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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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三十一章

“云南甚多夷蛮,姓氏千奇百怪不足为奇。”

李龙点点头,拿周昂摘录卷宗来看,也看不出有何不同,就道:“江湖武林人士自有风骨,生死判想来不会采用阴毒手段来杀朝廷命官吧?这五位大臣皆无外伤,应当不会是生死判所为。”

“杀手以杀人为目的,何来武林风骨?若有风骨留芳,岂会无人知?”周昂反驳道。

“我有些累,先将息一会,你也将息吧。”李龙说。

周昂点头,掩卷起身。府外锣鼓丝竹之音更盛,还夹杂着歌声,仿佛整个云南府都在欢庆。唐行简与宋居易将十数具杀手尸体运回云南府,请了衙门忤作一同验尸。周昂与李龙醒后入内相询,方知发生大事,急回周府看望石勇。此时府内只有刀眉和风清扬在,乃诺整日不见踪影。好在周府多武功高强的护院,倒是不担心遇着危险。石勇面色蜡黄,脉息微弱,若无解药怕是凶多吉少。李龙便马不停蹄赶往小塘池取寒水。

连续两日祭神大典,钟信、周义、曲枫、沐琚、英与必里皆混在围观民众当中旁观,只见百姓欢腾,人人笑逐颜开,直是盛世美景。尤其女妇良多,人人恭敬着迷,不似招集良家女妇宣淫会致人怨恨的。两教教主皆是中年男子,一僧一道,相貌脱俗,一派佛骨道心的世外模样,教徒数百人更是男才女貌,文雅风致。头一日祭祀与其他祭祀并无差别,也是敬拜天地佛祖道宗,唯一比别处多的便是两教还有本方大神同祭。夜晚更有焰火燃放,这倒吸引了宋居易出房观看。只见那焰火盛开,映亮整个夜空,更于空中展出‘福寿极乐’四字,耳边便听得山海一般的欢呼。宋居易看得发呆,良久方才返回屋内。

“嫔儿,这焰火是你做的?”周府内,陈天祥仰视火树银花,对女儿说。

“嗯。”陈幸嫔扶着父亲点头道。

“嫔儿,你与宋刑捕到底有何渊源?”

“他教过我做火炮。算是我的师父。”

“你与他年龄相差无几啊?”

“爹爹常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便是。”

“那你们?”

“嘿,我与他打赌做新式火炮和焰火,结果炸了他。他就生气不理我。我就一气之下离开他云游四方寻找火炮高人去了。我就不信这世间只有他江西霹雳堂会做火炮焰火。”陈幸嫔傲然道。

“嫔儿姑娘,你可会做火枪?”刀眉站在廊下笑问。

陈幸嫔回首:“火枪不太会做,但我师父会。”

“宋刑捕?”

“才不是,是我后来拜的师父。”

“可否引见?”

“我师父轻易不肯见人。”

“身怀绝技者不免有些脾气。”刀眉笑道:“只是陛下想寻人为他研制火枪,若是你师父能出山,或许陛下便能拥有新式火枪。”

“陛下要新式火枪?”陈幸嫔思考半晌道:“但我师父说火枪乃凶险之刃,素来不喜自制火枪外传。”

“是否凶险全在人心,而不在兵刃。京师有神机营,皆配备火枪,护卫京师安全,你说是凶是善?”刀眉笑道。

“我在京师成长,小时便曾梦想能入神机营。可惜神机营从来不收女将。我又无意入宫做那等闲摆乱扯的女官,索性出走京师。”陈幸嫔握拳道。

“我听闻中原官宦人家女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陈御使竟能让女儿一人独行天涯,甚是奇哉。”刀眉赞叹说。

陈天祥叹息一声道:“我壮年丧妻,只此一女,不忍看她受束缚。”

“爹爹,嫔儿不曾受束缚。这些年游走江湖甚是快乐。”陈幸嫔扶住父亲看着夜空焰火熄灭,温柔道。

乃诺出现在院门,一脸疲惫。

“诺儿,你今日又跑了一天。”刀眉道。

乃诺笑道:”我明日还要跑,定要买到寻龙木手串。”

风清扬看着他,忽然笑了两声,房内传出石勇的呻吟之声,众人急入内,只见石勇手捂心口极力忍耐,但面上冷汗如珠落下。刀眉急过来替他运功护脉,不想石勇竟大叫一声:“痛煞我也!”蓦然起身睁眼直瞪着刀眉,复往床上一倒。

刀眉一惊,忙停手。

风清扬沉吟半晌道:“就用井水煮折耳根来试饮。”

“我去煮。”陈幸嫔道。

过得一刻,陈幸嫔端了一碗折耳根热汤进来,风清扬接过喂石勇饮下,不料甫一饮完,石勇便上吐下泄至干呕不止。众人束手无策,刀眉只得叫乃诺赶紧去云南府衙门请唐行简回来看顾。冷峻一直目视这一切,不言不语,只是偶尔会在石勇和陈天祥两房之间交叉走动。风清扬倒一直守候在石勇身边。

“你一路来都跟曲枫在一处,倒不曾见你对石勇这般上心的。”刀眉略为意外地笑问。

“他是师父的弟子,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他。”风清扬平静地说。

“师父?你是说国公爷?他何时收你为弟子了?”

“他不曾收,我也不曾拜。”

“哦……”刀眉笑了笑,轻轻点头。

唐行简赶回来替石勇重新配药服用,石勇这才安生下来。

“行简,郡马爷可能撑到李龙回来?”刀眉问。

“此毒性缓,应当可撑到龙兄弟回来,只是……”

“只是甚?”

“此毒虽缓却韧,我怕他体内会从此植下余毒。”

“若当真植下余毒,有何后果?”

“此毒我亦只是听说,真正后果须问曲前辈方知。”

“曲枫去何处了?”

“他们去观礼两教祭神大典。”

刀眉敛眉沉思,忽抬头道:“幸嫔姑娘,你当真有证据可证明两教招集女妇宣淫?”

陈幸嫔肯定的点头,又指向冷峻道:“我与他一同查过。”

“二十年前我看过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的祭神大典。当时两位老教主还在世,那时并不曾听说有此等龌龊之事。”

“阿咤力教现任教主是十五年前继任。朵兮薄教教主六年前才继任。据说继位不正。”冷峻突然开口道。

“如何继位不正?”刀眉追问。

“朵兮薄前任教主原本属意的并不是此人继任教主,只是他连续指定的三位继承人皆先他而亡,不得已选了此人。教内流言是此人下毒手害人而得位。”

“如此倒要好好查一下此人。”刀眉笑道。

“刀前辈,你与五毒教相熟否?”唐行简忽问。

刀眉点头,笑道:“在西南各路武林人马当中,我倒真是与五毒教最是熟络。”

“那请问刀前辈,五毒教可曾以尸僵毒训练私兵?”

“不知。”

“您不是与五毒教相熟么?”

“是啊,只要我回西南之地,没有不与他们打架的。我还奇怪,此次我回云南府,怎么他们的人没来找我的麻烦。”

唐行简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样熟。”

“我娘当年四处逃亡之时,五毒教想趁机灭了我娘一统西南武林,我娘一怒之下闯入他们总坛,连杀五毒教风华正茂的二十三名后代弟子,一下子就把五毒教的根基给灭了,这么多年都没缓过神来,从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乃诺笑道。

院外传来歌声,乐声,欢腾,喧闹。

“如此深夜也不歇?”陈天祥微敛眉道。

“两日两夜不歇的。”刀眉笑道:“这两日亦会有许多陈御使奏折中事发生,只不过多是两情相悦的。”

陈天祥看了刀眉一眼道:“是两情相悦还是强行招集女妇宣淫,且等京里来了钦差查个清楚再论。”

“对啊,京里的钦差为何迟迟不到?从前京里的钦差到得云南府,必会到黔国公府和周府来坐坐的。”刀眉笑道。

说曹操,曹操第二日便到了!

两教祭神大典在第二日更是热烈,西南各地道观佛寺其他各类杂教寺观主持皆亲自前来携礼致贺。光天化日之下,八面玻璃镜、水晶镜、铜镜置于祭台中心,祭台中心则置放着干柴和已宰杀用来做祭祀的牲畜,两教教主口中念念有词,翩翩起舞,随着日正中,汗如雨下,拂尘扫过,佛珠挥过……

“轰隆”一声,天火骤降,干柴无火自燃。众教徒双眼放光,满脸崇敬惶惧,高呼‘教主千秋’跪拜在地。

“哎呀,竟然真的引来了天火,两位教主莫非真有神异?”英与必里惊讶道。

曲枫也一脸疑惑,沐琚若有所思,却思之不得的模样,钟信、周义皆失笑。当日在大藤族祖居之地,李龙也曾燃冰为火,这两位教主居然知道以镜引火,倒也是奇才。

“少林寺天方和尚、武当山地圆道长前来恭贺两位教主千秋。”山门外,传来中气实足的声音。

钟信、周义、沐琚俱一愣,急望向山门处,果然看到二师兄山海、三师兄柳佐一僧一道大步向祭台奔来。两教教主想不到偏安西南的自己能得中原两大教派新派弟子来贺,一时喜形于色,敛装出迎。只是当两人看到山海虽穿着僧袍,却一头黑发时,不约而同地异道:“和尚为何也不祝发?”

山海哈哈一笑,唱了一句佛偈道:“我本也祝发,只是得知两教今年是十年一次的祭神大典,特意留发相贺。”

两教教主一听,开怀大笑,相请而上祭台。两位教主正要递香与山海和柳佐祭拜佛宗道祖,忽听山门外又传来尖笑:“两位教主迎了少林武当使者,就不来迎陛下的钦差么?”

英与必里先前看到山海与柳佐已是发愣,此时听到声音更是心头一震,干脆跳将起来向山门外望,果然看到邢缨手持圣旨,穿着礼服大步而来。两位教主却相视一眼,眼露警惕,再望向山门才满面堆笑迎上前去把邢缨请到祭台之上。钟信再望向山门,山门处除了护送邢缨而来的护卫之外,并无其他人。

“陛下一次便派谴三人到云南府,莫非这两教并不仅仅是掳掠女妇宣淫?”钟信心道。

“师兄,你想甚?”沐琚看到钟信眉头微皱,便问。

“此处不方便讲,待回周府再说。”钟信回复沐琚后又望向曲枫:“可曾看到你想见到之人?”

曲枫摇头微叹。

“有异动。”周义忽低声道。

钟信、曲枫、沐琚、英与必里随周义眼光望去。果然看到在他们对面围观的民众当中,随着邢缨的到来,有些人的神情由原本敬仰着迷变得坚定狠决。人也在变动中聚集。祭台之上,邢缨宣读圣旨,不过是寻常嘉勉言语,说两位教主都纲都纪西南佛道有功,特颁旨嘉奖。两位教主欣喜的接下圣旨,恭敬的置放在祭台之上与佛宗道祖本方大神同祭。

“冤枉啊,冤枉,求京里来的上官为小民申冤。”突然之间,就有十数名不现年纪的男女冲破人群,齐刷刷跪在邢缨面前,叩头高叫。

两教教主俱惊。

“何人胆敢在钦差面前放肆,来人,快快赶将出去!”道姑率先冲出,一边厉喝,手中拂尘便狠狠抽将下来,立时便将跪在最前面的数人抽得满脸流血,倒地不起。

邢缨吓得‘哎呀’叫了一声,颤着手指着道姑道:“放肆放肆,怎可在钦差面前打杀人?哎呀,哎呀,吓煞我也,吓煞我也。”

两教教主见邢缨这般易吓,都露出得意笑容,一前一后假意向道姑喝道:“钦差在此,不得无礼。今日乃祭神大典,神灵有好生之德,且让这些亵渎神灵的人去吧。”

“听到没有?赶快滚!”道姑凤眼圆睁,向着跪地的人群喝道。

“快滚,快滚!”其他围观的民众开始冲过来对这些人拳打脚踢,大打出手:“你们得罪神灵,神灵要降罪云南府的,你们这些不敬神的畜生。”

“得罪神灵是死,冲撞上官也是死,既然都是死,索性一起死吧。”猛得一声凄厉叫喊,一个女子冲破民众围殴,手持短刃冲向祭台。

“找死!”道姑狞笑一声,扬起拂尘便朝女子抽过去。

柳佐嘻嘻一笑,夺步上前,也将自己手中拂尘一扬,便缠上道姑的拂尘,使力向后一扯,道姑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登时恼羞成怒,转而扬起拂尘向柳佐抽去。

女子持刃冲向祭台。

钟信、周义、曲枫、沐琚、英与必里皆望向女子。在他们心中柳佐定然能胜,倒是女子性命堪忧。阿咤力教主看到女子持刃冲上祭台,慌张后退。朵兮薄教主则面色一沉,眼中便露出杀意来。山海立在其后,只盯着两人,不动如山。

女子持刃冲上祭台,却转向邢缨狠狠刺去,口中骂道:“你这京里来的上官不为民做主,活着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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