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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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一百二十二

第二天一早托德用专线打来电话,告诉我经过一夜的紧急审讯,发现还是跑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小头目,已经开始全国搜捕,另外还在一处房屋的地下室里发现几十支枪和那四门迫击炮及弹药。赶到工地以后,李同力正在等我,简单交流情况以后,他告诉我齐工已经向省公司领导汇报了此事,并打电话给国内的王总,要求把我调回国,避免不好的国际影响,结果被王总当场拒绝。听到这个消息,我和李同力忍不住同时笑起来,这个老头的脑筋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提出如此可笑的理由。

一星期后,莫佳娜到我的住处,送来总统亲笔书写并签名的邀请函,邀请我们参加破获反叛组织的庆功仪式,并要亲自给我和参与的人授勋。我赶紧拒绝,请她转告总统我在这件事情中没起到什么重大作用,实在是不敢无功受禄。莫佳娜欲言又止,没再讲什么,然后转换话题,开玩笑说这个庄园要有个名字,应该叫加冈金萨公馆。

送走莫佳娜以后,我在影倩面前晃来晃去,查看她的脸色,试探她是否吃醋,直到确定她神色如常,才放心地换上泳裤跑去湖边。

本来东方饭店的游泳池早就应该打扫出来放水,但我见里面有不少落叶和尘土,加上管道已经锈迹斑斑,所以没和影倩再提这事。原想等着我这边的游泳池完工后就可以使用,可是医疗中心工地一忙起来,人手不足,这边的进度变得很慢,李同力曾经和影倩崔茜商量过这事,影倩觉得不是必要的设施,加上都是中国人,同意缓一缓,所以我游泳的愿望一再落空,今天不上班,闲着无事,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小雨季到了以后经常多云,今天中午开始,天上更是基本全阴。没有太阳晒着,微凉的湖水十分清爽,把午后稍有的些许困意一扫而光。我完成准备活动,下水扑腾了半个小时,翻身躺在水面上看着头顶的云休息。湖面上微微起风,山后传来隐隐的雷声,我眨眨眼,轻轻地划水,把身体调过来面对岸边的山顶,饶有兴致地看着乌压压的黑云挤过山顶。

小时候有一次在外面玩,被一阵不期而至暴雨浇得湿透,几个小孩看看没有大人在,索性脱得精光,下海畅游了一番,然后就穿着湿衣服回家,大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曾经私自下海。

今天干脆就泡在湖水里等着下雨,虽然衣服和鞋都在岸边,但家就在附近,没什么可担心的。

黑云来得极快,雷声似乎跟不上它的脚步,还在山后面轰响着。湖面上掀起一层小波浪,在我耳旁咕咕作响,轻轻地撞碎在鬓角边。我仰躺在水里,顶着风又往里面划了几十下,免得等会被吹到岸边抛在沙滩上,那就太扫兴了。

天空暗下来,湖水也变得漆黑,天地间仿佛是一口大锅,有人正在慢慢地合上盖子。风越来越大,湖面摇晃起来,一个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整个把我罩住。雨点开始落下,在水面留下瞬间的小坑,发出奇怪的钝响。我深吸一口气,俯身钻进水中躲雨。

下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了往日摇曳的光影、悬浮悠游的小鱼和浅灰白色的湖底,各个方向都是漆黑一团,似乎全都变成无底深渊。我依靠感觉保持住身体姿态,划水下潜,估摸着快到底时,伸手探摸。一面石壁突然从左侧撞上胳膊和肩膀,几乎是直上直下,我吃惊地缩回手,反转身体向上,低头看看下面无边的黑暗,感到似乎是悬浮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赶快蹬腿上浮。

水面上已经沸腾了,我刚刚探出头,耳中立刻灌满嘈杂的轰鸣,眼前全是水,暴雨激起的碎沫随风疾飞,糊得我满头满脸,一面面高耸倾斜的水墙压过来再压过来,拍得人来不及呼吸。我张开嘴喘气,立刻被灌下小半口湖水,急忙手脚一起用力,把整个头露出水面。湖岸已经看不见了,天地间混沌一团。一道闪电凌空劈下,湖面象被点燃了一样闪烁着片片红光。我突然想到在空旷的水面上可能会被雷击,心里发慌,小腿肌肉一阵异常的跳动,赶紧放松双腿,加快手上的动作,向着估计的岸边方向划去。

身后涌上来的大浪一个接着一个,把我浮起又抛下。我侧着脸,俯下身体向前游,巨大的雨滴砸得太阳穴和后脑砰砰直响,两侧的水墙一道道地跃过,感觉自己仿佛在不停地后退。我知道这是视觉错误,但还是心惊肉跳,一不小心又灌进去两口水,开始剧烈地咳嗽,身体也沉入水中。我马上胡乱地用力蹬腿把自己托出水面,几乎就要喊救命了,可是这里除去呼啸的风浪,劈头盖脸的雨水没有人会听到。侧面的水中出现一个长条状巨大的阴影,随着波浪的起伏迅速靠近,我吓得停止划水,看着它从眼前随着波峰一掠而过。

意外的惊吓反而让人平静下来,踩着水深呼吸几次之后,我反复念叨着冷静冷静,重新确定好方向,再次奋力前行。

大概挣扎了半个多小时,透过雨雾,我突然在波峰上看见岸边的山和房屋。进入视线的景物让人信心大增,我换成自由泳姿势,不加大频率,冲破风雨,向着房屋的方向埋头猛冲。又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湖岸时,雨停了,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我被风吹得横移出去大概五百米。望着恢复平静的湖面,我怎么也想不到它刚才竟然那么爆裂,几乎让人丢掉性命,以后可不敢在下雨前到湖里游泳了。顺着湖岸找回衣服和鞋,我没敢再经过餐厅和厨房门前,拐了一个弯直接潜出大门,到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返回来。

“狂风暴雨的,跑哪去了?!”影倩刚看见我,就劈头喝问。

“雨太大,我没带伞,只好躲在码头下面,你害怕了吧?”

“废话!还要担心你。我以为你在那边,电话过去没人接,再不见人,我就要出去找了。”

“是是,临时起意,忘记讲了。”我赶紧认错,“下次打雷下雨,一定在你身边,对不起对不起!”

影倩不再说话,把两件T恤叠好,用手轻轻抚平,“唉,以前打雷下雨,也不知道怕,现在......你的西装鞋袜都准备好了,明天参加仪式,不许和莫佳娜眉来眼去!”

“我只是坐在下面,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乱吃醋!”我把她的手拉过来。

“吃醋怎么了?就吃醋!”她嘴上不示弱,身体却已靠过来。

“你以前不害怕,因为没人可以让你有机会害怕,害怕也没用。”我托着她的手,“现在不一样,有我可以......有我你就有了可以害怕的地方。”

“......这话说得真好......”她拉起我的食指握在手心里,“那天和你讲过戴维的事情以后,心里轻松多了,你真的不在乎吗?”

“嗯......这样讲吧,如果你从未被人碰过,我当然会很高兴,但那是不可控的,没有几个人能够幸运到初次亲密接触的人就是自己永远的爱人,所以......我有些遗憾,同时坦然接受,也不影响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说话算数?”她盯着我的眼睛。

“那当然!”我挺直腰,“这种事情上不能开玩笑。”

“嗯,我以后看你的行动。”她靠回我怀里,沉默片刻,声音变得温柔,“下雨的时候在想谁?”

“先想到你们两个,估计都淋不着,主要想的是自己。”我决定避开刚才遇到的的危险,“先是想着到哪去躲雨,然后想起一件事,直到现在我觉得自己有时还会进入那种状态(一语成谶,后面写。)。”

“什么状态?什么事?”

“那时我大概六七岁,刚刚上学。有天全家到俱乐部看电影,散场出来时,外面暴雨倾盆,好多人都没带伞,被堵在门口的衣帽厅里。我自告奋勇回家拿伞,拔腿冲入雨中,回家打开门,然后抱着伞飞奔回来,全身湿透,路上和俱乐部门口的人都非常惊奇地看着我。”

“嗯?讲完了,怎么了?”影倩不明白。

“呵呵,没听出来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回来的路上我没打伞。”

“哈哈!原来是这个。你当时想什么呢?”

“当时很兴奋,很骄傲,也很着急。弟弟妹妹饿了,妈妈要回家做饭;这么多人看见我勇敢地冲进雨里,又......更加无畏地从家里冒雨跑回来,看我有多棒!”

影倩笑得脸色绯红,眼睛里光芒闪烁,突然忘情地扑上来吻住我的嘴,双手紧紧地箍住脖子。我吓了一跳,呆愣片刻才搂住她的腰。影倩闭着眼睛,双唇火热,气若馨兰,立刻让我兴奋起来,腾出一只手在她身上抚摸。

“不要......白天。”她拉住我的手,又意犹未尽地继续贴着脸。

“没事,没别人,怕什么......”

“不要吗!......过两天就给你。”她再次拒绝。

“唉!”我松开手,故作失望地叹口气,“一言为定啊!”

“哪次骗过你?”影倩有些羞涩地笑着,“跟馋嘴猫似得......总是不够。把你和小丫头的袜子带过去,还有两盒围棋子,棋盘都摆好几天了,催你几次,总是想不起来把棋子拿过去。”

“哦,好的。我送过去就回来,小丫头想要烤肉,我得把她拿来的烤架修好,有事到山上放工具的房间找我。”

第二天,授勋暨庆功仪式按期在总统府举行。我作为观礼者出席,坐在大厅侧后方的角落里看着总统给托德、西点、拉莫和亨特以及他们表现优异的下属挨个颁发勋章。约翰逊和他的下属都没有出现,虽然我知道公开的仪式之后还有不对记者开放的内部仪式,但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派个代表上台亮亮相,也震慑一下潜在的敌人。

受奖的人依次登台与总统握手,一位女士缓缓地走向总统,却忽然失去平衡摔坐在地上。总统快步赶过去,和其他人一起将她扶起,轻声宽慰并递上勋章。那位女士颤抖着扶住总统的胳膊,另一只手接过盒子,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看到她面容憔悴,才想起来有一位警察殉职,这应该是他的亲人。

记者们散去以后,约翰逊和下属们进入大厅,排着队和总统一一握手,然后再次颁发奖章。约翰逊悄悄地走过来坐下,打开盒子给我看看,然后再次道谢。

看他这么客气,我不禁十分好奇,询问发现这些人的经过。约翰逊犹豫片刻,扭头看看还在台上忙碌的迪恩,说:“谢夫,您知道的,我不能说太多,和您想出的办法有关系。”

“哦,我明白,我明白。你弟弟的生意最近做得不错,刚刚我的公司又订下一批木材,后面还有很多。”

“谢谢谢夫,我前几天还听他讲和您在工地上见过面,不过您很忙,没讲几句话就开车走了。他说有机会要去加冈金萨公馆感谢您。”

“不必不必,正好有这个生意的机会,我也是顺便帮忙,他不需要这么在意,保证木材的质量和价格就行。”

“是,谢夫!我一定转告他。”

“行了,别那么严肃,这又不是打仗下命令。”我笑起来,“你们怎么想起来把那个庄园叫作加冈金萨公馆的?感觉很奇怪。”

“竣工仪式之前,讨论保安方案的时候,莫佳娜起的这个名字,下次改过来......您看叫什么名字好?湖滨大道九号?”

“嗯,这个名字直接就是地址,......就叫湖滨村吧。”

“这个名字好象已经有了,我回去查查地图,如果没有就用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内部使用,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已经有了,再加个词,比如湖滨小村,湖滨东村都可以。”

“明白,谢夫,我尽快落实,然后向您汇报,总统先生过来了。”约翰逊站起来说。

迪恩走过来,挥动整支胳膊与我击掌握手,“李,谢谢你!你建议发出的新闻和对车辆的普查,让约翰逊通过监听电话找到线索,然后,咔!”他做出掐脖子的动作,“解决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谢谢总统先生!”

“侦破这样的组织,对国内治安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我们和北方邻国没有外交关系,需要通过其他渠道给他们一些压力,至少让他们以后不敢再这样明显地允许类似组织存在。”

“李先生,您好!”莫佳娜过来和我握手,然后提醒迪恩,英国的客人就要到了。

“好的,”总统点点头,“你们继续,我马上要接见一个英国的地质学家,失陪了。”

迪恩离开以后,我又和托德,西点他们闲聊片刻,大家各自散去。

回到东方饭店,我直奔厨房,中午没吃饱,还在路上时肚子就已经咕咕直响,要赶快找点剩饭先垫垫。厨房外间灯火通明,基德和苏静娥都在,我刚进去,大家就一起鼓掌。

“恭喜李先生,获得总统嘉奖。”崔茜跳过来,把我拉到主座边。

“基德也来了,苏静娥通知你的,对吧?”

“是的,先生。我打电话来向您祝贺,您还没回来,然后夫人就让我也过来,晚上大家庆祝一下。”

“好啊好啊,今天可以尽情吃肉了。”我忍不住望厨房里面探看,“哦,基德,还有件事:下午托德说英国的地质学家在你的家乡发现优质的石英砂矿,政府准备尽快开采,这下你的亲戚们就都有工作了。”

“那太好了!他们能赚到钱,就不用到首都来找事做了。”

“好了,可以布菜吃饭了。”影倩从里间出来打断我们,“静娥,去叫小峰。崔茜,进来帮我端菜。”

饭菜热腾腾地摆上来,我刚要伸手去拿筷子,却被被影倩阻止,这才想起来还没洗手,赶紧讪笑着走进厨房。

“谢夫李,你一边吃着,一边听我汇报一下工作。”影倩满脸调皮的笑,“山上的工程基本完成,正在等国内定做的家具,有时间我陪你上去视察一下,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崔茜收集了许多游艇的资料,我看不懂,她也糊里糊涂,你得看看;提姆想在车行边上再开个家电店,问我有没有中国的进货渠道,你也帮忙打听一下;卡姆姐弟已经搬到隔壁的庄园,住在附楼里,以后专门负责那边的事;苏静娥和基德的婚礼快到了,你要安排好时间出席;那个参谋组要撤了,我打算安排给他们送行,专线移到你卧室的外间;那边庄园还要再招几个佣人,这事我和崔西静娥一起办。”

“提姆的事应该让他去广交会看看,我一下子也找不到做家电的朋友,马上写信问问;游艇我也不懂,不过上学时物理课的成绩还可以;你打算怎么送行?这事情不要动静太大。”

“没打算有什么大动作,在这办一个冷餐会,西餐为主,加一些当地人爱吃的中国菜,每人再送一件小礼品。”

“行,那就这么办。你考虑得真周到,谢谢!”

“呵呵!好。”影倩得意地笑起来,“山上的工程什么时候去?”

“吃完饭去,就当散步了。”

曲俊峰吃完,轰隆一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地离去。影倩追出去嘱咐他几句,然后又返回来,接着说:“晚上去看不见,找个白天的时间。”

“那就明天上午我早些回来,今天听李同力讲,工地那边的图纸又出现一些问题,明天要和监理及设计单位共同开会讨论。工程一停下来,需要的东西没那么多。”

不出我所料,第二天果然只有很少的几样东西要买。我捏着短短的购物清单发动皮卡,忽然发现杯子忘记了,于是跳下车又跑去会计房间,可是回到车旁却发现发动机已经熄火,钥匙也不见了。我站着车边茫然四顾,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大车司机走过来报告说是省公司的张谢夫拔走了钥匙。

我拿着包返回宿舍,抬手敲敲张主任的房门,等了好一会,里面才清清嗓子,让我进去。张主任靠在窗前桌子后面的椅背上,垂着眼皮看着桌子上的几张稿纸。

“你来干嘛?”

“张主任,司机说您拿走了三十六号车的钥匙。”我保持着脸上的恭敬。

“知道,为什么,拔你的钥匙吗?”他抬眼盯着我,声音拉得很长。

“我还没想明白......请您指示。”我努力地笑着。

“你这样不熄火就离开,要浪费多少汽油?”

“哦,我只是去会计那里拿杯子,不到半分钟就回来,而且这辆车一夜没开,早晨怠速一会,有利于发动机润滑。”

“谁告诉你发动机需要怠速润滑?有权威的研究成果支持你的说法吗?”

“嗯......这个没有。我是听其他项目组的老司机说的,感觉有道理,所以......”

“道听途说,你就信以为真?我在美国见过那么多车,大大小小,高档中档的都有,也没听说过这个讲法。你是什么学历?学的是发动机专业吗?”

“不是。”我感觉自己确实有些轻信,不安地摇晃一下,挺直身体。

“我已经命令所有的司机,早晨不准怠速热车,发动之后十五秒内必须开走,不然就熄火等待,以后这些事要经过我同意,不要胡乱决定。”他又垂下目光,“商场如同战场,你虽然没打过仗,但应该听说过,军队里要求令行禁止,对上级领导一定要绝对服从并多多请示,这样才能打胜仗,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感觉有些好笑,心想你张主任知道什么啊?照你怎么说打仗真是太容易了。但想到李同力对他都很客气,我最好也忍着一点,犯不着再得罪人。

张主任沉默片刻,把始终紧紧攥在手里的车钥匙砰地一声扔到桌角,“把门关上,走吧!”

你奶奶的!到过美国?美国有什么了不起?我心里暗骂一句,拿钥匙走人。

回到东方饭店,影倩递给我一顶软边遮阳帽,然后一起登上山顶。她今天白衣素裙,头发盘起来,也带着一顶编织的遮阳大草帽。我们直接上到二楼的大阳台,站在一起眺望下面的景色。今天上午天气少有的清朗,阵阵湖风在耳边轻响,拨开天上慵懒的云,把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湖面和青翠的山坡上。

我看看影倩被湖光照亮的脸,笑着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这身衣服,正在拿着相机拍原始森林。”

“嗯,对,那时候你也是满脸的油汗,头发有些乱,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包。”

“现在你的气色好多了,脸上有了红晕......是不是那次就看上我了?砰然心动。”我从后面搂住她。

“什么啊!别打岔!离着那么远,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这下面的院子边上还要移过来几棵树,花已经栽好,按你说的,半园树影半院花,我们下去看看。”

下面的院子还有些空旷,最边缘是大半圈可以摆设桌椅的回廊,延伸到左边接上依楼而起,中间有个月亮门的一段白墙。

“曲径通幽,我们进去看看,上次来时里面全是建筑垃圾。”我指着月亮门说。

“那是好久以前的样子了,一看就知道你没放在心上,完成到什么程度了都不知道。”影倩板起脸。

“冤枉啊,夫人!你看我这一天到晚忙得......”

“行了,我知道......开玩笑的。”

月亮门里面是碎石块铺成的小径。一道高低起伏,带着突檐的白墙随着道路曲折蜿蜒,隐住深处的景色,中间有一段墙和檐分离,围住一小块方形的泥土,里面高高地长起一支竹子。

“这里为什么就种一棵竹子,种点花不好吗?”我问。

“这里是一处人造景观,上面的露空处阳光照下来,竹影印在白墙上,正好是一幅水墨。”

“啊......原来是这样,有意思!”

“可惜这里太靠近赤道,影子短,要很高的竹子才能把影子留在墙上,竹子顶天立地,有点喧宾夺主。”

“呵呵,是啊是啊。”我点点头,“那边墙上的扇形窗户也是一个景观,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和湖面。”

“对,那是借景。”

“以竹影成水墨,借山水开胸怀。......等一下等一下,”我抬手阻止影倩说话,眼睛看着那扇窗,“以竹影成水墨,借湖山鉴胸怀。怎么样?”

“挺好!我给你去拿笔墨,写在这面墙上。”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这一笔烂字,你帮我写吧。”

“不行!觉得字不好,就抽时间多练练。”影倩笑着。

“好吧,等我把毛笔字练好了,这白墙估计都要变色了。”

“变色了就再刷一遍,事情不怕早迟,关键是开始并坚持。”

“其实这白墙竹影就已经很好。”我停在一个小水池边。

“园林中一定要有文字,你看看苏州的园林,书法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你别想偷懒,字如其人,一定要把字写好,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的。等会下去我把你写的问题抄一遍,下午直接交给李同力。”

“不用,下去我重新整理一下,写好给你。”

下午见到李同力,还没来得及讲东方饭店的事,他先把我单独拉到会议室,告诉我上午张主任找他告状,说我不尊敬领导,讲完事情门都不关就走了。

“没关门吗?”我很吃惊,脸一下子红了,“想不起来了,好象关了啊?”

“关不关门不重要,明白吗?”他停下看着我,“齐工现在躲到幕后,支持张在前台争权。当然,张也有自己的目的,把这个项目的控制权拿在手里,对省公司,对他个人都有好处。现在暂时不能对我怎么样,所以先从你下手,他们认为你我是一起的。”

“先不说这些......”我有些慌张,本打算尽力避免卷入这种矛盾,现在看来,还是躲不开,“真要是忘记关门,我去向他道歉。”

“哎呀,老弟!你怎么还不明白!”李同力有些着急,绕过桌子坐到旁边,“他不是想要你道歉,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听他的......奶奶的,作他的春秋大梦!”

“哈哈!”李同力笑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对对对!不过先别和他们发生冲突,千万别打架,看看他们后面有什么动作。好在王总把安排人回国的权力留在自己手里,不怕他们使坏。”

“张主任也是够无聊的!作为领导,不去抓大事情,盯着我有没有熄火和热车。熄火后再发动,不知要耗掉多少油,还要损耗电池,重新充电。”

“他不是不想管大事,而是现在管不了。我打听过,他没有建筑工程的技术背景,又不懂法语,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美国的工作经历,但也只是一个管后勤的副主任。齐工现在帮他,不能在技术上出主意,一来张不懂,二来会暴露自己,所以先从小事和辅助岗位下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肯定无法让你回国,刘红举的事就在眼前,其他人看得很清楚。呵呵!听说刘红举哭了一路,把机场的警察弄得很惊讶,可能以前的中国人回国时都很高兴。”

“哦,这样啊......”我心里一动,不知道说什么,“那个......这是曲影倩对东方饭店山顶餐厅的一些改进建议,你看看。”

“嗯,”李同力接过来,“真是好字!一看就是有修养的女士写的,好秀气,好字好字!”

“我先走了,买好东西就回来,有事你再找我。”我突然有些慌张,于是借故离开。

“先别走,等我看完。”他拦住我,把问题浏览一遍,“我去和瓦工商量一下,你等会回来放下东西,拉我去东方饭店,你我一起和曲影倩谈谈。”

李同力和曲影倩谈了将近一个小时,详细讨论到每一个问题。送完他回到东方饭店以后,影倩依然在拿着那张纸细细地和图纸对照。

“设计得太复杂了,谢谢!”我一边接过苏静娥递来的茶,一边对影倩说,“现在的工人,对很多古典样式的建筑已经不很了解,甚至不知道了。”

“是啊,斗拱虽然是按照木头的样式用水泥仿制,但看起来却怪模怪样的。先开饭,吃完饭咱们再仔细想想,小丫头!洗手了没有?吃完饭你也别走。”

晚饭结束以后,三个人继续围着图纸商量。崔茜不懂,指着图纸饶有兴趣地问这问那。

“唉......这样看来,有几处目前只能这样,工人做不出来。”最后,我坐下端起茶杯。

“嗯,当初我可能太乐观了。”影倩也坐下。

“听李同力的意思,工人们已经尽力了,质量上问题不大,几个小问题让他们想办法补救,刘红举的例子摆在眼前,没人再敢糊弄。”我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看影倩,“你知道吗?他在去机场的时候哭了一路。”

“谁?刘红举?”影倩也很惊讶。

“嗯,”我点点头,“......我想起以前爸爸的一件事:那时候我家已经转业回到老家,我爸安排在市政府,我妈在第三医院。有天妈妈下班说老家来了个亲戚治病,她已经安排好床位住院,老人家千恩万谢,感动得老泪纵横。没想到我妈说出姓名后爸爸却勃然大怒,把我们吓了一跳。”

“快说啊!”崔茜见我停下喝茶,急不可耐地催促。

“别急别急,我这是业余时间编故事,哪能这么快?请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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