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从张召忠谈运十说起 -- qq97

我最后一段分析了八十年代经济政策的利弊，你如果不同意，可以具体讨论之。如果只是拿着中学教科书生搬硬套，小岗村也可以是改开的成功典范。

在运十的问题上，我反对的不是对外开放，而是完全丢掉前30年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原则。讨论问题，请先把这个前提弄清楚。

运十下马后，航空业高层制定了民机产业三步走的战略：首先是装配和部分制造支干线飞机，当时主要是装配麦道80/90系列飞机，由麦道提供技术；然后与国外合作，联合设计研制100座级飞机；最后是在2010年实现自行设计、制造180座级干线飞机。这也被称为中国飞机制造业的“桑塔纳”发展道路——先与国外合作生产，逐步国产化。

从这个三步走的战略来看，航空业高层把飞机设计能力的获取完全寄托在外国人身上。没有自主的飞机研制平台的结果，就是经过二十年的蹉跎，三步走战略遭受羞辱性的失败。

小平一边指示运十下马，一边说国内航线统统用国产飞机，很显然他认为与麦道合资生产的飞机就是国产飞机，九十年初，小平还在上海视察上海麦道，为麦道站台，同时批评运十的研制是闭关锁国，可惜没过几年，美国人、欧洲人相继终止合作，三步走的第一步就失败了。

应该说，与麦道的合作生产并没有错，这是改开政策带来的好处，国内航空工业借此机会近距离地学习和了解美国空工业的制造水平和管理经验，这对国内航空工业是非常有用的。但严重的错误在于，将自力更生视作闭关锁国，完全停掉自主的飞机研制工作，放弃来之不易的运十大型客机研制平台，此后几十年，中国民机产业停滞不前，近乎崩盘，而支持航空产业的基础产业如发动机、材料等产业，也止步不前，与国外先进水平的差距越拉越大。另一方面，从八十年代后期爆发的国内航空市场，完全让给了波音空客，以至于在本世纪初政府痛定思痛重提自主创新战略的时候，核心技术买不来成为举国上下的共识。

这是从运十下马，从民机产业发展上看到的八十年代产业政策的一个重大失误，将改革开放与自力更生自主研制完全对立起来，为了开放合作而放弃自主技术发展。

运十下马反映的另一个失误，就是政府放任进口产品对国内市场的冲击。运十刚刚完成首飞，研制过程刚刚过半，民航局就以运十研制过程中的问题为由拒绝运十，甚至连货运的机会都完全不给。面对国外的进口产品，国家对航空工业这样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产业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和扶持政策，甚至还帮助打压国产产业，这样的作为，如果不说是买办的话，也是短视自私或者天真幼稚得可以。

第三个失误，就是军队“过度忍耐”的问题。应该说，经过六七十年代高强度的三线建设、挖洞积粮、援助越南、与苏联对抗，到最终与西方握手，毛时代付出了人民生活水平停滞不前的代价，也给后人留下了和平红利，286做出的缩减国防开支加强经济建设的战略决策无疑是正确的。但事情过犹不及，军队过度忍耐不仅带来的军队经商的恶果，而且在八十年代中运十在寻找出路时，军方也保持沉默，没有伸出援手。当时的军方实在没钱，自顾不暇应该是重要原因之一，到九十年代中国与西方蜜月结束，军方想上马预警机时才想起运十，结果为时已晚。人们往往忽视的是，国防投入其实一直是一个大国培育前瞻性战略产业的核心推动力，二战极大地推动了德国、美国的技术发展，二战后的冷战更是推动了美国未来技术的发展，美国九十年代的信息革命的技术就来源于二战和冷战时期的国防投入推动发展的技术，比如无线电、计算机、半导体、网络等，当这些先进技术发展足够成熟、稳定、便宜之后，商业公司和风险资本才开始介入将其应用于民用市场。中国也是如此，六七十年代的计算机、半导体技术的发展，首先是由国防项目推动的。而在八十年代国防投入极度萎缩后，这些奠定国家未来的基础产业的自主技术发展，也就基本停止了。政府只看到了硅谷招摇的风险资本和商业公司，却完全没看到美国政府（主要是军方）在产业培育期所做的奠基投入和发挥的根本性作用。

这就是运十下马反映出的八十年代中国产业政策的三个失误，1）将对外开放与自力更生完全对立，抛弃前30年形成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原则，2）听任进口产品冲击部分国内产业，3）国防投入过度萎缩，部分战略性产业失去发展动力。之所以说这是八十年代政策的失误，是因为民机产业的故事，在半导体这样极端重要的基础产业也同样发生了，运十的不同只不过在于它多了一顶四人帮的帽子。

所以对八十年代产业政策的评价应该实事求是，开放与引入市场经济，民生相关的产业（技术资金壁垒低，回报快）发展就比较好，电子整机产业在九十年代（华为为代表）好于八十年代（联想为代表），战略性的基础产业（技术资金壁垒高，回报慢）就发展不好，民机产业几乎崩溃，航空材料与国外水平差距反而扩大，更严重的是，在信息时代国内产业严重依赖国外的半导体设备和集成电路，这就类似于第一二次工业革命后的钢铁和石油都依赖国外，对中国这样的大国来说，产业安全让人担忧。

改开初期是对前三十年做了一次清算的，新中国似乎分成了两个截然分开的阶段，前30年和后30年，于是现在中国经济取得的成就一股脑地都算成了改开的成果。其实，新中国分成太祖、太宗、386、486、586时代，每个时代的经济产业政策都不同，现在的发展成果是以前各个时代积累的结果，386重新重视国防投入，486重新将自主创新作为国家战略，都是对八十年代经济政策的重大修正和对前30年独立自主发展原则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