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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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一百二十五

“你买的口罩价钱很贵,这是......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张主任跳转话题。

“十个口罩,一个贵五元,总共五十元。”我的目光直盯着他,掰着手指头仔细算,“约合十分之一美金,现在的比价大概是十块人民币一美金,大约是贵了一块钱,再放大一下,算五块人民币。你觉得为了这五块钱,值不值得单独跑一趟臭市场?为了这五块钱,付出的人力物力消耗是多少?”我见他一直梗着头不抬眼,索性直说,“你的目的我心里清楚,就是想立威抓权。我提醒你,你想怎么样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你别惹我。再提醒你一次,你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那个意思!两个公司是合作关系,协议里规定得很清楚。”他扭动身体,“上次买钉子,开始买了两袋,第二天又去买一袋,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呵呵!你不说这事我倒忘了,我完全是根据清单买的,那天......”我本想说负责搭模板的木工做事无计划,但转念一想这样说对李同力、公司和我自己都没有好处,而且私下说别人坏话,不算光明磊落,于是立刻改口,“那天的实际情况是缺货,为了应急,我才先买两袋,然后第二天补……等一下,这个情况我记得当时仓库保管员说你问过,我也已经请他向你解释过……而且他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情况,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你不应该早上让发动机空转,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额头上已经见汗,在窗子透过来的阳光下纷乱细碎地闪烁着,“而且只是听别的司机这样说。”

“好吧!”我看着他的可怜相,突然放松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这是我考虑不周。”

话音未落,他立刻抬起头,双目炯炯,“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你应该写个深刻的书面检查……交给我。”

“什么?!”我眉毛立起来,挺直腰身。

“我的意思是,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你应该反思一下。”他慌忙又垂下目光。

“我告诉你:早晨要不要热车,这事我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到底是否正确,只能说是存疑,即使最后证明我错了,检查也不会交给你。还有,您能不能换一种说法?怎么老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好吧,鉴于你的认错态度……好,检查可以不写,以后要努力工作。”

我差点笑出来,不知道如何回答,憋了半天,心想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于是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还有东西要买,我走了。以后有事找我的领导,我忙得很,再见!”

第二天上午,我向李同力简单汇报了昨天和张主任谈话的情况,他也跟着我一起笑,“什么检查不检查,不理他,以后你也别和他打交道。”

“知道,我根本不会正眼看他,有一个歇后语:煮熟的鸭子——全身都软了,嘴还是硬的。”

“哈哈!行了,别得意了,赶紧出车吧!今天只有半天,我看你手里的单子上东西不少,赶紧!”

“好!走了。”

中午走进卧室,影倩在镜子前摆弄着自己的长发,歪头看看我,“哎,你说我今天洗不洗头?”

“嗯?洗就洗吧,这还用问。”

“你以为那么容易?你们男人说洗就洗,女人头发长,洗的时候麻烦,洗完以后好长时间才能干透。”

“我帮你洗,”我放下包,“只要你不怕我看。”

“去你的,没正经!”影倩瞪起眼睛,“先洗头,洗完你出去。”

“那我可不干,一点好处都没有,不干!”

“哎呀,怎么那么啰嗦!下午你还要去杰夫的沙龙,快点!”影倩急了。

“喳!请夫人起驾沐浴,小的伺候着。”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我赶到首都大学,杰夫的沙龙还没开始。他笑着坐到我旁边,“今天西点和托德都没法过来了,等会去咖啡馆只有我和你。”

“哦,没关系。本来崔茜也要来,但她哥哥临时找她有事,所以也来不了了。”

“那真遗憾!”他拍拍我,“时间快到了,我得失陪。”

“没关系,你忙去吧。”

沙龙准时开始,这次有许多旁听的学生,所以提问时特别热闹,持续超过一个半小时才结束。我和杰夫走到附近的咖啡馆,在露天的草地上找到位子坐下。

“今天这里人好像不多。”我环顾四周,“是不是时间不对。”

“是的,”杰夫抬腕看看表,“这个时间人少。今天的沙龙你感觉怎么样?”

“还是有很多听不懂,应该是因为我没有专业背景,主讲和讨论的话题大部分都是社会学科,不过我感觉很多人都对未来的经济持乐观态度。”

“是啊,石英砂矿很赚钱,而且储量很大。这个国家和中国比很小,人口也少,所以同等数量的财富,人均就会高很多。”

“听西点说你对游击战有过研究,”我岔开话题,“他说你认为研究战争要抛开正义与非正义,这点我很感兴趣,想讨教一下。”

“嗯……我提出这个想法,主要是因为身处战争中的人不一定能看清自己的一方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二战时的德国、意大利、日本,很多民众都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实际上呢?你也知道。”

“那战争到底有没有正义和非正义之分?”我问。

“当然有,怎么可能没有?”他皱皱眉头,“我提出这个想法,是研究一二战期间德国的历史时想到的,主要目的是想弄清楚:当自己的国家要进行非正义的战争时,百姓应该怎样发现并避免其发生,从而制止战争惨剧,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哦,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研究方向。”

“但是很难,”杰夫端起咖啡喝一口,“以当时的德国为例,就算有人识破了希特勒的邪恶,也无法广泛传播其反对观点,所以报纸和电台一定要独立,一定要能够公平地发表不同的意见。”

“那游击战怎么说?”我不想再讨论有关报纸和电台的问题,“听说您不赞成游击战。”

“是的,游击战是一种很邪恶的战争形式,它会无差别地伤害所有发生游击战的区域内的生命,所以要尽量避免。”

“您这个说法有意思,无差别地伤害?难道还有有差别伤害?”

“有啊!这个说法二战时就有了,盟军轰炸欧洲的时候,对普通民众也造成很大损害,还有在日本爆炸的两颗原子弹,也造成大量民众丧生。”

“日本人,他们有无辜的吗?”我很不屑。

“当然有!据我所知,日本人也有反战的,虽然可能数量很少。”

“先不说日本,对欧洲其他各国人来说,他们有义务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至于德国占领期间因为盟军轰炸而受伤害的百姓,就算他们为复国和正义用另一种方式作出的贡献吧,谁叫他们不逃到其他国家去。”

“啊?!你这样说太……太冷血了,太可怕了!怎么能这样说!”杰夫很吃惊地瞪大眼睛。

“那他们为什么不抵抗?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他们不抵抗,还想享受抵抗者用生命获得的和平……”我有点急了,“不抵抗就要承受不抵抗的后果!”

“李,是这样的,”他把手放在桌面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逃离,那些无法离开占领区的人不应该受到伤害。”

“那他们就该开展游击战嘛!把敌人打出去,自然没有人再伤害他们。”

“您要让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也去拿枪抵抗吗?”

“那……当然!”我顿了一下,梳理自己是否有逻辑上的破绽,“中国在抗击日本侵略的时候,老百姓组织了很多民兵、儿童团、妇女团体,都在和日本人……”

“行了!李,”杰夫突然很不耐烦地打断我,“我看过资料,现在的中国政府那时号召人民以游击战的方式抵抗,把政府和军队的责任推到普通百姓身上,至今还在宣传那时的功绩。一个政府,怎么能不顾无法抵抗的老弱妇孺的生命安全,为了自己的利益,欺骗甚至强迫他人为自己服务?在我看来,这是非常无耻和邪恶的,你还……”

“混蛋!”我怒吼一声,闪电般起身挥起拳头。杰夫连人带椅子向后一仰,摔在草地上,桌上的杯碟也翻倒跌落,一阵乱响。

我顺势站起来,握紧拳头对他怒目而视,气得浑身发抖,“你敢侮辱我的祖国?!”

“我没有侮辱你的祖国!”杰夫瞪大眼睛捂着右半边脸,但嘴里依然不服气,“让百姓为政权拼命的政府就是邪恶的,和纳粹一样!”

“我杀了你!”我睚眦尽裂,声音都跟着身体一起颤抖,抬腿就要扑过去,被两个赶来的侍者挡住。趁这个空隙,杰夫爬起来,借着桌椅和侍者的掩护绕过我,拿起桌边的包,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我回到座位,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子上,对侍者说声抱歉,告诉他们打碎的用具我全价赔偿,然后扬长而去。

坐进车里以后,我渐渐平静下来,有些搞不懂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寻思半天,想起来很可能和上午与张主任的谈话有关,只好自言自语地骂了几句,开车返回。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整理刚刚出芽的花苗,看门人交来一封信,说是刚刚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送来。我看看信封,是杰夫写的,打开里面的信纸,上面认真而整齐地排列着一行行手写的法文。

杰夫在信里先为昨天的态度道歉,然后开始为自己的观点辩解,我匆匆浏览过去,目光停在第二页的倒数第二段:

李先生,记得以前,您劝我不要游行时曾表达过这样的观点:任何抗争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丧失了生命,再堂皇的理由也是无用的。正是基于与您相似的观点,我才不赞同那些提出并采用游击战的方式进行抵抗的人和团体。想不到昨天,您竟然不能同意一个由共同的,尊重生命为基础的观点出发而形成的对战争的看法,这实在令我意外和不解。另外还要提醒您:暴力并不能解决观点的分歧,即使它能暂时让弱势的一方闭嘴,但不等于解决了问题。

最后还有一件事:您留在咖啡馆的钱,在扣除所有费用以后,还剩余一百四十八元,请有空去取回。

“又是一只煮熟的鸭子。”我禁不住笑着对自己说,然后抬眼看看四周,把信原样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

傍晚的时候,崔茜开车进门,举手挡着头跳下来穿过雨雾跑进楼里。我在一楼大厅迎上她,“着什么急!看见你进来就去拿伞,还是没赶上。”

“不用,两步就跑进来了,姐姐让你去吃饭,还有,莫佳娜小姐也来了,服装正式一点,别穿短裤。”

“打个电话过来不就能说清楚了吗?”

“姐姐说这边没车,我就过来了。”崔茜抹去额前发丝上的一颗水珠。

“钥匙给我,靠紧,”我把伞撑起来,搂着她往外走,“莫佳娜来干什么?”

“啊?姐姐说你前两天给她打电话,有事要和她谈,但她没时间。所以就趁今天是星期天,请她过来一起尝尝中国的火锅。你不知道?”

“打电话我当然知道,你姐好象没讲过请她吃饭。”我把她送进车里,自己坐进驾驶室。

走进东方饭店的大厅,莫佳娜一身低胸礼服,正坐在一个包间里和影倩谈笑风生,见我进来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身打过招呼以后,立刻笑着说自己的衣服穿得不太合适。

“没有啊,很漂亮!”我笑着说,“中国人虽然平时吃饭时穿着可以随意,但和朋友一起时也会比较正式。”

“莫佳娜小姐的意思是这样的服装吃火锅不太合适,”影倩解释,“已经让静娥去拿一件我的长袖上衣给她,这样容易被汤汁烫到。”

“哦,对对!”我明白过来,“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当班的侍者走进来,告诉我们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开始,影倩领着莫佳娜向外走,我们也起身跟随。

在包间内吃火锅太热,所以这次安排在湖边的回廊里。众人在一个大桌子旁落座,这个餐桌是专门为吃火锅设计的,有四个放火锅的圆洞,桌子边缘围绕圆洞形成四个圆弧,象花瓣一样张开。我们四人一人一个火锅,侍者掀开盖子,翻花滚开的汤底冒出的的热气立刻弥散开来。苏静娥站在莫佳娜旁边,一边讲解一边示范,用餐叉挑起羊肉放在锅里涮熟,蘸好调味酱让莫佳娜品尝。

“嗯,我最喜欢这种蒜泥的酱。”试过所有调味酱以后,莫佳娜笑着说,“不过吃完口气会很重。”

“我有一个办法,”影倩说,“吃完以后喝杯茶,把杯子里剩下的茶叶含在嘴里反复嚼碎,吐掉以后漱漱口,嘴里的蒜味会去掉绝大部分。”

“莫佳娜小姐,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加些辣椒?”崔茜问。

“谢谢!我不吃辣椒,只吃蒜。”莫佳娜回答,“你那个锅里的汤都是红的,我吃了嘴巴会着火的。”

“哈哈,这个说法真有意思!”我笑起来,“您和我的习惯一样,我也是只吃蒜和葱,多辣都可以,但辣椒一点都不敢吃。”

“原来咱俩一样啊!”莫佳娜笑起来,“小时候我曾经误食辣椒,一下午舌头都痛,再也不敢碰了。”

“哎呀,我也是我也是!想不到有相同的经历,敬你一杯!”我把饮料端起来。

“莫佳娜小姐,”崔茜等她喝完,开口说道,“上次立强给你打电话,你正在忙着,所以今天请你过来尝尝中国菜,我们也准备了西餐,需不需要端上来。”

“不用不用,这个就很好,谢谢你们!”莫佳娜转向我,“李先生,请问你打电话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我虽然觉得这个场合讲不一定合适,但既然她问,说也无妨,“您知道,我在的那家中国公司是从事建筑业的,我想问问最近正在开发的石英砂矿有没有什么建设工程可以做?”

“这事问我正好,我目前正在与相关部门一起筹划这件事,已经开采和即将开采的矿都有许多房屋要建,如果你们公司感兴趣,我可以向总统先生汇报。”

“莫佳娜小姐,”崔茜插话,“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们自己成立一个公司,专门负责政府工程的管理。从开始直到结束,政府部门只需拨款并进行监管,其他一切操作都由我们的公司完成。您看这样有没有可行性?”

“嗯……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莫佳娜点点头。

“哈哈,谢谢!”我兴奋起来,“明天就成立公司,然后去拜访总统先生。”

“好的,明天我来安排时间,不过上午不可能见到他,”莫佳娜低头思考片刻,“下午也很忙,不过你放心,我尽量安排。即使不能见面,我也可以抽空向他汇报一下这件事。”

“好的,非常感谢!”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说,然后大家一起端起饮料。

成立公司的事就这样决定了。影倩和崔西都是利索的人,打定主意立刻动手。我们经过商议,因为政策和法律对本国人成立的公司有许多有利条件,所以最终决定由影倩出面注册了一家名叫深蓝的公司。新公司刚刚成立,还没来得及招人,就获得政府的三个石英砂矿的建设项目。我和崔西忙得脚不沾地,她干脆辞去在超市的工作,全部精力放在新公司这边。李同力非常得意自己当初给我的建议,忙着调配人员开始新项目,同时建议我保留在原公司的职位,并请王总任命我为公司办事处副主任,专门负责获取新工程。齐工自然对这个人事安排很不满意,但他现在实际上已是一个闲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好在我根本不在工地办公,两人很少碰面,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张主任虽然不了解全部情况,可是多少也从两个在工地的省公司的人那里听说了一些,所以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风生水起。

雨季在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地结束了,新公司的运作逐渐上了轨道。这天晚饭以后我们三个聚在东方饭店山顶餐厅的阳台上,一边闲聊一边讨论招新员工的事。刚成立的时候,莫佳娜推荐了两个朋友过来,但随着工程的逐步展开和工作量的增加,人手越来越紧张,公司必须扩大规模,尤其需要懂建筑工程的技术人员。

“关于招聘的事,直接在报纸上发广告就行,然后我们共同面试,专业技术方面的考核,可以聘请李同力担任顾问,立强去和他谈谈费用,估计问题不大。”崔茜率先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建议以后关于公司事务的讨论应该有一个正式的会议流程,包括会前的通知和协调,会议中的记录,会后的处理或执行及检查步骤,考虑姐姐还要照顾东方饭店的生意,建议会议地点就放在这里,山顶上视野开阔,不至于让气氛太沉闷。”

“呵呵,这个提议好!我看干脆在东方饭店租一座别墅当办公室,现在在市区里租的那个房子太小,也没必要。”我转向影倩,“你看怎么样?哪座别墅合适?”

“就租停车场对面的那座吧。我把墙拆掉,对着餐厅这边开个门,四周再拉上一个小院子,崔茜,你看好不好!”影倩回答。

“太好了,谢谢姐姐!”崔茜抱住影倩的胳膊,“明天我去看看,然后和你谈租金的事。”

“好!”影倩拉长声音,摸摸崔茜的头发,“你们这些美国人啊,一边叫着姐姐,一边谈公事。”

“那当然,叫姐姐是家事,租金是公事,以后工作时应该叫你……那个汉语怎么说来着……董事长,对吧?我是副总理,立强怎么称呼?”

“我是亲爱的,”听着崔茜乱说一气,我差点笑出来,趁机逗她。

“别听他胡扯!”影倩拍我一下,“你应该叫副总经理,副总理完全是另一回事,立强是总经理。”

“想不到做生意这么容易。”我往后靠在椅背上,举起双手交叉在脑后,“这两个月赚了近十万美金,总共只有五个人……”

“别得意!”影倩打断我,“要不是莫佳娜小姐帮忙,哪能这样顺利。”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赶忙回答,“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有机会再请她来坐坐。”

“我和姐姐约她就行,你不用出面,免得她总是痴情地看你。”崔茜立刻绷着脸回答。

“啊?!”我一下子懵了,以前只知道影倩吃醋,没想到这小丫头也一样。

旁边的影倩涨红着脸笑得伏在桌子上,摸着崔茜的手背不停地说:“好妹妹,好妹妹!”

“嗯……那个,看你们笑得!说正事,我觉得至少要招四个人,三个建筑工程的技术人员,一个财务,帮崔茜处理一些财务上的日常事务。”我把谈话拉回正题。

“用不着那么着急,我看先招两个人吧。那个叫伊娜的女孩已经可以帮我处理一些财务上的事,目前手里的工程有三个,三月份可能还有还会有两个,到时候看情况再招也来得及。还有,那十万美金的利润也不是已经确定,虽然钱在帐上,但必须等到工程顺利完工后才算真正实现,姐姐你说呢?”崔茜看着影倩。

“我同意崔茜的观点,”影倩说,“公司发展太快未必是好事,长得快的树,都不是什么好木材。还有,要注意应聘者的品质是否适合长期工作,《红楼梦》里宝钗说过:‘勤于始者怠于终,善其辞者嗜其利。’”

“这个有点难,除了面试的时候多加注意,后面就要在试用期里考察了。”我说。

“姐姐,你说的那两句汉语是什么意思?”崔茜没听懂。

影倩拿过纸笔,把两句话写下来递给我,然后又解释给崔茜听。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看看手里的字条,“不过……其实以我自己来说,一开始上班很勤快,后来就渐渐有些懒惰,所以我觉得可能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要另想办法。”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你从哪读到的?”影倩问。

“我自己想的。”

“那不准确,自己的感觉只是自己的。”她摇摇头。

“不一定,自己的感觉是最真实的。我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不过上学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体会。每个学期开始的一两个月很好,后面就有些懈怠。我特别喜欢下半年的学期,因为有国庆、元旦……我想到一个主意:当一个人的状态逐渐下降时,通过休假是不是可以改善?”

“这怎么能算……现在不是也有节假日吗?这个国家的节假日比中国还多,我也没看见他们有多勤快。”影倩把字条拿回去,“我觉得这个还是有道理。当然,这样做的人不一定就是想骗人。”

“那是那是。”我点点头,“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是大部分人共有的属性,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改善,而不是从一开始就试图找到会始终勤奋的人。”

“我觉得你们都有道理。”崔茜说,“从超市员工的情况来看,一直能够认真勤奋的也有,但数量的确很少,大部分人都是最初很努力,随着时间的增长,表现渐渐变差,或者说渐渐变回正常水平。”

“那我们招人时就要有心理准备,一方面留心能够始终勤奋的人;另一方面认真思考如何解决工作态度变差的问题。”影倩点头附和。

“好吧,今天讨论到这。”我把杯中的饮料喝完,“明天上午我要去趟医疗中心工地,李同力找我有事。”

“干吗?”两个女人一起问。

“不知道,电话里他没说,神神秘秘的,我也没细问,听口气没什么大事。”

第二天上午,我找到李同力,他交代完工地的事以后把我领进自己的房间,“一天到晚被美女缠着,都忘了我这个兄弟了?”他笑着递给我一瓶芬达。

“呵呵,看你说的,我忙得脚都不沾地。一号矿人手不足,国内来的人什么时候到?要催催王总了,还有,新来的人先放到这个工地吧。那边刚开始,你得从这里派老人过去,我怕新人出问题。”

“放心!早就定好人了,周红兵过去任项目组长,你看怎么样?”

“为什么要用他?”我问。

“是这样,周红兵是现在所有人里在这时间最长的。上次回国以前,他已经作为组长完成了一个山区的医院,而且他本身也是一个技术很好的瓦工。咱们深蓝公司刚刚成立,一号矿是首个工程,一定要保证质量,所以虽然你和他以前有过不愉快,但我和王总考虑再三,他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你放心,我已经多次警告过他,再像以前那样,不要说你,首先我就不会放过他。”

“行,就他了。”我点点头,“不过你也劝劝他,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大家都是来赚钱的,和和气气不是更好吗?”

“那当然,小组内部不团结,搞不好会影响工程质量。今天找你来还有件重要的事,前几天我去使馆,和大使闲聊的时候,他问我知不知道最近入境的几个台湾人的活动情况,你听说这事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台湾人到这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干嘛要问你?”

“听说也和建筑工程有关系,所以大使才问我。你不是和托德熟吗,有时间帮着打听打听。”

“行,我有机会问问他。他马上要当总理,忙得很。”

“是吗?!”李同力很惊讶,“那更好,你可以通过他拿到更多的工程。”

“是啊是啊!”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准备交给他的一些资料,“来了几个台湾人,那么紧张干吗?”

“害怕呗!”李同力不屑的笑笑,“万一弄出个建交事件,麻烦就大了。”

“建交?和台湾建交?那咱们断交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到处都在讲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唯一合法政府,和台湾建交的国家要是多了,这‘唯一合法’就不好讲了。”

“合法就是合法,非法就是非法,和讲不讲有什么关系?”我摊开手。

“好了,就到这里吧,关我们什么事。”李同力笑着拍拍我,“使馆的事记得打听一下,有消息就告诉我,没有就算了。继续说我们的事,这边的电脑你还得帮忙管着,有点大材小用,但再从国内派一个专门用电脑的人过来不现实,好在每月只是月底打一下工程进度报表,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行吧?”

“行!没问题。”我点头。

“好!”李同力拿出一个本子翻开,“国内那边要给你办职称英语考试的免考手续,需要你的毕业证等材料,让你父母联系公司的人,叫他们去拿。”

“都要哪些材料?”

“王总没详细说,你就把手里的材料都交上去,毕业证、学位证、身份证、……多了总比少了好。”

“嗯,我今天就写信回去。”

“那恐怕来不及,信要半个多月,你还是打个电话吧。”

“行!”我低头算算时间,“下午打,正好上班。还有什么事?”

“材料采购的事,小东西让老赵去买,但有些量大用支票的东西我不太放心,他不懂法语,所以有时候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如果有些东西老赵不知道去哪里买,你还得带他一下。公司的小车你随便用,呵呵!针对你目前开车的技术状态,就不给你配司机了,大车也可以用,但要和小杨他们说一下,我这边有时候大车还是不够。你看行吗?”

“没问题!我还是公司的职员,有事当然责无旁贷。”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李同力笑起来,“工作交接完,接手的人上手以后,这些事一般不会再麻烦你。你的深蓝公司如果发展得好,我这边也能有更多的工程,对谁都有利。你放心,工程质量上绝对不会马虎,王总和我也不会象省公司和姓张的那样,总想着占人便宜,搞得兄弟都做不成。我赚钱,你也赚钱,大家长久合作。”

“好!”我激动起来,“绝对没问题!我敬佩你的人品,生意上合作,生活中我把你当大哥!”

“太好了!”李同力也兴奋地睁大眼睛,用力握住我的手,“老弟……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我是家里最小的,上面三个都是姐姐,一直羡慕别人有弟弟,这下好了,我也有兄弟了。中午别回去了,我请客,找个地方咱们坐坐。”

“好!”

下午回到湖滨村,影倩很快从隔壁过来,见面就问中午去哪了,我这才想起没打电话,赶紧道歉。

“今天不打电话,明天是不是要夜不归宿?”她板着脸不依不饶。

“一定改正,一定改正。”我陪笑道歉,跟她详细汇报上午的情况。

“李同力这人你感觉到底怎么样?我看他有点太好了,还是小心点。”听我讲完,影倩问。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明白。”我倒了一杯水给她,“不过这人能力很强,人品我看也没问题,他来了以后发生这么多事,表现得都很正直,我觉得没问题。今天吃饭的时候他还和我讲:以后医疗中心的工程进度报表有多少就报多少,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多报,一来让监理觉得中国人不诚实,二来也混不过去,每次还得重打一遍。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为什么总是要多报一些工程量,东西在那明摆着,难道监理自己不会看吗?听李同力说,这样做已经有好几年了,基本上每次都被驳回改正,就是没人想到放弃这种做法,每一任项目经理的心安理得,是不是撒谎时间长了,反而不觉得了,这可不好。”

“还有人格问题,”影倩点点头,“每一个诚实的人,对高尚人格都有明确的内心追求,会主动拒绝谎言。”

“夫人一说就显得高屋建瓴了,不过升斗小民可能有时候也是无奈,环境如此,个人很难抵抗。”

“说不同意见还带着拍马屁,油嘴滑舌!”

“不是不是,这话真心的。”我搂住她,“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书本上的东西和现实生活还是有差距。我这样想:尽量别说谎,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但也最好是不伤害其他人的假话。同时,要在心里保持对高尚人格的追求,就像你说的:即使站在污泥里,也要抬着头。”

“这个不是我说的,……我也想不起来从哪听到的,觉得很有道理。”

“的确说的有道理。”我点点头,“还有件事,现在公司成立了,大家都很忙,能不能让小峰多承担一些工作,也让他得到些经验,以后他也要有自己的事业。”

“我和他谈过,”影倩低下头,“他不干,……真想骂他一顿。”

“别别!他有情绪很正常,他最心爱的姐姐……反正这事都怪我,你们俩要是为这个吵起来,我真的没法做人了,千万别生气。”

“知道,”影倩低头摸摸自己的衣角,“说来也奇怪,回来以后咱俩再没吵过架。”

“唉……怎么说呢?我有时候也会有情绪,但是想到战前那次吵架,心里真是愧疚得不行,也非常后怕,要是从此再见不着了,哭都没地方哭去……想到这些,哪还有功夫吵架,爱都来不及呢!……别哭别哭,现在不是都过去了。”我伸手给她抹去眼泪。

“没事,”影倩把脸靠在我肩上抹去眼泪,又拿出手帕仔细擦擦,“心里感动。”

“那就好,千万不能和小峰吵起来!”我还是不放心。

“不会的,我只是一时着急。”影倩理理头发,“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明天要去买新的办公桌椅和一些用具,崔茜说先到她家的超市看看,你和她一起去。”

“嗯,好,等一下。”电话铃响,我边回答边过去接起来。

那头是李同力,他要我明天上午帮忙到石料厂送一张支票,我本想一口答应下来,但扭头看看影倩,立刻改口说请他等一下,我查查明天有没有安排。放下电话以后,影倩笑着点头,于是我赶紧又打回去,告诉李同力明天没问题。打完电话,崔茜也过来了,两个人拉着我一起在湖滨村上上下下走了一遍,让我看后院刚刚建好的玻璃顶晾衣房,湖边已注满水的游泳池和池边新增的躺椅、阳伞及灌木,最后来到湖边的码头上。

“把公司的事忙出个头绪,就买条船。”我在栈桥的尽头伸展双臂,望向对岸。

“我想就叫崔茜号。”影倩接道。

“应该把你们的名字都加上……叫李.影倩.崔茜号。”崔茜说。

“呵呵!”我看看影倩,对崔西说,“你也不嫌麻烦,一条小船,叫这么长的名字。”

“就叫崔西号吧。”影倩看着她,口气却像长辈一样决断。

“好!那我就当船长。”崔茜得意地笑着。

“好的,船长,我们现在返航吧,回去准备晚饭。”影倩拉起崔茜往回走。

第二天上午,我早早赶到医疗中心工地,刚进走廊,正碰上一个人抱着被子往外走,见我过来立刻闪到一边让路。我赶紧让到一边,摆手让他先过去,抬头时才看见是周红兵,不由得楞了一下,周红兵有些不自然地笑笑,然后低头继续往前走。

李同力正在屋里坐着,见我进来立刻把支票递过来,“石子供应不足的问题总算解决了。我送给石料厂厂长两大盒风油精,他马上把我们的订货放在第一位,你带辆大车一起去,今天就能拉三车回来。别弄错了,是那种产量最少的,瓜子大小的石料。把支票放好,这是现金支票,已经签好字了,就和钱一样,别丢了。”

“明白明白,”我把支票仔细地夹进记事本,放在包的中间夹层里,“还是你有办法,这个厂干活太慢了,皇帝女儿不愁嫁,那种石子从来都是一点存货都没有,我现在就出发,去晚了可能又没了。”

“去吧,不过你放心,今天至少给我们留一车。”李同力笑着和我一起走出来。

果然如李同力所说,我赶到石料厂时,厂长立刻跑出来指挥铲车装车,装完后还请我等一下,自己特地爬上车斗看看,然后拿来一把铁锹把车上的石子摊平,觉得量不太足,又让司机把车停在出料口下面接了十几分钟,最后告诉我每车都按这个标准装,下一趟来就把车直接停在这里,随出随装,装满为止。以后要什么规格的产品可以提前一天打电话过来。我表示感谢,然后把支票给他,有点担心地看着似乎有些超载的卡车晃晃悠悠地开出石料厂大门,自己才跳上车直奔超市。

崔茜已经在超市等我,看好办公桌椅之后,路过冰淇淋柜的时候,我禁不住诱惑,拿了两盒,坐在停车场的面包车里和崔西一人一盒吃起来。

“哈哈,真过瘾!”我连吃几口,歇下来喘气,“今天中午少吃点午饭,下午游泳减肥。”

“晚上游吧,我陪你一起,下午阳光太强,过几天移两棵大树过来就好了。小强!”崔茜突然向车外大喊一声,吓得我一愣,未等反应过来,一条大狗已从侧门跳进车内,低鸣着扑到她怀里。

“小强小强!真的是你!”崔茜喜出望外,扔掉冰淇淋,两手死死抱住狗的脖子,一边抚摸一边仔细观察,“真的是小强,真的是小强,呜……想死我了!你跑到哪去了呀?呜……”

我凑过来仔细观察,果然就是小强,也喜不自胜,眼睛发涩。

一个佣人模样的人停在车外,战战兢兢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半天才小声挤出一句话,“女士,先生,这是我家主人的狗,请还给我。”

“胡说!这是我的小强!”崔茜的声音大得吓人,摘下狗脖子上的项圈扔出车外,“这是我先生从中国大使馆带回来的,怎么是你的狗?!”

“夫人,这真的是我家主人的狗,已经买来几个月了。”那人一脸焦急,举起双手和崔西解释。

“那就对了,”我从车上跳下来,“这条狗走失两个多月了,就是在这个地方不见的……给你个电话号码,让你家主人找我,我会详细和他说明,去吧!”

我跟着崔茜的面包车驶进东方饭店的停车场时,影倩已经激动地扑到她的车门边,嘴里一叠声地喊着小强。

下车以后,我先钻进面包车里拉手刹熄火拔掉钥匙,然后看着三个女人抢着抚摸拥抱小强。

过了好一会,三个人渐渐平静下来,小强才有空跑到我的身边,“好了,崔茜的错误已经弥补了,”我一边抚摸着小强,一边笑看这几个人擦脸上的泪,“哪丢的哪找回来,真是奇妙。你们怎么知道小强找到了?”

“你们还没到,电话就已经追过来了,叫什么艾瑞还是艾瑞克先生,说狗是他们家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放下电话后突然醒悟,问了斯特林,果然是小强找到了。”影倩回答。

“本想给你个惊喜,结果露馅了……呵呵!实在是太激动了,下次一定记得打电话。”我本想开个玩笑,感觉不妥,又改回来。

“好了,都进去吧,要不要给小强洗个澡?”影倩又把狗招到身边仔细查看。

“洗一下吧,虽然看着挺干净,还是洗一下。”我建议。

“你去吧它的东西都拿回来,我们几个给它洗。”影倩开始分配任务,几个人领着小强离开。

我转身正要走,看门的佣人忽然从后面跑来叫住我,报告说门口有个艾瑞克先生求见,希望把狗还给他。我听完一愣,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快就知道了地址,于是跟着佣人来到大门口。

艾瑞克是个身材匀称的高个子,大概三十四岁之间,西装革履,挺值的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咖啡色半金属框眼镜。他先恭恭敬敬递上一张精致的名片,接着为贸然来访道歉,然后再次说明来意。

“艾瑞克先生,非常抱歉!这的确是我的狗,大概两个半月前就是在那个超市门口走失的,我不能把它还给你。”我尽量保持礼貌,但口气十分坚决。

“李先生,我愿意出钱再买一次,您可以出一个想要的价格,只求您把它转让给我。”

“艾瑞克先生,您怎么能……”我努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快,“我不可能卖的,请您回去吧,失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中午吃饭,我说到艾瑞克要把狗买回去,影倩和崔西立刻瞪圆了眼睛。

“绝不可能!他怎么能这样说。”崔西有些激动。

“毕竟养了两个多月,我们很理解他的心情,”影倩把米饭递给我,“但这事根本没得商量。”

“我知道,”我扭头看看在旁边食盆里吃饭的小强,“我一口就回绝了。”

下午我出门没多远,发现艾瑞克仍站在路边,我有些惊讶,慢慢减速,在一段直路上掉头返回。艾瑞克发现我走过来,立刻迎上来,老远就开始打招呼。

“李先生您好!您看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商量一下。”

“艾瑞克先生,这事不能商量,那的确是我们的狗,否则我们也带不走。这事很遗憾,但没有别的办法。”

“李先生,我在这里一直等着您,您可以感觉到我的诚意,我们真的舍不得,您看……”

“艾瑞克先生,”我打断他,“绝不可能,您还是走吧,非常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我转身回到车上,掉头离开,后视镜里的艾瑞克仍然呆呆地站着,越来越小。

再从市里回来的时候,艾瑞克的人和车都不见了。我皱着眉头轻轻松口气,停好车以后立刻告诉影倩和苏静娥不许小强再出院门,把围墙再检查一遍,防止有狗可以钻出去的漏洞。

随后一个多星期,艾瑞克每天上午一个电话,坚持要和我讨论转让的事,给出的价格越来越高,我每次的坚决拒绝,并请他不要再打来电话,直到有一天实在忍无可忍,影倩告诉他如果再打电话来就报警,他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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