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的诞生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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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7,重臣与国王

阅读爱德华时代政治回忆录的人们都会注意到君主的意见有多么重要。在丘吉尔、阿斯奎斯以及其他很多人的文章当中都散布着来自王室的电文,并且记录了与爱德华七世以及乔治五世充满龃龉的会面。这两位国王都抱有天生的反动立场,也都被倾向自由党的顾问调教过——调教过爱德华的亲自由党人员还包括他的情妇。尽管当时是民主时代的开端,但是皇室通婚的古老网络依然遍布了整个欧洲,各国之间的外交很大程度上成了家务事。爱德华时期的两位国王都不仅仅是英伦三岛本土的君主,同时还顶着大英帝国皇帝的头衔,因此他们非常关注帝国事务。正如前文所见,爱德华七世很不信任自己的德皇表兄。他更喜欢法国而不是德国。1903年他对巴黎的访问大获成功,尽管当时英国在法国还很不受欢迎。第二年4月两国政府就签订了著名的英法协约。这是英国君主进行的最后一次意义重大的外交活动,这一活动也将英国拖入了一战的泥潭。爱德华对巴黎了如指掌。当初身为威尔士亲王的他很是在巴黎花天酒地了好几年。他对巴黎的青楼楚馆如数家珍,本着真抓实干的态度与许多头牌名妓打成了一片。他尽情享受着法国美好时代的放纵氛围,活像是土鲁斯.劳特累克笔下头戴礼帽、大腹便便的海报人物。这套福斯塔夫式的做派也使得他在国内颇受欢迎。他的众多情妇既包括伦敦当地姑娘,也包括一位爱丽丝.科佩尔夫人。

在这群占据了爱德华时代生活的强力女性当中,爱丽丝.科佩尔特别值得记上一笔。爱德华所有其他情妇全都不如她那样重要,不如她那样出名,不如她那样富有政治影响力。按照爱德华时期的标准,科佩尔相当左倾,是张伯伦的对头,还在一定程度上支持劳合.乔治。爱德华最终接受反战派自由党领导人亨利.坎贝尔.班纳曼爵士担任首相之后,自由党人专门设宴款待了科佩尔。爱德华国王去世之后,亚历山大王后还邀请科普尔夫人来到国王床前吊唁。有一个小故事很能反映她的名声:有一次她坐上马车宣布去国王十字车站,车夫转过身来问道“您说国王怎么了?”——其实车夫的操心很是多余,不管国王心情如何,只要假以时日肯定能被科佩尔夫人劝回来。(爱德华时期的很多故事里都有车夫的形象。另外一位车夫曾经接待过未来的国王与另一位更加放荡的伦敦本地情妇罗莎.路易。一路上威尔士亲王与怀中美人在门窗紧闭的车厢里颠鸾倒凤,可是到了下车的时候他却舍不得支付车费,气得车夫破口大骂。最后还是罗莎支付给车夫两个金镑。“一看您我就知道您是上等人家的夫人,”车夫说,“不过您从哪里挑出来这么个货啊!”)

事实证明坎贝尔.班纳曼爵士将会成为国王的主心骨。他经常去德国的马里昂巴德温泉疗养,在那里,见过威尔士亲王爱德华也见过国王爱德华。当时的政客们都很担心围绕在国王身边“数量极其众多的名节有亏的女士”。假如爱德华七世曾经担心自己不得不忍受一个由该死的自由党激进分子组成的政府,那么造型活像猫头鹰,唇边留着小胡子坎贝尔.班纳曼正是让他镇定下来的不二人选。他最著名的激进主义时刻发生在布尔战争期间,当时他激烈地反对这场战争,极力攻讦英军的“野蛮行径”。但是几年之后,除了直接遭到针对的军事指挥官之外,所有人都将这番言论抛到了脑后,坎贝尔.班纳曼在人们眼中也成为了稳妥可靠的象征。他曾经很有名地谈到过自己的身体状况,或许还暗指了自己的政治哲学:“个人来说我非常相信床铺的功能,相信养生关键在于尽量平躺着不动,让心脏与其他脏器减速运行,这样一来身体就能焕然一新。”但是还不够焕然一新,因为他在1908年不得不因病辞职,三周之后就在唐宁街去世了——他也是英国历史上唯一一位死在唐宁街的首相。

阿斯奎斯的继任意味着英国政坛顶层出现了一个更冷峻更强硬的形象,君主制也因此迎来了更加艰难的时刻。钦佩他的漫画家将他称作“最后的罗马人”,他的同事日后则因为他寻欢作乐的习惯将他称作“老醉鬼”。他的渊博学识令其他议员大为倾倒,他的私生活则令他们大为着迷。他曾经幸福地迎娶了一位安静贤惠的海伦小姐,她为他生育了五个子女。后来海伦得了伤寒,在苏格兰度假的时候去世了,就在这一年他在一次下院宴会上遇见了玛格特.田奈特。阿斯奎斯当时已经成为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也是一名成功的律师。但是马格特依然很难追到手。两人的结合非常奇怪,阿斯奎斯出身于简朴虔信的约克郡中产阶级家庭,通过学术才华与艰苦奋斗将自己推入了上层社会。他是一名谦和低调的中产阶级维多利亚时代自由派,起初在格莱斯顿手下作为内政部长赢得了广泛称赞。他为人朴实诚恳,穿着正统,与经常厮混在玛格特身边的贵族阶层形成了鲜明反差。但是玛格特始终都是一个热切的自由党,政治兴趣浓厚,向来非常钦佩高级知识分子,而阿斯奎斯正是知识分子当中的翘楚。两人的婚姻吸引了整个威斯敏斯特的目光,但是婚后的生活并不像两人期望的那样幸福。

玛格特.阿斯奎斯是一个很可畏的女性。她是一位酿酒富商膝下八名长大成人的子女之一,从小在苏格兰边境上的一座现代化贵族宅邸里长大,家庭环境热烈而又机智。她人生当中最大的悲剧就是深爱的姐姐因为难产而死。她是上层贵族政治圈子的成员,与格莱斯顿、萨利斯伯里、贝尔福以及罗斯伯里都是熟人。她平时最主要的爱好是狩猎。1906年她这样写道:“我的马术比绝大多数人都好……我摔断过两根锁骨、鼻梁、肋骨与膝盖骨,我的下巴曾经脱臼,我的颅骨曾经碎裂,我遭受过五次脑震荡,但是——尽管我的马下周就要被卖掉了——我从未感到过胆怯与恐惧。”她的口才甚至比骑马的爱好更加危险。她有一些非常奇怪的信念,例如她相信牙齿齐全是神经不正常的表现,并且必然意味着早夭——后来她的管家与仆役都在她的鼓励下把牙齿拔掉了。作为当时最重要的交际圈女主人之一,她是国王的朋友,也是上层社交圈的一部分,一直在自由党与白金汉宫之间扮演着牵线搭桥的角色。

但是到了阿斯奎斯成为首相的时候。爱德华与自由党大臣之间的关系正在迅速恶化。上院危机与人民预算事件使得这一趋势达到了顶点。但是王室对于税务、沙皇以及爱尔兰局势等问题的狙击都需要非常小心的应对,在乔治五世于1910年登基之前以及之后都是这样。并非所有的大臣都作出了恰当的反应,比方说丘吉尔的脸皮就一直特别厚,尤其让乔治国王火冒三丈。当时丘吉尔的职责包括每天整理一份下院当日消息汇总呈交给白金汉宫,而他的汇报总是写得夹叙夹议,存心惹人不痛快。在1911年2月份的一份报告中丘吉尔写道,有议员提议“游民与浪荡汉们”理应被送到劳工殖民地去承担强制劳役,接下来他又补充道,“不过我们不应当忘记社会阶层的上下两头都充满了游手好闲之徒。”这句话把乔治国王气得七窍生烟,以至于授命自己的秘书给唐宁街十号写信声称:“国王认为丘吉尔先生在随信附带的文件当中表达的观点极其近似于社会主义理念……在陛下看来,丘吉尔先生在写给他的信中发表的‘社会阶层上下两头都充满游手好闲之徒’言论非常轻佻。”后来丘吉尔又给国王写了一封道歉信,但是却在信中傲慢地暗示道,如果国王陛下不喜欢他的随意文风,那么以后陛下不妨直接从报纸上阅读议会辩论记录。国王秘书回信道“陛下很遗憾您的感情遭到了伤害”,并补充道“国王要求我告诉您,您的信件一直富含教益且趣味十足,如果以后收不到您的信件他将会感到非常遗憾。”最终这场小小的争端就这样缓和过去了。但是自由党人不喜欢被国王恐吓的倾向却非常具有显著的意义,这一幕肯定不会发生在柏林或者圣彼得堡。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德俄两国的君主制才会在不久的将来崩溃解体,而肥胖淫邪的爱德华与他那位喜爱集邮与道歉的儿子乔治却一直迈着小碎步向前挪动着。

通宝推:時千峰,桥上,老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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