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人文主义谈话录 -- 万年看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R8SwPmCFd4
小时候我爷爷送对我说,一句话说多了之后,就会影响你的为人。我小时候生长在实行种族隔离政策的马里兰州巴尔的摩,从小我就接受了爷爷的理念。长大以后我带着一台录音机走遍了美国各地。我觉得如果我能够复述别人的言语,也就能够吸纳美国的精神。沃尔特.惠特曼是我的榜样,当年他也想要吸纳美国的精神,结果美国精神却吸纳了他。
接下来我要向大家呈现的四位角色是我从这些年来采访过的几千人当中挑选出来的。大家都还记着播音员老头Stud Terkel吗?我觉得我很应该向他请教一下美国历史上的决定性时刻是哪一个。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吧:“我生在1912年,泰坦尼克号一沉底我就生出来了。从来就没有造过这么大的船,结果让冰山蹭了一下就沉底了。一下子就沉底了。大船沉了,我也生出来了。你说说二十世纪可是多带劲呢?”
以下就是他对美国历史决定性时刻的回答。
“决定性时刻?哪儿来的什么决定性时刻?根本就没有。广岛肯定不算。我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决定性时刻。套用水门那帮孙子的话,如今的局面都是一步一步滑下来的,一点一滴搅和在一起才有了如今的道德滑坡。”
“咱们现在科学技术是越来越多了,人情味却越来越少了。我跟你说个事吧。亚特兰大机场特别先进,一进大门就有小火车把你送到停机坪上,好让你飞到天南海北去。这些火车可好啊,又快又安静,效率又高。车上有个报站的声音,是人在说话。过去我们让机器人学人,现在正好倒过来了,反而要让人去学机器。‘一号停机坪:奥马哈,林肯。 二号停机坪:达拉斯,沃斯堡。’火车就要离站的时候,一对小两口冲了过来,车门眼看就要关上了。这个声音毫不磕巴地接着说道:‘由于有乘客上车较晚,本车延迟30秒到达。’这时候车上的所有人都在恶狠狠地瞪着这小两口,两个年轻人上车以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简直就好像等着被钉上十字架的囚犯一样。”
“上车之前我刚好喝了两杯酒,为的是安神。于是我就学着报站员的调门喊了一嗓子:‘乔治.奥威尔,你该上车啦!’平时我讲这个段子总能逗笑一帮人,可是车上一个人都没笑,完全是一片沉默,一车人全都瞪着我。然后我就陪着这两口子一起抬不起头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车上有个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这位母亲是应该是从西班牙来的,因为她跟旁边的旅伴说西班牙语。我就凑过去,拿手捂着嘴——因为我当时喘一口气就有五十度——问这个婴儿:‘先生或者女士,你对人类种族有什么看法?’婴儿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咯咯地笑了出来。我说:‘谢天谢地,咱们这里的人味儿还没丢光呢。’”
“但是如今的人味儿真是越来越少了,所以你一定要留个心眼儿,不能想当然地以为正统的道理就一定讲理。你知道马克.吐温为什么这么伟大吗?咱们现在把马克.吐温捧得这么高,可是却不去认真翻翻他写的东西。《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看过吧,还记得木筏上那一幕吗?哈克就是个不识字的小孩子,没有文化,可是却有一颗天生的善心。当时的正统道理还有法律规定黑人不是人,而是财产。哈克和一个名叫吉姆的黑奴一起乘坐在木筏子上。哈克听说吉姆打算从某个妇女那里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偷偷接出来。哈克心想:‘这可怎么办呀?那个女人从来没害过我呀,他这是要偷别人的东西啊,这可是坏事情啊。’就在这个时候,两个捕奴猎人追了上来。‘筏子上有人吗?’‘……有啊!’‘是黑人还是白人?’‘……白人!’然后他们就走了。哈克心想:‘不好了!不好了!我撒谎了!我办了坏事!可我为什么感觉这么舒服呢?’”
“哈克生下来就有善心,只不过都被埋起来了。所以我说人情味儿正在消失。你问决定性时刻,我觉得美国历史根本没什么决定性时刻,都是一点一点小事儿累积起来才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们把鸡毛蒜皮当成了新闻,对别人的痛苦却越来越不关心了。内布拉斯加有个作家名叫Wright Morris说得好,‘我们现在交流越来越多,交心却越来越少了’。行了,不多废话了,我还约了心脏病医生看病呢。”
谈到勇于冒险,我接下来要扮演一个谁都不喜欢的人。 大多数演员都希望扮演讨人喜欢的角色。当然未必总是如此,但是这种想法确实存在。尤其是到了TED大会这样的场面,我一般都喜欢走励志路线。不过既然说到勇于冒险,我要模仿一个我从来没模仿过的人,因为她太讨厌了。实际上刚才在后台还有人叫我把她的戏份去掉。我之所以模仿她是因为我认为冒险在眼下的场合是好事。不过“冒险”这个词还有其他含义,“天性”这个词也是一样。什么是“天性”呢? Maxine Greene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和Studs的岁数差不多,还是一个显赫哲学组织的领导人。我问她还有哪些事情是她不知道却依然想要弄清楚的。 她说,“就我个人看来,我总觉得在见到我的大学校长时我还要行屈膝礼,而且我仍旧感觉要为男同事端咖啡,尽管我比他们的年龄都大。从智识层面来说,我对于消极想象的理解还不够。 9.11事件显然告诉我们有一整片领域尚未得到研究。”所以接下来的表演主题是消极想象,希望能让大家思考一下天性是什么,天然是什么,风险又是什么。这段录音素材来自于马里兰女性管教所,我做的就是一字不漏地将录音演出来。我给这段话加了个标题,因为我觉得人们的言语其实就是有机的诗歌。这段话的标题是“她嘴边的镜子”, 主人公是一个叫做Paulette Jenkins的囚犯。
“所以吧,我就学会假装没事了。因为我不想让外人知道我家里能闹出来这种事。我想让外人都觉得我们家挺好。我们家什么都不缺,可是我的孩子该遭罪还是要遭罪。家里就算不愁吃穿,他们还是整天担惊受怕。 我整天扯谎,因为孩子们总是鼻青脸肿的,到最后我都没话说了。然后他连我都打。不过我才是家里的噩梦。我对不起我的孩子们,因为我眼看着他们挨打这么久都没反应。”
“不过Myesha死了的那天晚上,情况简直糟糕透了。那以前的情况就越来越糟糕,直到有一天我们拿完毒品回家, 他对Myesha大发脾气,使劲揍她,把她塞进浴缸里用皮带抽。他用皮带是因为他有个特别变态的想法,总觉得Myesha当时正在操她弟弟,一边操一边摸索,反正这就是他打人的借口。我现在讲的是她死的那个晚上。”
“反正他把她扔进了浴缸里, 我当时和孩子们在卧室里。在这回事以前四个月,Myesha死以前的四个月,我以为我可以治好这个男人。于是我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真是疯了——想着如果他有了亲生孩子,他就会放我的孩子一马。可是没用啊,全都没用。 于是我有了三个孩子,Houston,Myesha和Dominic——我进监狱的时候他才四岁呢。”
“刚才说了,我在卧室里,听见他把她拖到浴室。然后他——他——每次他一动手都会把她撂倒在地上。然后他拽着她的头往浴缸上撞,撞了一下又一下。 我能听见,但是我却一动都不敢动。我没有动。 我甚至没有去看看到底怎么样。 我只是坐在那里听着。 然后他把她拖到了走廊说,‘坐着别动’,于是她就在那里坐了大概四五个钟头。然后他说‘起来’。 于是她起来了,然后她说,‘我看不见了’。 她的脸全都青了,眼睛全都黑了,头已经肿得大了一圈。 我跟他说,‘让她去睡吧’。他就放她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就死了。 他去叫她起床上学,然后他就慌了。 他说,‘她没气了!’ 我马上就知道她已经死了。我甚至不愿承认她已经死了,于是我拿着镜子放在她嘴边上——什么都没有,镜子上没有水汽。 他说——他说——‘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说,‘你得帮帮我!’于是我就答应了。”
“这么说吧,我这么多年来不停地保密, 我都习惯了,只要继续保密就行。于是我们走到路上告诉警察她走丢了, 她失踪了。我们告诉保安说她失踪了,尽管她根本没有失踪。 我们告诉了保安她穿什么衣服,回家以后就把她打扮成了那个样子。我们跟保安怎么说的,就给她怎么穿的。”
“然后我们带上婴儿和我的另一个孩子,然后我们就开车出门,大概去了95号公路。我当时都已经麻木了。 然后我往后视镜里一看,发现他把她正好摆在马路牙子上。那可是我的孩子啊,我竟然让她变成这样了。”
这就是关于消极想象的调查结果。 (掌声)
当我手拿录音机开始这项“在路上:寻找美国人物”的计划时,我以为我要走遍整个美国,探索形形色色的人物——骑牛者、牛仔、养猪农,乐队领队。不过我在种族关系上我遇到了点麻烦,因为我的首次演出的题目就是种族暴乱。我亲身经历了两次种族暴动, 其中一次是在洛杉矶。下一个片段就取材于这段经历。 因为这段素材让我对种族关系有了最透彻的了解。这个片段在我的众多录音当中就像咏叹调一样突出。
大家都知道洛杉矶暴动的起因是四个警察暴打了一个叫Rodney King的黑人。录像机拍摄下了这一幕并且在全世界广为传播。 所有人都认为四个警察肯定会进监狱,但是他们没有,于是就引发了暴乱。而且许多人忽略的是,当时老布什总统还授意进行了二审,审判结果是两个警察进了监狱, 另两个警察被宣无罪。我当时就在审判现场。审判结果公布之后,人们在街上欢呼雀跃。因为他们担心会有另一场暴乱。 而改判的结果使得积压的喜悦爆发了出来。
但是有一个群体却高兴不起来——韩裔美国人。他们的商店在暴乱中被烧成了白地。 接下来的这位女性,Young-Soon Han女士,极大地加深了我对种族的认识。 她也问到了Studs曾经谈到的问题:正统的道理究竟是否可信。在这段独白中,她不惜质疑了正义的定义。 我给这段独白起的名字是“吞食苦果”。
“我曾经相信美国是最好的国家。我——我在韩国看过许多好莱坞电影,里面的美国都特别繁华。在电影里我从没看到过穷人与黑人。直到1992年,我还相信美国是最好的国家——我始终相信,不能因为我是受害者就不相信这一点了——不过在1992年底,社会这么乱,财政问题这么多,人心这么不好讲,那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韩裔完完全全被这个社会抛弃了。我们什么都不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该被抛弃呢? 我们没有免费看病的资格,没有救济粮票,没有补助金,没有福利,什么都没有。许多从不工作的非裔美国人都能得到一丁点糊口吊命的补贴,我们却什么都没有。因为我们有车有房,我们就要支付高额的税金。我去哪找公平呢?”
“好。好。很好。好得很。也许很多非裔美国人都认为这次审判是他们胜利了。在审判结束的那天早上,我坐在这里看着他们,一整天他们都在狂欢庆祝,整个南部中心区,所有的教堂,他们都在说什么‘这个社会终于实现了正义!’那么我们这些受害人的权利呢? 他们的权利都是通过糟蹋无辜的韩国商人才赢来的。”
“他们对于金博士非常尊敬,我也一样。他是黑人社会的唯一楷模,我才不管什么杰西.杰克逊呢。金博士倡导的是非暴力,非暴力——而且他们似乎都同意这种精神。那么1992年呢?他们毁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啊!用这样的方式争取权利也算是正义吗?我反正是不服。”
“我就这么憋屈地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喜气洋洋的样子。不过我还是为他们高兴,真心的。至少他们赢了一回。就让我们先忘掉受害的韩裔,还有被他们糟蹋了的其他受害人吧。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为了自己的权利斗争了两个多世纪。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他们以前的牺牲,我们其他少数群体——墨西哥人还有亚洲人——在主流社会兴许还要吃更多的苦头。所以我才理解他们,所以我对于判决结果的感觉才这么复杂。”
“可我还是希望——我希望——我希望我也可以成为欢乐人群中的一份子。我希望我可以和黑人们生活在一起。但是暴乱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大火还没灭呢,火头还在呢,随便什么时候都会再烧起来的。”
这就是Young-Soon Han女士的独白。 (掌声)
我之所以在舞台上不穿鞋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有时候我真的要穿上独白角色的鞋子,实实在在地穿着别人的鞋走两步。 我告诉过大家,在1979年我想我应该去四处探访,寻找骑牛人和猪农民或者这一类人。最终我在两年前找到了一个骑牛人。 我一直去看他的竞技表演,我们的关系很不错。我之前做过一场关于共和党大会的专题演出,他就是那一次的主角。 他是共和党人,我不打算公布我的政治倾向。不过以下的独白来自我亲爱的Brent Williams,独白的主题是“坚强”的意义,如果有人想知道坚强是什么意思,不妨听一听接下来的独白。
“噢,我是个乐天派。我是说我基本上是个乐天派。 我老婆Jolene的娘家人总是说‘你老头根本是个废物,他这一辈子净走背字来着。’但是就算当年那头牛踩了我的肾的时候我的肾也还挺好,本来差点儿就保不住那个肾了。所以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废物, 我觉得我运气不错。”(笑声)
“而且这么好玩的事情还出过好几次。有一回我去医院做CAT扫描,看到一本《读者文摘》——好像是2002年10月份的——里面有一篇文章叫做《通向幸运的七条道路》,上面说到‘如果你想要走运, 那么你必须要生活在积极的人中间。’简直是扯淡。我跟我老婆告诉你想要来采访我,她说;‘人家说啥你就信啥?人家就是装装好人算了。她才不来呢。’然后你把电话打到我家里,她就去网上搜了你的信息,然后她就说,‘人家是大知识分子,人家问话你答得出来吗?’ (笑声) 她还说‘你趁早别给我丢人了’,因为我从没上过大学,也不会讲太专业的什么东西。 我说,‘你看人家和我谈了四个钟头,要是我不说话,她也不会费劲跑过来。’”
“自信?噢,我认为骑牛更需要决心而不是自信。自信就是说在你知道你能骑那头牛之前就已经骑过它了。自信就好比傲慢,不过是好的那一类。 但是决心是另一回事知道吧,就是‘规矩狗逼操,抓住牛犄角’。” (笑声)
“这是Tuff Hedeman,在电影《8秒钟》的话。 知道吧,Pat O‘Mealey在我小的时候经常说,‘小子,你比别的孩子更不怕挫折。’不怕挫折和决心是一回事。决心就是说你要一直坚持骑在牛上面,就算牛在地上打滚你也不能松手。决心就是说你要一直骑下去,直到牛把你放倒为止。”
“自由?自由肯定就是骑牛。美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想应该还是骑牛吧。 我是说你看我们这帮人都是一家子,互相交朋友,互相握手,相互摔跤。我们不分彼此,你给我的信用卡缴费,我给你的车加汽油。 我们一起骑牛一起吃一起睡。我都想不出来我最后骑牛那天是什么样。我是说我会没事的知道吧,我有自己的农场里面什么都不缺。但是我真不愿意想那一天。 知道吧,我想就应该像是——就好像我哥哥死了的那天一样吧。”
“坚强?噢,我们在犹他州的西约旦碰上过一头公牛隔着铁栅栏就给我脸上来了一下,把我的脸都顶开花了。于是我只能去医院,医生把我缝了起来,还弄直了我的鼻子。那天晚上我还要再骑一场,所以我不让他们给我用麻药还是什么的。于是他们把我的脸缝好,然后把鼻子弄直。他们从我的鼻孔眼里插进去两根杆子一直往上扎,就好像要从我的头顶上顶出来一样。别人都说我本来该死的,可我就是没死,我想可能是我比较能忍疼吧。(笑声)不过也有好消息,自从他们用杆子把我的鼻子弄直以后我的鼻子就通气了。自从高中骑牛摔断了鼻子以后我的鼻子一直不通气来着。”
谢谢大家。 (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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