过的草坪,看见车进来招了招手,我锁好车门走过去。

“那个杰夫先生下午打过好几次电话找你。”

“哦,今天下午他们的聚会没去,忙不过来。”我这才想起下午还有一个沙龙。

“给他回个电话吧。”

“好,我去洗洗脸,马上。”

杰夫在电话那头很兴奋,我说明下午有事没能参加以后,他就开始说个不停。

“李,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还不相信。总统刚刚公布法令,要没收外国人在这里的资产。我以前就怀疑禁枪有其他目的,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恢复治安。你看,我说得对吧?现在开始行动了,”

“嗯?你,出什么事了?”

“上午刚刚公布一个消息:政府将没收所有外国人的资产,除了住房以外。”

“有这事?我还不知道。”

“晚上的新闻会播出,赶快去打开电视。我正在赶一篇稿件,争取明天《要塞》能出一期号外。”

“好的,谢谢您通知我,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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