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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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章

堂下一阵难言的沉默。

有人爬出来匍伏在地:“求钦差申冤,我是被他们在街上劫走,从不曾求修仙升天。”

有人叩头泣血:“求圣上救民妇,民妇是去山上采摘野货掉进山谷,被他们关了的。”

“求青天大老爷,民妇待要出嫁,却被他们半夜掳走。”

……,……,……喊冤声此起彼伏。

刀眉瞪向磨车,冷声道:“磨车,你还有何话说?”

磨车眉目婉转看向刀眉:“刀眉,当年你两次到我盛典之上观礼,可还是如花似玉的女娃儿,目今却为何如此铮眉刚目?甚是可惜啊。”

“你这三十年倒是容颜不老。”刀眉讥道。

“我只是极早开启慧根而已。”磨车说着纤手婉转指向公堂外的女妇道:“这些人都是有慧根之人。”

“你胡说甚?”

“纵然有慧根,也须得有人指点迷津,点拨慧根才是。”磨车举袖掩唇而笑道:“这些人便是有慧根却不自知,两教教主只是为她们启智明慧而已。所谓非常人当然要用非常法。”

刀眉明知她强词夺理,却不知如何反驳。

“原来事情皆是两教教主所为,看来是我等错怪前辈了。”周义即道。

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教主面露微愕不满之色,但一时之间也不敢反驳。

邢缨慵懒坐起身,阴柔而笑:“纵然是有慧根,也不可不告而劫与朝廷律法作对。”

磨车一笑道:“钦差说得是,过于急切反而好心办了坏事,回去之后必令众教徒好好反省,闭门思过。”

“公然违抗律法,闭门思过便算?我手腕的血白流了?”英与必里忽冷笑道。

“你待要怎地?”阿咤力教主面色一沉,喝道:“你一个闲散公子哥儿,还要在我这都纲都纪官面前撒野不成?”

“他不能撒野,我可能撒?”沐琚道。

阿咤力教主正在气头上,脱口而出:“一个继承不了爵位的疯子,有何能耐可撒野?”

“住口!”磨车忽斥喝一声,起身就抽了阿咤力教主一巴掌。

徐九龄拍掌大笑:“打得好,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阿咤力教主虽怒,看着磨车,又看看徐九龄手中闪着寒光的利斧,终不敢出声。徐九龄还回瞪了他一眼,举着斧示威。

朵兮薄教主向沐琚施礼:“世子请勿见怪。”

沐琚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黔国公爵位乃是世袭,纵然我是疯子,这位置旁人还就夺不去。”

“那是,那是。”朵兮薄教主陪笑道。

“都不要吵,好好用食。”钟信开口道。

“就是,如此美食在前,尽是吵闹,实在是煞风景。”王纯亦笑道。

一众人等,就是钟信与王纯身份最是尊贵,两人开口说话,其他人也就不再做声,低头用餐。席还未撤,周昂、冷峻和贞仪也到了府衙,府尹也顾不得许多,只管叫人送饭送酒,让他们饱餐再说。待众人饱餐后收拾得当重开公堂,一个半时辰已过,府尹似乎才松了口气。

“昂儿,这一天下来可查到甚么有用的线索?”公堂之上,众人各自落座,周义向周昂问道。

周昂看了周义一眼,望向磨车道:“磨车前辈,我今日重点查了以您的名字审结的案子。”

磨车抿唇一笑:“可查到甚?”

“晚辈原以为这些案子皆是前辈所为,今日实地堪察方知是多人案件。”

“为何?”宋居易问。

“磨车与其说是名姓,不如说是一个名号。”周昂道。

“那又如何?”磨车淡笑道。

“除了您,其余唤做磨车的女苦主都在案件审结后不久先后亡逝了。”冷峻冷冷道。

“这又如何呢?”

“她们还俱是死于同一天,虽不同年却是同月同日而逝。”贞仪道。

“这就有些玄乎了。”英与必里瞪了磨车一眼,幸灾乐祸道。

“对此我甚是疑惑,回想诸多案件才豁然开朗。这些女子死亡之期,正是三十年前那起婆婆指证媳妇杀夫之日。”周昂直视磨车道。

“你怎知三十年前杀夫的磨车便是我?三十年前我已是两教圣灵,并无家室之累,何须杀人?”磨车笑道。

“错,三十年前你杀夫在先,成为圣灵在后,相差不过一月。”

“昂儿,你须得证实三十年前的磨车便是堂前的磨车前辈。”周义温和道。

“她已承认了。周昂并不曾说三十年前是她杀夫。”柳佐慢条斯理地笑道。

“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并非不受朝廷节制的邪魔外教,两教教主登位固然要上报朝廷请旨许可,这圣灵之立亦要受朝廷封赐。或许你以为这一切仅保存于远在天边的京师,但其实黔国公府一直有底档保存。我请贞仪姑娘查阅了黔国公府中存档,得知你当年娘家姓氏,名字,与云南府衙门所记相同。”周昂冷静道。

“那也只是同名同姓而已。”磨车绵绵叹息一声,起身向府尹道:“大尹,我这身子甚乏,若此事不必立案,我且回去将息。”

“且慢,这掳劫女妇一事总得有个交待。”山海声音宏亮道。

“有何交待,莫非你还想屈打成招,要我项上人头回京师向陛下邀功?”阿咤力教主满面涨红,跳起身指向山海,怒喝道。

磨车轻轻笑着,慢慢吟唱歌曲。众人一时不解皆望向她,钟信怀中红狐眼中亦现出迷醉神色。钟信微惊,轻轻起手点了红狐睡穴,红狐软在他怀中闭目睡去。过得一阵便听到公堂外人声鼎沸。

衙差惊慌入内禀报:“大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衙门外来了无数妇孺老少堵门。”

“恭迎圣灵,恭迎圣灵。”公堂外来山呼海啸之声。

衙差再报:“大老爷,祸事了,祸事了。全城信众都向衙门这边涌来了。”

徐九龄不信邪,赫然起身持斧道:“甚么不好了,祸事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何了不得。”说完起身持着利斧就往外跑。戾猴怕兄长不测,也跟着跑出去。周义见了也起身向外,刀眉和周昂也跟了出去。

衙门朱漆大门紧闭,外面则叫得天响,五人跃上墙头向外一望,果见外面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云南府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徐九龄望着那些满头白发却如中魔咒的老者,那些稚气未脱却眼带巅狂的弱冠少年,惊而笑道:“我徐九龄在江湖上杀人如麻,这些人冲到面前还真下不去手,罢了罢了。”

徐九龄转身欲下,刀眉忽道:“看后面。”

徐九龄忙又回身,只见在这群老弱妇儿身后,竟有无数精干壮汉手持各式枪刀剑戟不要命的向衙门奔来。

周义忽叹息一声道:“难怪陈御使要上书陛下取缔两教,如此下去,岂非重现火莲堂夺国之祸。”

徐九龄也笑道:“怪不得邢缨要装孙子,真龙天子与邪魔外道相比,这云南府百姓性命须臾之间可被邪魔外道挟控,真龙天子却远在天边,救之不得。若你们与之正面相抗,很可能得不偿失甚至尸骨无存啊。”

“你杀人如麻都下不去手,我们自然是斗不过了。”周义缓声道。

宋居易却冷嘿一声,随手从背囊中掏出一把金砂往信众当中一撒,那金砂就在众人头顶上爆出灿烂花火,还飘着香味。焰火虽不足为奇,但这般随手撒出便能看到奇异花火,还是少见。信众一时寂声,皆抬头观看。

刀眉似有所悟,笑道:“所谓信众,皆是不知技艺所致吧?居易懂得雷火之术,龙儿明了取火之途,便不似两教信众一般迷妄。”

周昂想起他与李龙在大藤族时的对谈,微微一笑,点头附和。

“我能从女身变为男身,想来也并非神异之故,只是这大千世界有天际真人之能者甚少,以致被视为神异。若百年之后此术得以发扬光大,我这女身变男身也不奇特。”刀眉道。

周义看向刀眉,忽道:“眉儿,百年之事我们无可掌控,但当下,你倒还是做个神仙的好。”

“啊?”

周义握住刀眉的手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目今磨车前辈明显在给我们下马威,我们若与两教信徒明刀明枪对抗,确实不利,先退一步回去再谈。”

五人退回公堂之上,磨车也停了歌声,转身就往外行。

“磨车前辈,晚辈相信前辈身为圣灵,地位尊贵,绝不会做出掳掠他人之事,想必是手下诸徒有人要败坏两教名声或讨好教主与圣灵,才做下这等恶事,但请前辈交出人来,我们也好交差。”周义道。

磨车停步回首,打量周义,又打量刀眉,笑道:“你们两个小娃娃还真是孺子可教。是啊,退一步两全齐美,海阔天空,何乐不为呢?”

“那?”周义看着磨车问。

磨车水袖一甩笑道:“我自会派人究查,明日你们到堂前领人就是。”

“多谢前辈。”周义拱手道。

磨车看向两教教主道:“你们还不随我回山,是要留在此处过夜?”

朵兮薄教主起身,向众人施礼道别,拉着阿咤力教主先行离开了云南府衙门。

南宫无我抬头望着磨车远去,握着王纯的手道:“纯儿,还是你好看。”

王纯娇笑:“你这一晚只想着这些?”

“也想不了别的,这磨车多半与我南宫世家无关呢。”南宫无我笑道。

钟信抱着红狐起身,府尹过来相送。众人也纷纷告辞离开。沐琚不想回家,英与必里就与他一同前往周府落脚。钟信回到府中头一件事便是去看望石勇。石勇饮了寒水煮的折耳根,呕吐数回,终于转危为安。曲枫也得了李龙的解药,伤情大转,众人疲累一日,各自安歇。冷峻与贞秀、贞仪也一同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云南府尹派人前来周府通报,说是磨车派人送了掳劫女妇的主犯到衙门自首,并指明由周义前去确认。周义就和刀眉一同前往衙门确认,却万万想不到自首的主犯居然是琵琶女。

“为何是你来自首?”周义本能不信,惑然问道。

琵琶女淡然一笑:“为何不能是我?”

周义看她脸上,颈上,手上被红狐咬伤的伤痕,再看她眉目间那一缕云淡风轻,心中颇为不忍,就道:“若不是你做的,就不要认。”

琵琶女看了周义一眼,柔声道:“师父说待我过得此劫,便赐我磨车之名。”

“你师父当真是磨车前辈?”

“当然。”

刀眉即道:“你莫信她胡说,这三十年多少名唤磨车的女子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周义亦劝:“姑娘,掳劫是重罪,三思而行。”

“我师父都说与我听了,那些女子皆是修为有限,与师父缘浅。”琵琶女向周义深深道了个万福道:“谢公子关心,我已投案,还请不要打扰我师父。”

周义与刀眉四目相对,甚是无可奈何,只得嘱咐府尹将女子先行关押再做打算。一路走回来,周义都默不作声。

“义郎,于心不忍?”刀眉笑问。

周义轻轻摇头:“她弹着琵琶驱使那些年轻儿郎杀人时并不曾有半丝仁慈,只是看到她替磨车顶罪,还是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最担心甚?”

“信徒的迷狂吧。”

刀眉将周义的手一握道:“且回去看看行简居易有何线索在手,一个磨车,我不信打不倒她。”

周义一笑点头。

“况且你不是说我可以在此做神仙吗?那就回去好好谋划谋划,看看怎么做神仙。”

“眉儿,你说得不错,我们快快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传来马车铃铛响,两人避开一边,不料马车却在身边停下,马夫向两人拱手道:“相问二位公子,此去如何到周府?”

周义小心问:“不知阁下要到哪个周府?”

马夫惑道:“我只听差遣的人说到云南府寻周府中人即可,难不成这里居然有许多周府?”

“阁下是到周府寻亲还是?”

“是送棺材来,说是归家。”

“阁下从哪里来?”周义忙问。

“曲靖。”

周义‘哦’了一声,拱手道:“我便是周府中人,阁下可随我来。”

“好呢。”马夫道:“二位公子可要上来坐?”

周义点头,便与刀眉飞身上了马车前位一同坐下,马夫便赶着马车跟着周义指点往周府去。唐行简与宋居易一早已在府门等候,见车来到,与马夫结了帐,便把马拉到一颗印楼,掀开后帘,众人就看到帘内放着一个棺材。

“这是赵御使的棺材,我们专门请人送过来的。”唐行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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