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在纳什维尔这边,詹姆斯.贝弗尔刚刚主持了一场精彩的集体野餐,庆祝电影院纠察线运动的胜利。贝弗尔注意到这次纠察运动自从2月份开始以来不多不少正好进行了四十个昼夜。他忍不住兴高采烈地将这一巧合与《圣经》中各种历时四十昼夜的事件进行了对比,例如大洪水与耶稣的荒野试炼。这群青年男女们正在吃饭聊天释放压力的时候,有人听到了收音机里有关灰狗长途车的报告。黛安.纳什几乎当场就建议贝弗尔担任纳什维尔自由行运动的临时主席,并且组织紧急会议讨论学生团体的恰当应对策略。贝弗尔回答说等到野餐结束后再开始讨论也来得及,因为自由行运动毕竟发生在遥远的阿拉巴马州,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纳什坚持己见,她相信民权运动的核心在于无私舍己。个人并不重要,距离、时间和野餐也不是问题。她不住嘴地描绘着自由乘车者们受困在燃烧的长途车上等待帮助的情景,可是纳什维尔的资深成员却还在留恋着自己的炸鸡与蛋糕。没过多久贝弗尔就扛不住了,只得前去咨询几位密友的意见。“她会一直聒噪咱们的,”贝弗尔遗憾地说道。无论如何今天的野餐也无法顺利进行了,于是贝弗尔就带领同学们前往第一浸信会教堂展开了正式讨论。
所有人都听说过自由乘车运动。刚刚结束费城面试、急着要与平等大会的旅伴们会合的约翰.刘易斯当天刚好路过纳什维尔。贝弗尔他们自然不会放任他一走了之。纳什维尔学生们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长途车被烧毁这一事件是否预示着罗克希尔事件的重演,自由乘车者们是否会被关进监狱,他们自己是否应该赶过去加入自由乘车者的行列。然而随着情节越发严重的报告接连涌入伯明翰,讨论主题也从蹲监狱转到了牺牲上面。自由乘车运动是否会产生非暴力理念的第一位殉道者?如果当真如此,这一点对于自由乘车运动来说究竟是有益还是有害?纳什维尔的学生们是否应该迎接这一风险甚至主动参与?学生之间爆发了一场马拉松一般漫长的辩论:纳什维尔基督教领导委员会是一个受到成年人监督的学生组织,成年监督人员掌握着组织的经费,他们会支持很有可能导致学生死亡的危险举动吗?
纳什维尔的学生辩论持续了一个通宵,直到周一早上仍未停歇。在伯明翰这边,再次聚集在夏特沃斯家里的自由乘车者们也在商讨着下一步的走法。新的一天到来时,自由乘车者们已经成为了公众关注的焦点。夏特沃斯看到当地报纸无不流露出对于袭击事件的同情,许多文章的作者历来都是他眼中的种族隔离主义者,这一点尤其令他感慨不已。《伯明翰新闻》的头版文章标题痛心疾首地写道:《“警察在哪里?”人们四处质问》。标题下方是自由乘车者遭受殴打的照片,旁边是警务专员公牛康纳的说辞:“过去二十年里我一直都在说,如果他们继续干涉南方事务,那么外来的干涉者们早晚会引发流血事件……这件事发生在周日,发生在母亲节,我们当时尽可能让警察们休假回家陪伴家人一起过节。”《伯明翰新闻》并不认可康纳的说法,认为他的借口软弱无力,还指责他是三K党的帮凶。伯明翰的龙头商人在《华尔街日报》上声称暴力事件给伯明翰留下了一记“黑眼圈”。在纽约这则新闻同样登上了头版,《纽约时报》的编辑们还决定将霍华德.K.史密斯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收音机中播报的“目击者证言”也另行刊登出来。在华盛顿,詹姆斯.法默看到《华盛顿邮报》上刊登了灰狗长途车燃烧的照片。他随即指示自己手下的平等大会员工将这张照片与自由女神造型叠加在一起,为自由乘车运动设计一款全新的徽章。
在遥远的东京,各家早报让即将成为伯明翰商会主席、正在带领伯明翰商业代表团参加国际扶轮社大会的西德尼.斯迈尔(Sidney Smyer)大吃一惊。斯迈尔看不懂日文,但却认出了长途车站,也看到了不堪入目的暴乱场景。惨遭殴打的《伯明翰邮报》摄影师小心保护了胶卷并且将其中的内容公之于众,于是斯迈尔发现日本东道主对待自己的态度突然冷漠了许多,还提出了许多让人迷惑不解的问题。聚集而来的各国商人也在突然之间失去了前往伯明翰投资的兴趣。斯迈尔无言以对,其他伯明翰代表团成员则极力解释这起突发事件不能体现整个城市的面貌。无数双冷眼与无数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包围了代表团,以至于他们觉得自己沦为了动物园里任人评头论足的活展品。斯迈尔历来都是坚定的种族隔离主义者,早在1948年就成为了一名南方民主党人。但他依然告诉各位伯明翰的商界同仁,回去以后必须得对布尔.康纳采取措施。
这一天上午十点,一位大人物光临了夏特沃斯家:美国司法部部长亲自打来电话要求与西蒙.布克对话。这名《黑玉》杂志的记者告诉罗伯特.肯尼迪,自由乘车者们认为自己被怀有敌意的暴徒“困”在了伯明翰,还有报告声称暴徒们正在长途车站聚集。接下来布克把电话递给几位团队领导人,最后夏特沃斯接听了电话。夏特沃斯告诉罗伯特,目前自由乘车者最急需的帮助就是让警方在前往蒙哥马利的路上提供保护。罗伯特首先建议所有人乘同一辆车,然后一字一顿地承诺说等他安排好长途车安保后还会打过来。夏特沃斯将对话转述给聚集在一起的自由乘车者,所有人都高兴极了。他们的脸依旧没有消肿,手术缝线清晰可见,遭受浓烟刺激的肺部还在刺痛不已。他们都不想面对另一伙暴徒。
在华盛顿,罗伯特的工作环境同样相当不利,因为他在民权方面的左膀右臂伯克.马歇尔感染了流行性腮腺炎,已经整整两周闭门不出了。肯尼迪在自己的办公室、马歇尔的公寓、联邦调查局总部的联络人以及夏特沃斯家之间架起了电话网,很快就再次联系上了那位伯明翰的牧师。“好了,”罗伯特对夏特沃斯说,“康纳先生将在车站提供保护,护送你们到达城市边界。”这是康纳通过联邦调查局传来的消息,因为前一天的暴力事件促使伯明翰的领导层向康纳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夏特沃斯思考了一下。“在安尼斯顿他们也被护送到了边界,”夏特沃斯尽量礼貌地回答道,“但是刚过边界长途车就被烧毁了。”很快他和罗伯特就达成了一致:对于自由乘车者们的保护要一直持续到阿拉巴马州的边界。
“等一下,”罗伯特说,“我会再打给你的。”接下来就是帕特森州长需要解决的问题了。自从1956年民主党大会以来他就是肯尼迪的支持者。司法部部长给帕特森和他的助手打了很多电话,而帕特森则抱怨说自由乘车者们并不是“出于善意的”州际旅行者,因此作为州长他不能帮助人们违反阿拉巴马州的种族隔离法律。肯尼迪和伯克.马歇尔坚称,如果州政府不能保护自由乘车者,联邦政府就将采取干预行动。既然没人希望联邦政府出手干涉,那么各方就应该协调配合,尽快打发自由乘车者们离开阿拉巴马。
在记者、警察、支持者以及好几车怀有敌意的白人暴徒的包围下,夏特沃斯带领十八位自由乘车者来到了位于布尔.康纳的监狱对面的灰狗长途车站,准备搭乘下午三点前往蒙哥马利的长途车。他们一路上听到的广播公告不是自己这一行人的确切位置,就是等在车站的暴徒数量,还有帕特森州长与司法部部长罗伯特之间个人交涉内容的通告——最后这一项本身就算得上重大新闻。来到车站之后一行人走到上车区等车。这一次伯明翰的警察们总算是尽职尽责地拦住了愤怒的白人暴徒,但是甚至早在司法部部长与帕特森州长的协议安排破裂之前,车站现场的憎恨与暴力就已经积攒到了爆发的边缘。广播报告声称帕特森州长更正了之前的说法。“我拒绝保证这些人安全通过本州,阿拉巴马州的公民愤怒非常,因此我无法保证这帮蓄意滋事的家伙们能够得到保护。”州长的发言人则声称从伯明翰到蒙哥马利的公路上随处可见愤怒的白人。
这些报告迫使夏特沃斯再次与罗伯特通话,灰狗长途车的工作人员也报告说长途车司机拒绝开车。“让黑人来开车,”罗伯特告诉灰狗长途车的负责人。这些人反反复复地告诉他这个有困难,那个做不到,简直要把他烦透了。最后他甚至放话声称,如果灰狗长途车找不到勇敢的白人完成这项工作,自己很可能会派一架空军飞机接走自由乘车者——只需两个小时他就能把这件事安排好。夏特沃斯一方面继续对各方官员施加压力,同时又表示自由乘车者们将会安静地坐在车站,等待僵局打破的时刻。
自由乘车者们也颇感压力,在恐惧中暴露得越久,他们的决心就越发动摇。眼下他们再次遭到围困,成为了大庭广众之下的活靶子。于是十八位自由乘车者开始讨论返程的可能性。他们的预定目标之一是促使全国上下关注种族仇恨问题,这一方面取得的成功远比他们的预想更加夸张。继续挨打并不会给民权事业带来任何好处,而且如果继续耽误时间,他们很可能无法在5月17日周三准时到达新奥尔良参加布朗案胜利七周年大型纪念集会。于是他们告诉夏特沃斯,他们决定跳出反对者的包围,搭乘飞机直接前往新奥尔良。可是一行人刚刚订好机票离开车站,广播就报告了他们的动向。凶性大发的暴徒们立刻争先恐后地冲向机场,赶在自由乘车者到达之前再次布设了一重重包围圈。
在纳什维尔,大批静坐运动资深参与者关于自由乘车运动的探讨已经持续了二十四小时。得知平等大会团体放弃了长途车后,他们讨论的方向也随之一变。突然之间,讨论的重点就从如何帮助自由乘车者变成了如何接替他们;眼下的任务不是如何让自由乘车运动走向更大的胜利,而是如何让这场运动免于失败。戴安.纳什很快赶到华盛顿找到了参加父亲葬礼的詹姆斯.法默。她问法默,如果纳什维尔的学生们决定赶赴伯明翰完成自由乘车者们的未竟事业平等大会是否会表示反对。这个问题一时让法默难以回答,但他个人表示同意。
在华盛顿,罗伯特.肯尼迪回到了司法部,他之前正在伯克.马歇尔家里就灰狗车站的谈判进行最后一轮努力。马歇尔和他一起回到了司法部并且宣称自己的流行性腮腺炎已经彻底痊愈了。两人先是与罗伊.威尔金斯见了一面,敦促他支持选民登记计划。之后罗伯特走进了约翰.席根塔勒的办公室——他是司法部长直属工作人员当中唯一一位南方人。“你看,”罗伯特说,“他们到了机场却无法起飞。差不多就快七点了,我们却还没把他们弄出来。你觉得你能去现场搭把手吗?”
席根塔勒眨了眨眼。“他们需要什么帮助?”他问道。
“我想他们只是需要有人过去握住他们的手,让他们知道我们很关心他们的处境,”罗伯特说。司法部长的急切语气促使席根塔勒立刻动身赶赴了机场。两小时之后,飞机短暂经停亚特兰大,席根勒趁机给上司打电话表示自由乘车者们仍然困在伯明翰,因为当地机场遭到炸弹威胁,导致航班无限期延误。席根塔勒还在路上时,三百五十名黑人涌入金斯顿浸信会教堂参加弥撒大会。夏特沃斯抵达教堂之前,一位牧师正试图说服大家捐款为夏特沃斯购置新车,因为夏特沃斯的汽车在苏利文诽谤案期间被政府扣押了。听众中有人站起来发表意见,他显然很清楚伯明翰的运动形势刚刚获得了全国关注。“假设《纽约时报》听说我们花了六个月给他凑钱买新车,他们会采取怎样的报道角度呢?”这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夏特沃斯已经成为了全体会众的代表,他的形象每过一分钟都变得越发高大,而且绝大多数会众都觉得与有荣焉。他们相信夏特沃斯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凭借得完全是勇气。兴许他们还能说服他不要去辛辛那提呢。
九点刚过夏特沃斯就走进了教堂。他的演讲内容充满了白天发生的奇迹与试炼。“我和鲍勃.肯尼迪谈了六次,”夏特沃斯颇为得意地宣布,令听众们大为折服。他详细回忆了美国最高执法官员——一位白人官员——在交谈当中采用过的各种礼貌用语以及慰问言辞。这时有人悄悄送来消息,夏特沃斯便对听众们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鲍勃又给我打来了一通长途电话。”*说罢便匆匆离开了布道坛。回来时他带来了完整的报告。“鲍勃与公牛已经谈过了,今晚机场将会部署足够的警察。车站的警察并没有纠缠我……鲍勃还告诉我,‘如果你往我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就直接给白宫打电话好了。’这就是他的原话。”
夏特沃斯走下讲台后,另一位布道人用一段浮夸的呐喊结束了这次弥撒大会:“我们的主席还不算伟大吗?他的勇气与信念还不算坚定吗?天底下就只有一个F.L.夏特沃斯!”
在远离弥撒大会现场的城市另一端,刚刚在伯明翰机场落地的席根塔勒看到个个挂彩的自由乘车者们在候机厅里有气无力地挤作一团,斗争的疲惫与全身上下的伤口已经耗尽了他们的精神。不断传来的炸弹威胁致使他们直到夜色降临都没能起飞,有些人已经流露出了疑神疑鬼的迹象,必须被别人控制住。席根塔勒和西蒙.布克谈过之后就找到警察负责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我们只想让这些人赶紧离开。”
“我们也想赶紧把他们打发走啊,”警察重复了一遍布尔.康纳的命令。他带领席根塔勒见到了航班经理。此前只要一有某某航班即将飞往新奥尔良的广播通报,机场就肯定会收到炸弹威胁,害得航班经理手足无措。他们三人想出了一个计划,首先在机场方面上演一出声东击西,然后取消班机起飞通知,最关键的一招则是命令机场人员在飞机离开地面前不得接听电话。很快席根塔勒就带着自由乘车者们一起登上了飞机,警察立刻关上了他们身后的大门。午夜时分飞机终于起飞了。在阿拉巴马州滞留两天、在南方呆了十一天后,平等大会的成员们终于在天上找到了安全的庇护所。
四个小时之后,伯克.马歇尔的一通电话打进了新奥尔良某酒店里面,吵醒了席根塔勒。“你认识黛安.纳什吗?”一贯镇定的马歇尔几乎有些失态地劈头问道。
“算是认识吧,我听说过她。”席根塔勒说。
“哼,你的老家纳什维尔可真是他妈的人才辈出啊,”马歇尔骂道。“他们又拉起来一帮人准备去伯明翰坐长途车,非得把别人捅的篓子彻底捅漏了不可。你要是能把他们劝住,那我可就要谢天谢地了。”尚未彻底清醒的席根塔勒含糊回答了几句,然后马歇尔说:“这次的事情是戴安.纳什捣鼓出来的。”
席根塔勒赶紧起床给纳什维尔教堂打电话。教堂里的危机会议已经连续举行了两天两夜,电话总是占线。当天各大新闻媒体纷纷在早报标题上宣告了自由乘车运动的终结,然后《早间新闻》播报员便宣布肯尼迪总统将于当天前往加拿大进行为期两天的国事访问。心焦如焚的席根塔勒开始给自己在纳什维尔的每一位熟人打电话,希望通过这些人向纳什施加压力。席根塔勒在电话里描述了伯明翰的惨状。“我刚从那边赶过来,那边的情况糟透了。要是再来一次自由乘车,局面必然彻底失控。纳什会把他们全都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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