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闹天宫】 -- 小人书
“小人书”住的地方真幸福。北京是中国的心脏,那里是首都的心脏,时时刻刻都能感受革
命的律动,把握时代的脉搏,要是碰巧了,没准还能见到毛主席呐。至于北京的太阳怎么个毒法,老舍在《骆驼祥子》里边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就不跟着解释了。说起早晨的太阳照耀在天安门广场的情景,常会令我想起两件艺术作品(当然了,最红的红太阳就挂在天安门上,那可不是艺术作品)。一个是那枚“天安门放光芒”邮票,画面表现的是天安门的早晨旭日东升、霞光万道的景象。据说发行前有人提出异议,说是光芒不是由上及下的普照,而是从右下角斜向上直刺天安门上空的祥云,看着令人极不舒服。还有人说,看起来像地光或是原子弹爆炸。邮电部马上停发并收回此票,仍有几百枚流出,现在每枚大概市值五六十万。另一个是首歌,名叫《北京颂歌》,歌曲起始段曲调庄严却又抒情,小时候收音机里总放。“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庄严的乐曲报道着祖国的黎明。。。”,每次听到,头脑中都是站在天安门上俯观日出时广场景象的画面。后来大概是让那些搞电视、电影配乐的给闹的,每当想起这首歌的旋律,却总往拉赫马尼诺夫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那边串。
说了半天,该轮到正题了。“小人书”说的是自己做风筝、放风筝,我就说说艺人做风筝、团队放风筝。放风筝,放风筝,好风筝可都是放出来的,那些组合风筝尤其如此,需要在试放的过程中不断修改。象龙和蜈蚣一类的风筝,虽须多根线控制,毕竟还是一个整体,象鸽子、沙燕、大雁、仙鹤一类的,可就困难多了。您说什么,沙燕最好放了,那您试过十个八个地一起放没有,而且聚而不散,还能飞出队形。首先这风筝线就不一样,通常是两根主绳配着多根副绳,主绳是拧成股的,较粗,副绳就是单丝细线,绳间用几道横线并联在一起。放的时候,主绳各踞一边,中间夹着副绳,由地面到天空散成一个扇面,要是横线将所有的主副绳依次互联,绳子抻起来就是一个喇叭花,只是放的难度就更大了。横线只有在主绳上是系死的,拴在副绳上是活环,副绳可以抽动,以便控制到每个子风筝。
小时候在住的附近,有几个大哥哥就经常放组合风筝,是群大雁的,带我去放过几回。尤其是正跟小朋友们玩呐,大哥哥过来喊你跟着一块去,登时在小朋友中的地位便噌噌地往上蹿,别人只有眼巴巴看着羡慕的份。放的时候,几个人摆成阵势,操主绳的站在前面,副绳的站在后面,各自离开两三米,主绳怎么走,副绳就怎么跟,主绳有时还会指挥副绳的收放。起风筝的时候,主要是牵主绳人的活儿,副绳只要顺好了送出去就行。缠主绳用的线拐也不是寻常风筝用的,倒像是通信兵收放线用的带子吊着脖子挂在胸前,转轮的两侧各有一个手把,两手各握前后摇转,看起来跟操弄高射炮似的。每次放完回来,都要修改调整,主要是每个子风筝位置的错落布局。现在想起来,应该凭的是经验与直觉,您就是流体力学研究的再好,静不定方程解得再溜,碰上这种随机脉动载荷以及松弛约束的条件,恐怕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看过的专做风筝的不是“风筝哈”、“风筝魏”一类的老字号,而是住的离我们家不远的王爷爷。王爷爷并不是个手艺人,但那时却靠画彩蛋、刻台灯、札风筝什么的过活,成品就被收去放在“友谊商店”里卖。札出的风筝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糊风筝不是用纸,而是用绢,风筝上的图案是一笔一笔手工彩绘的。札得最多的还是蝴蝶、蜻蜓、大雁、金鱼,无论挂在墙上还是飞在天上,一打眼,看着都跟真的似的,有时感觉连阳光照在昆虫身上那层毛茸茸的光影都看的出来,简直是纤毫毕现。有一阵经常去帮王爷爷削竹??或是往风筝骨架上札细绳,每种风筝都有一套夹具,主要是用来固定底箍。竹??间或用线系或用胶粘使骨架定形,有时还需喷灯烘烤使骨架固形。
骨架制好后放一段时间,就可以往上面绷绢布和装小零碎了。有些人图省事,将图案全部事先印好后再上绢,风筝放着还行,挂起来可就没法看了。手工的活,材料的伸缩性又大,绢上的图案和骨架能对上碴才怪呢。大面上的颜色和基本的线条,可以事先印上,接缝处和许多关键的细部一定要手绘,才能逼真地活灵活现。画绢的时候可有讲究,一笔是一笔,一笔下去就无法涂改,无论用溶剂怎么洗,都会留下印痕,溶剂用的稍微多一点,就会花开一片,这一幅也就白画了。用的颜料,干的时候看起来,像一块块土坷垃,大概是石青、丹砂一类。颜料怎么配的不知道,每次配的时候,都会让我打两个鸡蛋,把蛋清取出来用。
王爷爷挺喜欢我的,再加上那阵还能不算添乱的跟着忙活几下,就送了我一个金鱼风筝,和我一般高,金鱼的眼睛装了两个小拨浪鼓,风一吹扑楞楞地直响。那时候小不懂事,那样一个风筝要花很多工夫才能做出来,王爷爷一年也做不了多少个,自己想也没想,高高兴兴地就带回家了。父母见到,问明白了以后,马上带我去还。王爷爷死活不收,说是这孩子招人喜欢,是个好孩子,就是送给他玩的,不要当回事。后来又找机会送些其它的东西,也还是不收。王爷爷家人口多,定量经常不够吃。有一次,家大人把粮本递给他,这下也没说话,就收下了。长大了一点,去得就少了。记得八几年的时候,王爷爷落实政策了,孩子也都不在身边了,好久不去,进到原先做风筝的屋子一看,工作台不见了,沿墙排着两溜书架。特大号的写字台上,堆着大半桌子的书捆,蓝布裱的封奁,烫金的印字,忘了是“华严经”还是“严楞经”,反正一看见个严字,心里就有点犯怵。王爷爷说让我以后常来,要教我念,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看出哪棵根骨来了。天天上课,作业多得写不完,还要踢球游泳什么的,那有工夫呀,再加上语文本来就不好,根本不愿意去。到后来只要从远处见着了,赶忙绕着走。那个风筝,一直在家里的墙上挂着,从来没舍得放过,是我有过的最好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