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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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8,珍妮

珍妮弗.芬丽.博兰写过两本以自己的变性经历为主题的书。此外她还参演过长篇情景剧《我的孩子们》并且接受过奥普拉的现场访谈。前后两次她都坦诚了自己的性别身份。我问她希望被别人看作女性还是跨性别者,她说,“参加全国级别电视节目的时候,面对着两千万观众,我很乐意被人当做跨性别者。不过在日常生活当中,当我去商店、去吃饭或者去加油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被人当做女性。我将自己称作女性,我知道女性群体当中既包括小甜甜布兰妮这样的靓女,也包括芭芭拉.布什这样的老成主妇。看看电视名厨朱莉娅.查尔德吧,我肯定像查尔德一样有女人味。”

我第一次见到珍妮的时候,她已经四十九岁了。我们见面的地点是她母亲位于费城主道区的住宅。她以前的卧室看上去像一个典型的男孩房间,屋里不算整洁,墙上贴着摇滚歌星的海报。她向我展示了邻近的一间储藏室。“过去这里放的都是女孩的衣服,我妈的衣服,我姐姐的衣服,”珍妮说。“这扇门里边的东西我都能拿出来。”吉姆.博兰从来都知道他其实是女性。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变性将会给其他人带来痛苦。“所以我想,我要是能成功地假装男性,那也未尝不可。直到我快四十岁的时候才感到力不从心,于是在四十四岁那年接受了手术。我并不希望自己做手术的时间再早一点——如果这种事也能希望的话——而是更希望自己生来就是女性。我现在是一位成熟女性,但我曾经是个男孩。如果有时候我感到忧郁,那是因为我总觉得我的人生不是一个整体。我实在想不清楚我是怎样从那里来到这里的。”

成为珍妮意味着要做一大堆手术。首先自然是阴道塑形;然后她的脸皮被剥了下来,从而削平她的眉骨。让她的面部看上去更像女性;她的喉结也遭到了缩减。“手术其实挺容易的,”她说。“他们什么都没切掉。新的阴道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功能也都齐全。上下水畅通,电路走线到位。我曾经找过不知情的医生查体,他们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对。”

吉姆.博兰结过婚,他的妻子迪迪选择继续维持这段婚姻,尽管有一次她对珍妮说,”你作为女性取得的每一个成功都意味着我的失败。”在珍妮还是男性的时候与迪迪生了两个孩子。“迪迪是一位异性恋女性,她是我生活的中心,但是她对我却没有感觉,”珍妮说。“所有人都说迪迪是个圣人。假如我说她嫁给我才是真正幸运,因为我是个好人,因为我爱她,因为我是个好家长,是否表明我很不谦虚呢?一个家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破事儿。子女会得癌症,父母会出车祸,全家人都要搬家。我这件事确实让人心碎,但生活就是这样的。”在两个儿子分别长到六岁与八岁那年,他们决定再也不能管珍妮叫爸爸了,可是他们已经有一个妈妈了,因此他们宣布他们要管珍妮叫“妈爸”。珍妮上一次参加奥普拉节目的时候,她的大儿子写了一封信,并且在节目现场得到了宣读。信中有这样的语句,“有时候我确实希望有一个平常的爸爸,也有时候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孩子。我想不到我还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变性对于当事人来说是身份的改变,这个人身边的其他人同样也要经历改变。“我很高兴我的故事遵循了大团圆结局的公共叙述。男孩遇到了女孩,男孩就是女孩,女孩遇到了女孩,女孩和女孩生活在了一起,总之是个挺老套的故事。对我来说最大的改变并不是从男性变成女性。而是从一个心中藏着秘密的人变成了一个坦诚公开的人。如果其他人将你最甜美的梦想与最大的悲伤当成难以理解的笑柄,那你肯定很难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双重生活很累人,并且最终会导致悲剧。如果谁都不能了解你,那就谁都不会爱你。”人们经常质疑跨性别者对于他或她所主张的性别有几分真心。“我是一位性别移民,”珍妮说。“我是女儿国的公民,但并非生在这个国度。我是在这里落户定居的外来人口,”珍妮一脸坏笑地说,“当然还有相反的可能,或许我原本就生在女儿国,只是一生下来就遭到了驱逐。”

2000年夏天珍妮决定向母亲坦诚真相,当时她母亲已经八十四岁了。“我一直以为我妈是一个特别坚韧的人,但是坚韧意味着遭到打击之后还能恢复过来,而我意识到她肯定会遭到打击。一开始她还没明白过来,于是我就向她解释,说着说着我就哭了。”我见到希尔德嘉德.博兰的时候她已经九十一岁了。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她对珍妮说,“你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我们喝金汤力酒的时候才开口,然后你就说,‘我从来都想当女孩。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会不爱我。’当时我立刻就崩溃了。我说,‘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希尔德嘉德一开始的确经历了很大的困难。“他这一辈子都过的特别正常,”她对我说。珍妮立刻抗议道,“我从来都不算正常啊!”希尔德加德笑了。“我是幼年童子军的领队,他也曾经是童子军。”希尔德加德花了一点时间才做好向朋友们通报的准备。这次谈话之后过了一年,她举办了一场派对,将自己的女儿引荐给亲朋好友。她对珍妮说,“你的朋友对你接受得这么快,还让你吓了一跳。所以我觉得也应该拿我的朋友来试一试。我从没听过跨性别这个词。所以我就一直用珍妮这个称呼。你要是知道某人的来龙去脉,对他们就再也恨不起来了。”希尔德加德向前探身,就好像要向我吐露秘密一样。她说唯一一件她至今都接受不了的事情就是珍妮的齐肩金发。然后她对珍妮说,“我要是跟你这么说,今天晚上你睡觉以前肯定要剪头发,你那发型就像安.库尔特一样。”珍妮义愤填膺地答道,“劳拉.邓恩也有这个发型,她还是电影明星呢!”

向母亲坦白之后又过了半年,珍妮也将情况告诉了自己住在英国的姐姐。“她是我最后一个坦白的重要人物。我给她写了一封长信,她的回信基本上这么说:‘我不想认识这个珍妮弗。’一年后她的十岁女儿伊莉莎也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写道,‘我不理解这回事,我很害怕。’我回信写道,‘我很抱歉吓到你了,我知道这事想不明白,我对你的爱并没有改变,我希望以后你能逐渐习惯我。’一周后我姐姐打电话来生气地质问我,‘你怎么敢给我女儿写这种信呢?!’最后她说,‘以后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说,‘我永远都会爱你的。’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当时心想,‘现在这回事对于辛迪来说就像过去的生活对我一样苦。’她和所有我爱过的人现在都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来学习如何谈论这件事。多年来我一直随身携带的恐惧——耻辱、秘密、有苦难言——全都被我留给了我的母亲和姐姐。”

在她还是吉姆的时候,珍妮希望她能爱上一名女性并且学会作为一个男性快乐地生活。“我们爱上的人决定了我们是谁,”珍妮说,她的笑容很灿烂。“我一直都祈祷爱能拯救我,实际上也确实是爱拯救了我,尽管方式非常奇怪,让我意想不到。我对迪迪的爱以及我对家人的爱并没有让我继续担当男性的角色,但是确实给了我勇气,让我知道就算我公开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不是爱让我继续作为男性生活,而是爱让我最终获得了倾诉事实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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