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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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一百二十四

两天以后,我向李同力请好假,开车去西点的军营。其实西点的炮兵部队在迪恩上台后已经移防到首都近郊,这里已处于备用状态,只不过仍属西点的部队管理。这次关押犯人,正好可以利用,既不会离首都和边境线太近,又不太远,方便高级领导随时到现场办公。

托德派手下在第一道岗哨迎接,带着我在士兵们惊异的注视下穿过四道警戒线停在西点的办公室外。

“hi,李,请坐。”西点起身示座。

“谢谢!”我坐下,“你这地方戒备森严啊!”

“是啊,总共有三个部门负责警戒,我的部队在最外围,然后是托德的警察,最后是约翰逊的情报部门。”西点拿出一个文件夹,“我们先谈哪一部分?”

“先说说那个中国人的事吧,上次你告诉我这里有个人曾经担任他的侍卫,具体是怎么回事。”

“也可以说是下属,他曾经指挥攻占首都时对东方饭店的行动,后来一直负责......”

“等一下等一下,”我大惑不解,“这事怎么没听说过?”

“嗯?上次抓捕的那几个偷车贼不是供述:王文革命令自己的部队去抓捕曲女士......审讯记录不是给你了吗?”西点也很奇怪。

“哦,我......我没都看,忙......很忙。”我支支吾吾。

“哦,在这里。”西点摊开文件,指给我看那一段审讯记录。

据这个人供述,当初第一次攻占首都被托德打出来并追击的时候,胡图人的一个高级领导受伤,五个人抬着他继续逃跑。因为有伤员,所以只能沿着公路走,没办法直接进山。托德部队越追越近,眼看跑不掉了,有三个人扔下伤员离开公路不见了踪影。另外两个人正无计可施,王文革看见图西族又在欺压胡图人,非常愤怒,开车赶到,带着他们逃离险境,然后又巧妙地偷越国境,出钱找医生治伤,后来就勇敢地加入了胡图人争取正义的伟大事业,再后来就给胡图人献策,指挥部队围住并越过孟拉维,主力直接攻击首都,引起了那场战争。

“呵呵!中国人有句话:说谎话不用缴税。你相信吗?”我问。

“嗯,存疑。我不是亲历者,审讯时也未在现场。约翰逊也不大相信,但嫌疑人是后来听王文革这样讲的,所以也只能这样记录。”

“马旦现在怎么样了?”

“一开始坚决不承认,后来面对证据,就彻底崩溃了。他们这个团体一开始是自己组织的,由马旦发起,接着和北边邻国胡图人的残余力量取得联系,联手做案。马旦明白不会有好结果,彻底坦白后一连几天睡不着觉,也很少吃喝,前几天突然提到你。约翰逊很吃惊,以为他知道些什么,前天才弄清楚,原来是看你平常和托德是朋友,又是外国人,可能是想借此救命......你要不要见见他?”

“啊?这个......”我吃了一惊,“他是犯罪的人,我还能见他吗?”

“能啊。这有什么?罪犯也有会见家人的权利。”

“嗯......我想想吧......上次听拉莫说,你熟悉游击战,我让基德问问你有什么好办法,结果你说没什么好办法。”我岔开话题。

“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一旦陷入游击战,就只剩下疯狂,双方将毫无道德底线,无辜平民是最大的受害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游击战。”

“恐怕不能都这么讲,”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杯子,“游击战是力量弱小的一方打败强大对手的有效办法。”

“我知道,二战时,现在的中国政府曾经用游击战的方式对抗日本的侵略,并且直到今天都大力宣传自己的贡献。但是,你有没有看到因为游击战所造成的对平民的伤害,有没有日本军队因为经常遭遇袭击而对平民的屠杀?这些好像没有宣传过。”

“有啊,日本人在中国屠杀平民,一个村的人都杀光了,电影里书里都有,怎么能说没有?只是你没看到。”

“是不是因为游击战?”

“是,是啊。”我感觉可能有些不妥,但还是如实回答,“游击队又没杀老百姓,日本人要找游击队所以才杀人的。”

“所以说,如果没有游击战,就不会有更多对平民的杀害。”

“不是这样的,即使没有游击队,日本人也会杀人。”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但是......”西点看着我,等着继续,我的腿不自主地抖动起来,有些口干舌燥,“但是,我奶奶曾经讲过,最初日本人没有杀人。到城里时,还能看到日本女人和中国人一起排队买东西,游击队一来,杀掉一些日本人和汉奸,日本人就开始杀平民了,所以......所以可能也有这样的事,但这是抵抗侵略的正义战争,是完全正确的!”

“这个......”西点很意外,似乎也乱了方寸,“先抛开是否正义不说,游击战直接伤害平民,这是明确的事实。前段时间,拉莫指挥的巡逻队就出过也样的事,你也很清楚。”

“怎么能抛开正义?抛开正义,战争怎么.....战争是什么?”

“战争还是战争啊,抛开正义,更能看清战争和战争的参与者,这是杰夫的观点。战争中的双方都会给自己找适当的理由,而且绝大多数都具有严密的逻辑性和充足的合理性。很多时候,这些理由就是骗人的谎言,欺骗人们去拼命搏杀,为某些人或小团体的利益卖命。”

“你讲的这些,我不太懂......没仔细想过,也许不能同意。”我不得不这样说。

“李,”西点停顿片刻,“你变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说,这很让人高兴。”

“呵呵!是吗?那个,......还是去见见马旦吧。”

“行,我马上给约翰逊打电话。再说一句,你真应该经常和杰夫谈谈,他对很多问题都看得非常清楚,也很赞赏你。”

“哦,是吗?”我有些得意,“他们大学教授有一个沙龙,我去过几次,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

“有,已经恢复了,你打电话问问他时间。他们不邀请政府职员,我只能在事后听听杰夫的转述,真遗憾!”

“这有什么难的,我下次去,带个录音机。”

“不可以,不可以!”西点赶紧摆摆手,“那样不好!”

“我只是随意说说,别当真!”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你要是有时间,杰夫、你、我定期在东方饭店或者我的湖滨村聚聚,把沙龙讨论的内容跟你说说。”

“这真是个好主意!到时候把托德和约翰逊也请来,大家一起出钱聚会,既有中国的美食,还有高尚的朋友。真是个好主意!”

“呵呵,快去给我打电话吧!”我催促道。

“哈哈,好的,好的!”西点大笑起来,“我去申请一个特别会见的许可。”

“等一下,”我突然意识到这样可能不妥,“你说要申请一个特别会见的许可?”

“是啊?怎么了?”

“也就是说:现在他还不能随意见人?”

“是的,”西点点头,“目前还在审讯阶段,怕走漏消息。”

“那我还是不见他了,不能破坏规矩。”

“嗯......也对!李,你真的变了,我很赞赏你的决定。”西点把文件递过来,“你看看吧,这份资料保密级别很高,不能复制和带走。当然,你是可以查阅的人之一,这个总统早就有指示。”

“好的,非常感谢!”我接过来开始仔细阅读。

回到东方饭店,影倩立刻端出来保温的饭菜,等我吃完喝茶,才开口问:“马旦怎么样?”

“唉......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哦,西点跟你说的?”

“没有,我看了审讯记录,马旦自己承认的事就已经够严重了。”

“怎么样?你见到马旦了吗?他说了什么?”崔西进来问。

“没有,我没见他,现在还不允许会见其他人,我不能破坏规矩。”

“那王文革的情况是什么?”影倩拉着崔西坐到身边。

“没什么,他以前的属下讲了一些情况......”我决定隐瞒有关影倩的部分,“主要是他是怎么加入胡图人武装的,呵呵!说得跟老前辈如何参加革命似的,不大可信。”

“这些情况他的家人知道吗?”影倩追问。

“我没和王总说,不知道说了以后会怎么样,所以家人应该只知道他失踪。估计公司要赔钱了。”

“嗯,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影倩站起来,“我去拿个东西给你们。”

影倩从洗衣房拿来两个盒子,“蓝色的塑料盒里是你的袜子,红色盒子是崔西的,不要再弄错了。”

“呵呵!我说今天的袜子怎么又短又小。”我看看自己的脚。

“还好意思讲?”影倩笑,“我几次发现你俩的袜子有些不对劲,有时一只大的和一只小的放在一起。”

“今天起得早,也没开窗帘,摸到袜子就穿上了。”

“有两次我也穿错了,袜子都要提到膝盖了。”崔西笑着加进来,“以后晚上准备衣服时分开放,你的衣服在一起,我的衣服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拿错了。”

“对对对!”我点头附和,“给你们讲个笑话,小时候,那时候我爸爸是学员队队长,相当于大学里的辅导员,每天早上要带队出操。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又要抓紧时间,往往是摸黑穿好衣服,抓起衣架上的帽子就走,结果常常拿错帽子。”

“原来这种事还有遗传。”影倩先笑起来。

“别打岔,听我讲完。东北部队的棉帽子,是那种,那种......”我举起双手比划着,“两边有耷拉下来的护耳,上面是圆的那种。爸妈的帽子挂在一起,爸爸带着妈妈的帽子出操,头大帽子小,跑一步晃一下,前一步在左边,后一步就晃到右边。队伍后半截的学员忍不住窃笑,前面的人不明白怎么回事,频频回头,队伍秩序就有些乱。我爸的老师那时已是院领导,搞不清楚他带的学员队怎么回事,厉声拦下来,一看形象和表情差点没绷住,临时指派个参谋带队,让他找我妈去换帽子。我妈更惨,大帽子像桶一样扣在头上,走两步就得扶一下,有天迎面碰上院长,举手敬礼,帽子咣当一下扣在鼻梁上,当场把院长笑得咳嗽。我妈恼羞成怒,到了医疗队,不等中午下班就打电话给我爸,让他立刻送帽子过来。这事都成典故了,前年我爸打电话给他老师拜年,开口就说:‘老恩师,过年好!我是那个带错帽子的......’然后电话两头就是笑声不断。”

“完了?”影倩微笑着问,抬头看看时间。

“是啊。”我回答。

“只顾着听你乱扯,都快两点了,不睡午觉了,再说说你爸爸的那个老恩师,听你的口气,爸爸很尊重他。”影倩说。

“我叫他马伯伯,三个女儿,缺儿子,经常给我和我弟弄些好吃好玩的。我爸上学时他是队长和老师,后来是系副主任、主任、管教学的副院长,毕业留校就是他的主意,后来一直是下属。老人家坐立行走都是军人风采,只要往那里一站,必定直背挺胸,两肩张开......好象是学雷达的,因为他有个学弟在抗美援越时,在雷达车里被百舌鸟导弹击中牺牲。”

“想起来了!”影倩突然插话,“我说怎么老是觉得有件事要跟你说。莫嘉娜前几天过来,和我聊起目前的情况,说石英砂矿很赚钱,已经开始出口,销路很好,正准备增加产量。现在这里的钱已经不到六百换一美元,应该还会继续升值。”

“升值这么多?那太好了!幸亏没急着买船。”我眼睛亮起来。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崔西打断我。

“哦,好的。毕业前,所有学员要进行一次拉练,应该是毕业设计的一部分,我爸担任学员连长。那时还是春天,虽然冰雪已经融化,但还是挺冷的。训练途中要经过一条河,水不深,可以徒涉。我爸偷懒,实地侦察时,只到河边走了走,后来马伯伯检查准备情况,问这条河炮车是否可以通过,他说已去看过,可以涉水通过。马伯伯看看他的鞋袜和裤脚,也不说话,只带着我爸回到河边,卷裤腿,脱鞋袜,直接下水,还没走出去几步,淤泥已经快陷到膝盖。我爸站在河岸上面红耳赤,鞋都顾不得脱,赶紧把老师从水里拉出来,回去修改路线。”

“你打仗的时候每天出去看地形,就是因为记得爸爸的教训?”崔西问。

“是啊!如果情况允许,一定要仔细查看地形。不过我爸可不好意思和孩子们讲这段丢脸的事,后来我是在马伯伯家和姐姐们缠着他讲故事时听说的。”

“马伯伯家的几个女孩都很漂亮吧?”影倩忽然问。

“嗯......还行,记不清了,那时我很小,几个姐姐最小的都快上初中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几点了,崔西你该出发了吧?”

“哦,对,我先走了,谢谢你精彩的好故事!姐姐我走了。”

“你又乱吃醋。”看着崔西离开,我转身笑着对影倩说,“那几个姐姐大我许多岁,都把我当小弟弟看。”

“谁让你不说清楚!”影倩反过来责怪我。

“你一说到当地货币升值,我就想到你可能吃醋了。好好,是我不对。”

“为什么?”

我得意洋洋地笑着,“你看,这个思维和回忆的路线很清楚,一,三个女孩;二,情敌;三,莫嘉娜;四,莫嘉娜说过的事情。”

“胡乱联系,”影倩推我一把,“喝口水走吧!你的上班时间也到了。”

“好!......不行,我还得说两句:我有两个表姐,那才叫漂亮,明眸皓齿,不输给电影明星。我上小学前第一次见到她们,就惊为天人,觉得她们......”我从椅子上弹起,躲过影倩伸过来的手,“真是太美了。哈哈,不许吃醋!再见!”

一路笑着把车开进工地,我先找到李同力销假,然后去仓库拿购物清单,周红兵也在里面,看见我立刻低头走向货架深处。我拿着清单正在看,张主任沉着脸堵住仓库的大门,“李立强,前两天你买的防尘口罩为什么价格比我打听到的贵?”

“啊,贵了多少?张主任您好!”

“每个贵五块钱。”

“哦,我是在超市买的,没去臭市场找,那样太费时间。”

“怎么能这样说!你是负责采购的,怎么能怕浪费时间?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张主任的眉毛立起来。

“张主任,是这样的,”我咽下一口唾沫,看看也在仓库里的周红兵,“这个国家的钱,要将近六百才能换一美元。”

“你什么意思?钱少就不需要节省了?”

“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专门为这个跑一趟臭市场不值得。如果和其它东西一起买,可以顺便,但当时您要得急,我综合考虑,决定就近在超市买。”

“你不要诡辩,这个理由我完全不接受。”他摆摆手,让开门口放周红兵出去,“我是领导你是领导?把这几个口罩退掉,重新买。”

“啊?!这样啊......好吧,我试试看。”

“不用试试看,必须退掉!否则扣你的生活费。”他说得毫无回旋余地,话音未落已转身离开。

欺人太甚!我心头火气,抬眼看看他的背影,捏紧拳头,又看看在一旁忙碌的保管员,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发作。

过了一会,李同力进来,笑着和保管员说话,同时趁他不注意用目光给我个暗示。我点点头,到门外一个没人的空场等他。

“开车到宿舍那边的大门等我。”李同力拎着一件工具从我身旁经过,并未停下脚步。

我有些莫名其妙,只好挪到大门边。

“老弟啊!你真是没有经验,站在那地方,四面空旷,随便谁扫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李同力刚到跟前,就笑着批评我,“张主任说的口罩的事,先按他的意思办,退不掉告诉我,再想办法,别和他正面冲突。还有,我听说最近发现了一个石英砂矿,等级很高,销路很好,你知道吗?”

“知道啊,你听谁说的?”

“工地上有五个工人集体辞职,很奇怪,所以我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回家乡的矿上找活去了,据说工资比这里高。”

“那怎么办?提高工资?”我问。

“先不急,涨工资张主任不同意,我就没硬争,......走的都是马乃古(杂工),问题不大。你懂法语,又和这个国家的领导认识,多打听着情况,说不定有工程可以干,比如矿山的房屋等基础设施。”

“哦,对!我怎么没想到。”

“呵呵,你工作时间短,慢慢会有经验的,我一开始也这样,走吧!”他隔着车窗伸手进来拍拍我。

还没到臭市场,整个城市已被倾盆的暴雨吞没。我犹犹豫豫地停在一个高些的空地上,看着下面被摇摆的雨线反复抽打的低矮屋顶,很担心这里会不会被水淹没。暴雨在铁皮瓦,石棉瓦,油毡,塑料布,甚至是白铁皮的上面轰轰地响着,透过覆满厚厚水膜的车窗玻璃,那些银白,深蓝,灰白,暗红,黑灰,直至纯黑的色块边缘扭曲摆动着搅在一起,仿佛小时候上美术课,被我彻底抹坏了的一幅水彩涂鸦。

车厢里太闷,我把窗户摇下一条细缝,往日熙熙攘攘的狭窄街道上一个人也不剩,沙土路上出现随机散布的小块积水,路边的明渠里已经有了湍急的水流。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觉得留在这等雨停比较合适。

四十分钟后,天边的一角亮起来,雨停了。街道很快恢复状态,臭市场并没有被淹没,我下车小心地迈过积水,钻进低矮而连成片的售货棚。

这里的口罩果然便宜,我有些心虚,又不服气地打开包装,仔细查看质量,没发现有什么缺点,只好心有不甘地付钱,然后赶往超市。

今天是斯特林值班,我在超市里逛来逛去,越想越犹豫,最后干脆一摆手,就这么点钱的东西,不退了!

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我多要了一个袋子,把口罩塞进去,放在卧室衣柜的角落里。刚刚起身,就听见脚步声响,崔茜出现在门口,“回来了,亲爱的,今天这么早?”

“哦,要买的东西少。你怎么不在姐姐那里。”我问。

“姐姐那边的事忙好了,我趁着晚饭前过来继续种花,进来就看见你的车......怎么了?”

“崔茜,你说的汉语,你的汉语进步真快,刚才那句话基本没有错误了,时间说得也非常准。”我竖起两个大拇指称赞。

“哈哈,谢谢!”她蹦过来,在我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摸摸我的脸,“快去洗洗吧,好多油!我在院子里等你。”

“好的......还是干完活再洗。”

“不行,快去吧!”她在背后推我。

洗完脸出来,我刚要下楼去院子里,电话铃响,接起来一听是杰夫,“hi!李,西点给我打电话,说你想来参加沙龙。”

“是的,是的!你们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星期六下午就有,西点还约了托德,星期六下午结束后到学校外的露若咖啡厅坐坐,我请你们!”

“不用不用,”我示意返回来的崔茜先去,“我请你们,你刚回来,有许多地方需要钱,我请!”

“行!那就这么决定,再见!”

“杰夫电话?”楼下的墙边,崔茜问。

“是,星期六下午参加沙龙......哎,你要不要去听听。”

“好啊!......等一下,我想想,今天星期二......可以!”

“好!”我看看天色,“抓紧时间,快吃晚饭了。”

没过多一会,基德出现在副楼门口,崔茜站起来,看着他走过来,“小姐,先生,吃饭了。”

“嗯,你今天回来得也挺早。”我把工具放进推车里,开始脱手套。

“是的先生,家乡的一个亲戚送来一只羊,我怕时间长坏了,赶快回来放进冰箱。”

“呵呵!看样子你家乡的人都有钱了。”我笑道。

“是的,先生,那里的石英砂矿很赚钱,雇佣了大量的工人。我这个亲戚刚刚上班,这次跟车到首都来买发电机,顺便带来一只羊。先生您想怎么吃?”

“送给你的,你就留着和苏静娥吃,不用这么客气。上那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车,我来开。”

“我和苏静娥都在东方饭店吃饭,这只羊我们决定拿出来共享。”基德边走边说,“夫人同意收下,但她说已经吃过烤羊肉了,要换个吃法。”

“吃的方法多了......不知道法语怎么讲,还是告诉影倩吧。”我坐进驾驶室,看看崔茜,“对了,还有羊排。基德,你们家乡的人都怎么吃?”

“我家乡很穷,他们都没吃过羊,最近才刚刚有钱,估计也没什么好的吃法。”

吃羊的问题一直讨论到晚餐快结束,大家七嘴八舌,没个准主意。崔茜对小峰提出的羊肉火锅很感兴趣,不停地问这问那,影倩就决定吃一顿火锅。正说得热闹,电话铃响,是工地管大车的小杨,我从影倩手里接过听筒,他慌慌张张地告诉我,有辆拉沙的自卸车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七点五十,估计可能是陷住了,于是告诉他别着急,先和领导讲一声,我接他一起去找找。

放下电话,我用茶水漱漱口就往外走。

“要出去吗?”影倩问。

“嗯,有辆大车没回来,可能是陷车了,我带人去找找。”

“我也去!”崔茜说。

“不用,这是公司的事,我一个人就行。”

“那就把枪带着。”苏静娥提议。

“呵呵!刚刚擦完油,一不小心又弄到衣服上,还是算了吧,谢谢!”我笑着。

“用我的用我的,我的枪今天没擦。”崔茜叫着跳起来,转身跑出去。

“等等我,我的车也在那边。”我叫住崔茜,回头看着影倩,“别担心,还有一个人,我们一起去,很快回来。”

“嗯,晚上开车慢点。别怕弄脏衣服,安全要紧,一定带着枪。”影倩说。

回到湖滨村,崔茜飞快地从卧室里拿出枪,“要不要上膛关保险?”

“噫!又不是去打仗。”我卸下弹夹,检查枪膛,确认是安全状态后放进裤兜,“走了,你去陪着姐姐,我很快回来。”

小杨在停车场等着,我俯身把副驾那边的门拉开,他却说张主任让我先去一趟,我只好熄火跳下来。

张主任的门开着,走廊的地面上映着一道明亮的灯光。我边走边琢磨他为什么要叫我过去,处理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首先就是把车找回来。

张主任叉着腰,威严地站在桌子旁边,目光炯炯有神,“李立强,卡车下班时没有返回,你为什么不报告。”

“啊?”我惊讶得无言以对,旋即明白他的意图,一股火窜上来,再也无法压住,“张主任,我是干什么的?大车是否回来是我的事吗?”

“你混蛋!”他瞪着眼,狠狠一拍桌子。

“你才是混蛋!”我以最大的音量回复,同时一拳擂在桌面上,“不要欺人太甚!”

张主任双眼圆睁,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向我瞄了瞄,然后低头使劲把杯子摔在地上。碎玻璃和热水迸溅到我的脚面和裤腿。我本能地后退一步,拉开架势就要扑上去,却突然被抱住胳膊拉出门外。

“出来!”我指着房门声嘶力竭地大吼,“老子弄死你,出来!”

李同力堵在面前,拼命挡着不让我靠近房门,无意中手碰到装枪的裤兜,楞了一下。这一碰提醒了我,我把手伸进裤兜,握紧枪把,本想出枪上膛,但硬硬的枪身却让我稍稍冷静下来。我停止咆哮,站在当地不知下一步怎么办,李同力和另一个人趁机连拖带抱地把我拉进自己房间。

“赶快安排人去找车。”我已完全恢复平静。

“好好!我来安排,你就在这坐着。”李同力转身到门口,让人找来一个住在工地的当地司机,又叫上几个中国人和小杨一起去找车。

“咳!叫我说什么呢?”李同力回来,坐在我旁边,“真是太欺负人了!XX,要不是屋里他们有两个人,姓张的又摔了杯子,我才不管,今晚就让他好看。”

“哼!两个人,”我摸摸兜里的枪,“他是想栽赃,这个笨蛋,如果想保护小杨,最好的处理是息事宁人,赶紧把车悄悄地找回来,唉,教都教不会。”

“讲的对!”李同力点头赞同,“闹大了反而不利,你在这坐一会,恢复平静了再开车回去。”

“我没事,在这等着吧,不行还得我去......这可不是怕他,我是看在你和王总的面子上,那车是我们公司的。”

“说得好!”李同力竖起大拇指,“公私分明,你这点让我非常佩服!”

“呵呵,谢谢!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要不是姓张的笨蛋,老是惹我,根本就没这个事。”

“确实是这样,周红兵下午和我讲他让你退口罩的事,我就觉得过分了。利用这次车没回来,得让姓张的有点规矩。”

“周红兵跟你怎么讲的?”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下午张主任刚讲过,李同力就知道了。

“如实讲的,张主任说你的口罩买贵了五块钱,让你退掉,否则扣你的生活费。放心,他在我面前不会告你的状,来之前就警告过他了。”

“嗯嗯,如果车找不到,我来报警......就是小杨有麻烦了。”我转移话题。

“这个就没办法了。你也说过,教都教不会。谁让他们的领导脑子太笨呢。”

“一开始杨给我打电话,我让他先向领导汇报,看样子他只告诉了张,没和你讲。”我开始复述事情经过。

“那是肯定的,他一定会先和张讲,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

“关键还是张,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摇摇头,“大概以为吓唬一下,我一害怕认了,以后有什么责任就都是我的了,怎么可能吗!”

“唉,人要是又笨又坏,那就真的没救了。”李同力叹口气,“好好地把工程完成,大家都赚钱,你好我也好,非要想着多得一些。省公司要多得,我们就得吃亏,凭什么?就他们聪明,我们都是傻瓜?中国人啊!”

外面传来车声,接着脚步乱响,李同力迎出去,片刻之后返回来,“好了,车只是陷住了,他们让司机看着,算加班,明早挖沙的工人上班就能弄出来。”

“我以前带大车去买沙时,采用过一个办法:带十几根废弃的木头过去,交给挖沙工人保管,专门负责给买沙的车铺路,同时告诉他们,这些木材送给他们,在工程完工之前,如果木头丢失,我就不再到这里买沙了。”

“聪明!真是好办法,你怎么不早说!”李同力笑着敲了我一拳。

“我早就和小杨说过了,好象还特地带他去过那个买沙的地方,谁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行了,车找到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好,”我点点头,从桌上撕下一张过期的日历,“这是我卧室的电话,有突发情况随时可以打给我。”

“哦,好好!”李同力有些惊讶,随即恢复正常笑起来,“待遇不错嘛!卧室都有电话了。快走吧。”

进了湖滨村大门,我的卧室亮着灯,苏静娥和基德听见声音出现在副楼的阳台上。我挥挥手让他们回去,然后径直上楼。影倩和崔西坐在外屋,旁边放着旗袍,西装及一个熨斗。

“都在等我?”我笑着问,心里很感动。

“是啊!没事吧?”崔茜抢先回答。

“没事,陷车了,司机看着,明早就能挖出来。”我把车钥匙和包放下,掏出枪,卸掉弹夹检查枪膛,递还给崔茜。

“以前读文章,说有一盏灯等你回家,是非常温暖的事。今天这么多人都在等我,幸福得有点发晕。”趁着崔茜不在,我对影倩说。

“少臭美!”影倩板着脸,“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不知道先打个电话回来?以后要是经常这样,干脆辞职算了。”

“是是!”我立刻意识到应该先打个电话报平安,“下次一定改正。”

“你以后多和崔茜说说话,找机会带她出去走走。她的生活习惯和中国人不一样,明白吗?”影倩看看门外。

“哦,提醒得对,我有点粗枝大叶。”

崔茜回来,拿瓶雪碧给我,两个女人开始收拾东西,我站在后面看着,“崔茜,以前讲过你的祖先在一战时的故事,今天晚上继续。”

影倩回头看看我,崔茜却笑起来,“今晚是姐姐的时间。”

“哎呦,对不起!我弄错了。”我只好也跟着傻笑。

“连时间都记不住,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着谁。”夜里在床上躺安稳以后,影倩贴着我埋怨道。

“呵呵!”我侧身把她抱住,“抱歉抱歉!真是不该没记住。”

“遗传,有其父必有其子,和你爸一样,帽子都能戴错。”影倩边说边忍不住笑起来。

“这两天......事情多。李同力让我关心一下石英砂矿,看看有没有工程可以做。我得找人问问,想来想去,最合适的就是莫佳娜,但是怕你多心。”

“该问就去问,胸怀坦荡就行。大男人,哪来那么多顾虑,想提建议还要讲个爸爸妈妈的故事。”

“你看!现在又这么说了,叫人摸不着头绪。当家的可不能朝令夕改,不然让我们这些听令的怎么办?”

“你以为人都只有一面?吃醋是......是爱你,让你大胆去做也是爱你,傻!”影倩点点我的额头。

“我明白了。对啊!那通过讲故事给你建议也是爱你啊!”

“知道,”影倩吻我一下,“所以我就听你的话了。”

“嗯,那个吃火锅的碳还够不够,我顺便带点回来?”

“不要,我派人专门去买,让你去,肯定抹得脸上、手上车里到处都是。”

“你说得对。”我点点头,“还有,基德那边如果缺什么,帮他们置办一下。”

“知道,当家的,早就想到啦!”

“嗯,”我一使劲坐起来,“不困,睡不着,我去外面走走,你先睡吧。”

“都快半夜了,别到处走,到外面坐坐,我陪着你。”影倩起身披衣服。

“好啊,藤椅凉,你坐我身上,等会睡着了正好抱进来。”

第二天,我一到工地,就去找李同力。刚进门,他就笑着说:“谢夫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东农来了一个会理发的师傅,以后不用再去找龙华的那个章师傅了,手艺不行,脾气还大。”

“那太好了!”我本是来打听最新消息的,但旁边有人,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我们应该也买一套理发工具,找个人去学理发。”

“嗯,对!要找两个人去学理发。工具从国内带过来,这里肯定很贵,好主意!”李同力赞同。

张主任阴着脸出现在门外,没进来,李同力立刻迎出去。

“小李,”一个身高体胖,姓蒋的中年钢筋工走过来低声叫我,然后看看门外的两人,转过来对我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嗯?......哦,谢谢!”我笑着点点头,他张开手掌拍拍我的胳膊,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急着打听情况,”李同力返回来,“但现在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昨晚已经和王总通了电话,后来觉得不全面,又连夜发过去一份传真。别急,我已经建议王总:国内国外同时行动,要做就要达到目的,形成有利于我们的局面......”

我看着他眼底深处的反光,突然有些后悔,明明想着不要介入这些矛盾,最后还是无法逃脱。

“老弟,”李同力拍拍我的肩膀,“你这两天正常工作,出去买东西的时间尽量长一些。接近下班时间,可去可不去的,自己灵活掌握,明白吗?”

“嗯,就是少露面,......但该买的东西还是不能耽误。”

“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一点,不能被他们抓住把柄。”李同力点点头。

“那好,”我看看外面,“我去仓库拿单子。”

李同力说到做到,两天以后张主任搬出工地宿舍,住到省公司办事处的别墅。小杨仍旧负责管理卡车,但划归我领导,仓库保管员依然留任,但已明确指明由李同力直接管理。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工地上的人很高兴地议论着这件事,我这才发现其实大家都不喜欢张主任,怪不得那个钢筋工要向我竖大拇指。齐工失去张主任的支持,沉默了几天,接着继续歇斯底里地骂人,好在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作为,都不当回事。有一次我中午稍晚回到工地,大家已经开饭,无意中转头,蓦然看见老头站在棚子当中,叉着腰怒目圆睁扫视全场,其他人都低着头只顾往嘴里送,没人搭理他。我站在车边凝望片刻,忽然有些不安,赶紧低头回身,提醒卸车的人小心轻放。

李同力看见我,起身走过来,“张主任让你下午去他办公室。”

“啊?现在我不归他管,还要去吗?”

“他是直接找我的。我考虑你还是去一趟吧,只要他不动手,他应该不敢动手,毕竟两家公司还是合作关系,你就陪他玩玩,看看又耍什么花样,行吗?”

“嗯......行!我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想问一下:我们公司和这个省公司到底是什么关系?”

“其实就是挂个名,各自的运营都是独立的,只不过省政府那边要有个牵头的,便于统一管理。目前我们和省公司的关系就是在这个项目上合作,他们利用自己的资源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当然也在这个项目中获得一些利益。”

“好的,我明白了,下午过去。”

“张下午两点半上班,你两点四十到吧,不要太早也不要迟到。”李同力叮嘱。

“好的,明白。”

下午两点四十分,我准时赶到省公司办事处。别墅的门开着,里面一片寂静,停车时看见张主任的办公室里人影一闪,我心中禁不住冷笑,昂首阔步直穿过院子,停在门前抬手敲门。屋里半天没响动,我又敲一次。过了大概二十秒,才有人阴死阳活地说了一声进来。

奶奶的,装神弄鬼!我心里有气,突然生出一个主意,假装没听见,抬起手又使劲敲了三下,里面还是声音不大。我运足中气,抬头冲着门上打开的小窗户大喊一声“报告!”

“进来进来!”里面终于不耐烦地喊起来。

“张主任您好!请问有什么指示?”我站着屋子中央看着他。

“你最近工作表现不好,出了许多问题,我决定找你谈谈。”他没抬眼,盯着我脚下的地面。

“哦,是吗?”看他没有示座的意思,我从旁边拎来一把椅子坐下。

“你......卡车没回来,你应该立刻向我汇报。”

“张主任,第一点,卡车不归我管,您已经明确指示小杨负责,如果有任何问题,也应该是他向领导汇报,我可以协助他解决问题。第二点,我当时不在现场,我有我的工作任务,小杨打电话以后,我让他向领导汇报,然后立刻赶过来,这已经是最合适、积极的处理方法。最后,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的责任,我的直接领导是李同力,如何处理也应该是他的权力,......所有上级发出的通知、决定、指示都没有明确说明这种事要直接向您汇报。”

“即使没有明确说明,我是领导,你也应该告诉我。”

“张主任,车没回来,处理这种事时,需要立即做的是找到车辆,而不是逐级向上汇报,照您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不停地汇报,李同力,您,王总,经参处大使馆,最后一直到国家主席?”我戏谑地冷笑一声,接着继续,“再说,没有向您汇报,您就可以骂我混蛋,还向我摔杯子吗?我告诉您:工作是工作,不应包含人身攻击。您经常提起在美国工作过一段时间,我想问一下:美国人也是这样的吗?话说回来,美国又怎么样?美国人要是这样对我,一样没好结果!您去打听打听情况,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如果出了什么事,您,可别怪我心黑手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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