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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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三部】第六章

“勇儿,你去把龙儿叫来。”钟信放下曲谱对石勇说。

石勇出去把李龙唤来。

“龙儿,你好好看完此曲谱,再告诉我你看到甚?”钟信面色凝重对李龙说。

李龙看了钟信一眼,接过曲谱认真细看。

钟信闭目不言不语,在等待。

李龙怕自己看错了,连续看了两遍,才深吸一口气道:“这一对才子佳人不是才子佳人。”

钟信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李龙,鼓励他继续说。

“这应当是一个不被王法允准的悲剧。一个下九流的乐妇与一个尊贵的宗室子弟之间的情爱旖旎。”

“何以见得?”

“这词曲中许多细微之处字里行间皆流露出仅属于皇室宗亲的天潢贵胄气息。远非靠想像而写曲词的戏班师爷可比。”

“这胙城郡有几家王府?”

“有周王府和汝王府两家。甚有意思的是周王府辅国将军同铋曾被镇守太监许琅弹劾说他尝奸舅母,立乐妇为夫人,又殴打他人致死。”

“是何年之事?”

“弘治十八事。当时正好是司礼监监丞邢缨、大理寺少卿张鸾、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一同过来追查的。”

“结果如何?”

“按验皆无实,镇守太监许琅被调任蓟州镇守。”

钟信沉吟不语。

“您担心是宗室杀人?”李龙试探地问。

钟信摇头,缓声道:“若是亲手杀人,当不会不清理刀府物品。”

“师父,莫非是周王与汝王两位王爷得知府中有子侄与乐妇勾搭成奸,怕宗人府怪责,以致派人下手杀人?”石勇道。

“无证无据,不可妄言宗室杀人,况且我们还不曾证实便是这两家王府宗室子弟与乐妇通奸。”

“这好办,皇家宗室风流韵事最是惹人闲话八卦,我等只要到这两家王府寻些嘴碎婢女婆子一问便知。”石勇笑道。

钟信点头:“明日一早我与四师兄去周王府递拜贴,龙儿和昂儿跟着我。”

“师父,我也跟着你。”石勇忙道。

“你是兴王女婿,明日以你为尊带你四师父一家三口去汝王府探望。”

石勇哈哈笑道:“师父,原来我这女婿身份还能这般用。”

“自然如此。”钟信看了李龙一眼道:“龙儿,且先去将息吧。”

“是。”李龙退出。

石勇道:“师父,徒弟服侍您就寝。”

钟信点头。

李龙出来后便去敲周昂房门,经过刀眉周义房间时,又听到耳熟能详的声音,不由笑而低语:“女人当真可怕。”

周昂推门而出,乃诺随手出来,周昂看到李龙就道:“你是来寻我么?”

李龙点头笑道:“你们要去何处?”

“诺弟心烦,想出去走走。”周昂看了一眼叔叔房间,说。

李龙一笑:“我也正想出去市井处转转,看看这胙城夜色。”

“齐去吧。”周昂说。三人便一同离了客栈,李龙在路上便把曲谱事说与周昂听。

“原来那写曲谱之人竟是宗室子弟?”

“我与国公爷推测便是如此。”

“这胙城有两家王府,王府中应当都设有音乐院,这到晚间必然是排戏传唱,不如就先去瞧瞧?”周昂说。

“兔子不吃窝边草,若此人是与府中乐妇苟且,当不致跑到土司府筑安乐窝。”

“说得也是,各处王府皆有镇守太监监查,若是敢与府中乐妇苟且,难免会被人看穿告上都察院宗人府。”

“为何宗室子弟不得与乐妇在一起?”乃诺问。

“乐籍乃是贱籍,莫说是地位尊贵的宗室子弟,便是普通清白人家,也不会与乐籍通婚。你也休想。”周昂认真道。

“做甚说我?”乃诺道:“我又不想成婚。”

李龙一笑:“乃诺,你是不想目今成婚,还是一辈子做和尚?”

“看我那对父母经历,我就不想成婚,但也不做和尚。我母亲孤苦半生,我就只做个孝子,好好孝顺她。”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周昂道。

“骗人的话,那些太监哪个有后,难道他们都是不孝之人?”

“你是叔叔独子,这世间哪里有独子做太监的道理?”

“嘿。我说不过你,反正我不成婚。”乃诺忿忿道,紧走两步到两人前头去。

李龙走上一步握他的手笑道:“这世间多得是人不成婚的,比如那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便一世不婚。”

“林和靖是谁?”乃诺问。

李龙哈哈笑:“多读书就晓得了。”

乃诺一拳打在李龙肩上,笑道:“好,我就多读书,一心不二用,读书时不要叫我成家。”

周昂叹息摇头,耳边听着前面传出丝竹之声,就道:“前面果然有戏班,瞧瞧去。”

三人加快脚步,果然前面是一个戏园子,三人跨步欲进,却被一只手拦住去路,戏园的看场瞪着他们:“客官,不给钱想看霸王戏?”

周昂看了那人一眼,退回去对李龙、乃诺道:“走吧。”

“不进去?”乃诺忙问。

“这人如此粗鲁,戏班子也不会好到何处去。”李龙笑道:“走吧,去下家。”

乃诺不明所以,只好一边跟着他们继续走,一边问:“为何?”

“能出入王府的戏班,都是千挑万选,即使看门之人也要有些模样方可。”

“就好似看守宫门的人要高大威猛与众不同?”

“不错。”

乃诺似懂非懂,跟着李龙和周昂去到第二家戏园,这家戏园修得典雅,进去的人也都衣冠谨然。三人跟着进去,便有人引路入座,半点不乱不嘈杂。最前方有二个正对着戏台中心的半圆围座,一时无人。

周昂便问引路人:“小哥,可否到前面坐?”

“不可,那是专为周王府和汝王府定的包座。”小哥忙摇手道。

“王爷要来?”

“其实是王府子侄常来,两家王爷都不喜听戏。”

“王府子侄?是周王府辅国将军同铋来听戏?”

小哥看了周昂一眼,道:“公子知道周王府辅国将军?”

周昂那里知道,但现在也就打蛇随棍上:“曾在京师御前见过一面。”

“公子居然是京师来的贵客?”小哥双眼放光:“还曾见过陛下啊?我们戏班今年便要参与御选,若是选中了即可调入京师教坊司。”

“小哥,那汝王府可有人来听戏?”李龙随问。

“有啊,汝王府辅国将军同钋前些日子亦是常来,近些日倒是少见了。”

“今日可有人来?”周昂问。

“周王府已派人下了贴子,是要来的。”

“周王府包座是左或右?”李龙问。

“左手边,右手边是汝王府包座。”

“哦。”李龙轻应一声。

“既如此,待他来了,小哥知会一声,我且去拜会。”周昂道。

“公子放心,待他来了,定然通报。”小哥道。

“你家班主可在?待唱完戏可否引见,或许日后到京中,还可互相提携提携。”周昂笑道。

“公子且稍待,我即叫班主来。”小哥开心而去,周昂与李龙互望一眼,皆把目光望向右边包座。

戏台侧方小哥引着班主而来,那班主斯文儒雅,看到周昂与李龙,不卑不亢施礼,互致问候之余还不忘多看周昂一眼,若有所思。

“先生在此地多少年了?”周昂微笑道。

“我家世代梨园,走南闯北在此扎根亦有十年了。”

“既已功成名就,却为何还要御选进京?京师教坊司管束甚严,御前起舞吟唱更是疏忽不得,我等长年伴驾,都想出京喘口气呢。”李龙笑道。

那班主却是一笑,并不急言。周昂见状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锦衣卫令牌递与班主,班主接过仔细一看,方才眼光一亮道:“二位公子果然是京里人,是来到地方为陛下甄选乐人?”

“是陛下御准回乡省亲,顺便寻访举荐而已。”周昂说。

“回乡省亲?”班主看了周昂一眼:“是去昆明?”

“班主如何知晓我是要回昆明?”

“若是在下猜得不错,您便是昆明周府二公子?”

周昂这才有些谨慎看了班主一眼:“难道我与班主是同乡?”

“我与二公子并非同乡,但我家师爷与二公子倒很可能是一家人。”

周昂微皱眉,李龙看了周昂一眼,看向班主缓声问:“先生,你家师爷不会是周府大少爷周钰吧?”

班主哈哈一笑,点头道:“正是,我适才一见公子面容已是有所见疑,今见公子取出锦衣卫牌我看,便确信无疑了。公子,请。”

“班主要我何处去,我还想看戏呢。”周昂笑道。

“公子且在前边包座听戏。”

“那不是汝王府位?”

“是我们戏班为汝王府留的包座,但汝王府辅国将军同钋已多日不来,今日亦不会来了,请放心就坐。”

周昂和李龙、乃诺便起身前往。周昂还笑道:“班主居然如此笃定同钋不会来,若是来了可是要怪我们不知上下尊卑了。”

“哎,那同钋自入温柔乡,便久不露面。我也想他来。他不来,我少了许多进帐呢。”班主笑道。

“那温柔乡定是班主亲手教导出来的如花似玉美娇娘,将军感谢班主还来不及,如何会少了进帐。”李龙缓声笑道。

班主颇有些自得的笑了笑,不语,引三人就座,唤人敬茶送来新鲜酒水瓜果。此时周王府辅国将军同铋带着仆役亦到,班主殷勤相迎,还特意叫来两名美娇娘上前服侍。戏曲开锣,唱的正是天津书坊曾写的昙花娘子与书生的风流艳事。

周昂淡淡一笑,前情往事果然已在心中消散了。

“可惜到底不是淑秀唱的啊,总是少些韵味。”

李龙和周昂耳边都听清了旁边辅国将军同铋戏谑的叹息,只有乃诺被戏台上的戏曲所吸引,看得入迷。

“那淑秀可不就是被您纳为夫人收放府中,才不再上台唱曲了。”李龙与辅国将军同铋一座之隔,偷偷起手点了旁边美娇娘哑穴和淫穴,正襟危坐却扮女声娇言。

暗夜中被灌得半醉的辅国将军同铋只道是服侍他的美娇娘在说话,有些生气道:“胡说甚,我何时纳乐妇为夫人,你们这等下贱之人也敢乱嚼舌头。”

那美娇娘被点了淫穴,便只是往辅国将军同铋怀中蹭。

“将军不要生气,小女一时失言。”李龙续道。

辅国将军同铋抱着女子就吻,那手便不老实,嘻笑道:“本将军不怪你,来,让本将军亲一个。”

嘻笑中半推半就,李龙续道:“将军不曾纳乐妇,难不成是汝王府同钋纳的?”

“还就是那小不正经的纳了淑秀呢,怎么?你与她同在一个戏班,居然不知那窦淑秀被金屋藏娇?”

“我若知了,便抢了先去。”

“哈哈哈,果然是戏子无义,这等事说抢便抢,不过本将军喜欢,来来来,这戏无甚好听,且随本将军到里间乐一乐。”

辅国将军同铋搂着女人腰便走,周昂与李龙即起身跟随,乃诺倒忘了起身,只望着戏台。

那戏园后台便是戏班诸人住的院子,周昂与李龙随辅国将军同铋入内,戏院中人以为他们是将军随侍,都没有拦他。周昂随手拉住一人问班主在何处,那人便将他带到班主处。

“二公子不听戏?”

“先生,请问窦淑秀可在?”

班主摇头:“淑秀三个月前已离开戏班进京去了。”

“进京?”

“不瞒二公子,淑秀本是戏班台柱,但她心头甚高,自听说御前选乐,便着意要进京备选,我们也拦她不住,只得由她去了。”

“班主如此好人,岂不人才两失?”李龙笑道。

“那倒也不曾失,淑秀曾派人送来赎身钱银,非但半分不少,还有多呢。”

“平日看来私藏了不少银两,方才有钱赎身。”李龙笑道。

“我家淑秀不是这等样人。”班主断然道。

周昂却把面一沉,冷声道:“先生是在诓骗我二人吗?”

班主微愕:“二公子此话何解?”

“先生确定那窦淑秀是入京选乐,而不是被辅国将军同钋金屋藏娇?”

“二公子误会了,那汝王府辅国将军同钋确实迷恋我家淑秀,三个月前便请她入府教曲,只是淑秀到底是下九流乐籍出身,就算入到王府,即嫁不得人为正妻,便是做夫人也是不能。淑秀方始执意要进京选乐,以求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出了贱籍成良民。”

“这三个月来先生可曾再见过窦淑秀?”李龙缓声问。

“一个月前还见过,正是前来向我辞行准备入京。”

“若是我猜得不错,那辅国将军同钋应当如辅国将军同铋一般,在这院中与窦淑秀私会有时了吧?”李龙指向辅国将军同铋先前进去之处道。

班主倒不在意:“戏园子向来如此,达官贵人听完戏多时都要来后院乐一乐。”

“一个弱女子居然敢独身前往京师啊。”周昂叹道。

班主笑道:“一个女子安敢独身上路?她是随大公子一起去京师的。”

周昂心咯登一下,不语。

“先生,大公子去了便不曾再回?”李龙问。

“大公子向来喜欢四海为家,遨游四方,这一去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

“哎呀,如此,此次回乡省亲岂非也见不着他。”李龙看了周昂一眼叹道。

周昂冷哼一声:“我为何定要见他?”

班主笑道:“二公子果然如大公子所言,对他偏见甚深啊。”

“先生,那窦淑秀既能引得同钋入迷,想必亦有他人迷恋于她。”李龙又问。

班主至此有所警觉,就道:“你二人为何总是问淑秀之事,莫非她不曾入京选乐,而是被人告上京师?”

“倒是还不曾有人告。”周昂看了班主一眼,缓声道:“只是传言有宗室子弟为她争风吃醋。京师教坊司乃是陛下御用之所,岂能选不贞之女入侍。我等为陛下尽忠,少不得要查个清楚明白。”

“除了辅国将军同钋,倒确实还有人迷恋我家淑秀。但淑秀从不曾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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