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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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4,麦克菲力一家

索菲亚与约书亚.麦克菲利起初根本不知道他们十七岁的儿子查克一直在贩卖可卡因,并且还在以贩养吸。此外他们也不知道他整天在波士顿南部地区随身带枪。有一天晚上,查克与他的几个朋友在家里玩。夫妻二人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莫名其妙的巨响。原来查克的朋友当中有一个人掏出枪来胡乱比划,并且半开玩笑地提议玩一局俄罗斯轮盘赌。其他人试图阻止他,可他还是扣动扳机并且打中了自己的头。约书亚跑到楼上,刚好来得及在他咽气前搂住他。二十多年后查克说,“后来我戒毒的时候一直在反复重温那个时刻。我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可是我却没有。”

查克在大学里酗酒吸毒,各科考试全都不及格。约书亚告诉他,要是他不打算学习,那么自己也不不打算支付学费。于是查克重新开始贩毒,很快遇到了一位名叫劳伦的姑娘,她同样是吸毒人员。一天晚上,两人在瘾头上蒙面持枪闯进了马萨诸塞州埃弗里特市的一家加油站。查克用卸胎杆砸倒了店主。约书亚为他找了一个好律师,法官判处他缓刑。“他抢来的钱已经全都买成毒品吸光了,”约书亚说。但是他与索菲亚还是向伤者支付了赔偿金。令夫妻二人大为惊愕的是,此后不久查克与劳伦就结婚了。当时他们只有二十一岁,并且很快就生下了第一个孩子麦肯兹。毒瘾上来之后查克经常会向劳伦动粗,并且因为家暴两次入狱。夫妻二人的毒瘾都很重,主要吸食是可卡因,偶尔也使用其他毒品。尽管如此,很快他们又生了两个孩子麦迪森与凯拉。然后他们就离婚了。

三个孩子都判给了劳伦,可是她每到晚上就出门贩毒不在家。社保部门威胁说要将他们两个的名字从福利名单上去掉。于是查克带着三个女儿搬回了父母家,好让女儿们不至于立刻被福利机构接走。很快查克就开始在父母家里吸毒,索菲亚与约书亚只得要求他离开。一年后夫妻二人申请了三个孙女的暂时监护权。索菲亚不得不辞职回家做全职主妇,对此她满心怨气。“我曾经因为自己满心怨气而讨厌我自己,”她说。“老天啊,她们可是你的孙女啊!但是这个局面并不是我的人生计划。”

从那以后,查克已经接受了十四次戒毒治疗,参加了无数次匿名戒毒会与日间活动服务。他进过中途之家,也接受过脱毒治疗。他的戒毒时间从没有超过九个月。可卡因与酒精依然是他消耗的主要毒品。此外他也使用海洛因以及奥施康定。他曾经多次坐牢,罪名包括违反假释条例,酒后驾车,家庭暴力以及盗窃。不吸毒的时候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但是他不吸毒的时间总是不够长,作为另一个人的他也很少露面。我第一次见到索菲亚与约书亚的时候,查克已经快四十岁了,三个个孙女已经和老人们一起生活了快十年多。查克必须要仰赖父母的慷慨才能活下去,恰恰正是这一点令他火气上冲。尤其令他气愤的是,父母居然将他使用海洛因的事情告诉了他的女儿。“这种事怎么能让她们听到呢?”他说——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使用海洛因这种事本身有什么不对。

约书亚与索菲亚花了九年时间才勉强承认了自己不得不照顾三个孙女的事实。令他们大为惊骇的是,查克最新的女朋友伊娃又怀孕了,而且他们打算把孩子留下。“他们两个他妈的想什么呢?!”约书亚说。“他是个瘾君子,她也是个瘾君子,他们两个人戒毒时间总共超不过三个月,然后她就怀孕了?!”孩子出生以后,索菲亚发现婴儿床上面写着伊娃的名字,却没有查克的名字。伊娃说她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向政府申请单身母亲津贴。“我心想,‘上帝啊,我们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索菲亚说。“我都不想抱那个孩子。我心想,‘你这个可怜鬼啊,你还有什么指望呢?’”但是麦肯兹、麦迪森与凯拉却始终心怀希望。“他是戒毒所的常客,可是她们只要一看见他,原本的铁石心肠立刻就会融化。看到她们这么忠于他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这一年的圣诞节,伊娃又复吸了。孩子被送到了伊娃的母亲那里。“三个小丫头对我说,‘奶奶,你要把宝宝接回来吗?我们来照顾她。’”索菲亚说。“现在我还能怎么办呢?”

约书亚与索菲亚对于住在家里的三个孙女的感情既甜美又苦闷,很难不让人感到惘然。我与年龄比较小的两个小姑娘见面的时候。她们之间的情谊以及她们与爷爷奶奶的情谊都令我大为动容——尽管这份情意的表面之下潜藏着绝望。“问题在于这一次我们能做的更好吗?”约书亚说。早在青春期的时候,麦肯兹就开始吸毒。索菲亚叫来了警察。被捕之后索菲亚在法院上表态说自己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法官问她愿不愿意带麦肯兹回家,她说,“绝对不愿意!”麦肯兹说,“你从来没有对这样对待过我爸爸!”索菲亚说,“如果当时我就知道后来的事情,我肯定也会这么说的。那样的话我们兴许就不会陷入这个烂摊子了。”麦肯茨被送进了雅茅斯的暂时庇护所。然后又被送到了全州唯一一家应对青少年瘾君子的机构。此外索菲亚与约书亚都觉得二孙女麦迪森生下来就有毒瘾。最小的凯拉现在看起来还不错,但是她只有十一岁,所以很难打包票。

“我母亲是个清洁工,在写字楼办公室擦地板,每小时赚一块三毛五,”约书亚说。“我们小时候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然后我们养活了自己的孩子,现在我们还要养活孙女。”索菲亚说,“长期以来我一直觉得情况早晚会改善,我也对孩子们这么说。以前我们常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现在我们说‘该来就来吧。’我们家有酗酒的家族病史,这多少能让我感觉好一些。这一摊子事肯定是基因遗传的结果。假如我事先知道,大概就不会生孩子了。查克肯定能比他现在更有出息,但是我知道他也很苦。有一次我对他说,‘查克,我想把我的人生要回来。’他说,‘哼,你以为我就不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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