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圣诞后的几天，我们在节日的气氛中忙得团团转。小丫头在提姆的指导下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游艇的处女航，一下子被驾船迷住，天天有时间就跑到船上琢磨。我这边忙着装监控，架卫星天线，调接收机，参加托德的聚会，还抽空跑去西点那里玩激光测距仪和微光夜视仪，也是脚不沾地。

元旦过后，影倩和俊峰开始准备出差，去各国的分公司巡查。东方饭店的事暂时交给崔茜和苏静娥，卡雅已足以应付庄园内部的管理，所以就顺势接管了苏静娥原来的工作内容。

星期一早晨，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影倩已不在枕边，留下一根长发还挂在我的眉毛上。院子里隐隐有些声音，我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扑面而来。天上有不少云，但并未遮住太阳。影倩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正在远处和卡雅带着的一群佣人讲着什么。小强大概刚刚吃完，舔着嘴在不远处坐着。

今天医疗中心要开一个重要会议，李同力要我参加并兼任翻译。自从上次和本冲突以后已经很久没再见面，所以这次绝对不能迟到。我揉揉脸让自己尽快清醒，洗脸刷牙吃早饭，穿戴好出门。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一个多余的字。我也木着脸，逐字逐句地来回翻译，很少抬起目光。两个小时以后，会议内容全部完成，本合上记录本，面无表情地说声谢谢，起身离开。

李同力同样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窗外，直到他的汽车消失，然后回头淡淡地说：“行了，我们也散会。”

众人安静地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会议室。

“怎么样，今天还行吧？本老实了很多。”李同力轻松地靠在椅背上笑着问我。

“没想到他今天一句废话都没有。”我点头。

“事情做好了，自然没人敢说三道四。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非要投机取巧。做得不好，不是胡乱找理由，就是尽量躲责任，甚至发脾气骂人。你看看那些动不动就发火的人，多半是心里虚，想保护自己才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政府也一样，对老百姓越害怕，越是凶，越是显得容不下反对意见。”

“呵呵！那个……工程确实进展很顺利，工地也整洁，他确实没什么可指责的。”

“这家伙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有一点要肯定：讲理。干得好，满足他的要求，虽然不愿意表扬，但认账，很多人做不到。”

“是这样，开会的时候他也承认我们达到了要求。”我点点头。

“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李同力也点点头，“一个半月前开会时，你不在，他说错一件事，被我抓住，我当场把本子一扔，起身走了，不开了。”

“是吗？”我好奇地笑着，“他什么反应？”

“第二天老老实实改过来。敢怎样？”他得意洋洋地点了下桌面，“晚上出去吃，我请客，请曲女士和崔茜一起。”

“好！回去我和她们说。”

“晚上开车带着我，好久没喝酒，我要喝两杯。”

“哈哈！没问题。”我笑着站起来，“走了，晚上在东方饭店等你电话出发。”

回到湖边把李同力的邀请转告影倩崔茜。小丫头没说话，转眼看着姐姐。影倩略微犹豫片刻说：“你们男人去吧，我们又不会喝酒，早点回来。”

“哦……好吧。”我有点失望，但想想她们说得也对。

崔茜的手机响，她起身去外屋接听，影倩则盯着我打量了好一会说：“该理发了，明天找时间我试试。”

“你行吗？”我故作惊讶。

“怎么不行？”影倩笑，“正好拿你做实验，不许躲！”

“好好好！大不了全剃光。”我装出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样子。

“这还差不多……就算再丑，也是我剃的。以后不许去发廊让那些小姑娘在你的头上摸来摸去的。”

“是，明白！”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崔茜皱着眉头回来，影倩看她不高兴，忙问怎么回事？

“报税的表格递交了三次，还是不行，又得重新写。”小丫头说。

“以前不是都挺顺利吗？这次怎么了？换新员工填的？”我问。

“不是，没换人。”崔茜摇摇头，“今年规则改变，复杂很多，为了防止偷漏税。每次去都是不对，他们又不一次说清楚，只要发现一个问题，下面的内容就不看，直接让重写。这个改好了，下个又问题。态度还很粗鲁，一句话都不多说。烦死了！”

“给那个……那个税务局长……叫什么来着打个电话。”我努力思索着局长的名字。

“为什么？”崔茜不太明白，“我们正常报税，要给局长打电话？”

“哦，对。下午我去银行，办完事给家里电话。把会计送过去，我带着她办，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行，知道。”崔茜点点头。

苏静娥敲敲门进屋，影倩站起来，“吃饭了，走吧。”

下午赶到银行，里面已经人满为患。我缓缓地溜达着，想看看哪个柜台的队伍短一点，却迎面碰见从楼梯上下来的蓝湖蓝天餐厅经理西蒙。

“李先生您好！”他笑着迎上来握手，“没想到在这碰到您。”

“啊啊，您好！”我也很意外，“您也是来银行办事？”

“哦，是这样。”他半转身让出后面的女士，“这是我姐姐，她是银行的总经理。克丽丝妲，这是我常常和你提到的李先生。”

“您好！我是克丽丝妲.戴恩。李先生，幸会！”戴恩女士反应极快，说话的同时手已伸到我面前。

“您好您好！”我有点慌，心里感叹西蒙真会说话，怪不得能开餐厅。

“请您上去到她的办公室坐坐。”西蒙热情地把我往楼梯上让，“去总经理室喝杯咖啡，您可是贵客。”

“那太麻烦了！”我赶紧拒绝，“我只是来转账，怎么能麻烦总经理……”

“不麻烦不麻烦！”克丽丝妲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很荣幸接待您这样的贵宾，请您一定赏脸上去坐一会。”

“好好，谢谢谢谢！那就打扰了！”

上楼刚刚坐定，秘书小姐已经摆好三杯咖啡，用嗓音美妙的法语回应我的道谢，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外。办公室很大，一圈精致的乌木真皮沙发摆在进门不远处，隔着很远才是巨大的办公桌和高耸的老板椅。

克丽丝妲陪着我们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随后道声抱歉，去办公桌里拿出两样东西返回来双手递给我，“李先生，这是我的名片；这是我们银行最高级的贵宾卡，您只要出示给工作人员，不论什么情况，他们会立刻给您办理业务，甚至单独开启一个窗口。这种名片也是专门为您这样最高级客户准备的，上面的手机号直通我本人，一般情况下由我自己接听，您可以二十四小时随时拨打。”

我赶紧递上自己的名片，未及开口，西蒙已经皱着眉头摆摆手，“克丽丝，像李先生这样的高级人士，又是你我很好的私人朋友，一定在这里存有大量的资金，业务往来频繁，怎么能和其他人同样待遇？我建议你单独给与更高级、全面的服务。”

“已经很好了，谢谢！”我赶紧回应。

“西蒙说得对！”克丽丝妲频频点头，“……这样吧！我们上门去给您办理业务，指派专门业务熟练的员工，定期或按您的要求上门服务……正常上班时间随叫随到，休息日如果有需要，就安排值班人员尽快过去处理，您看好不好？”

“这样太麻烦了，太麻烦了！”我很惊喜，但嘴上还在客气。

“不麻烦！您不必客气。”克丽丝妲优雅大气地笑着摆摆手，“今天您有什么事要办？我叫人上来立即处理。”

“哦，今天有点小事，往这个账号里转一笔钱，等会下去很快就能完成，不麻烦您。”虽然话说得客气，我还是把东西掏出来握在手里。

克丽丝妲毫不犹豫地接过存折，手机拨个号码，很快秘书小姐就带着人上来问明情况，然后填好单据请我签字，几分钟后就已经处理完回来复命。

“其实我早就认得您了。”其他人退出去后，克丽丝妲微笑着说，“两个月前，我送几个朋友出去，迎面碰上您。当时门口停满车，只留几条空隙可以行人。您看见我们出来，停了一下，转身去旁边的空隙，给我们留下正面的通路。但是我旁边的两位女士也恰好走向那里，您已经走过了一半，还是再次停下，倒退几步让到车后，请女士先行。这么绅士的举动让我立刻记住了您。……后来我们说起这事，有人猜您是日本，台湾或着其他国籍的亚洲人，我说得对吗？”

“呵呵……”西蒙动了一下，我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措辞，“我是中国大陆来的……很高兴您能记得我。”

“哎呀……”克丽丝妲轻声惊叹，立刻变得很不安，前倾身体把手放在膝盖上，“非常抱歉！我……我……真是，真是无意要冒犯您，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我赶紧摇摇手，“您不必介意，大陆的中国人……的确在这方面有些欠缺，以后会好的。”

“是的是的，一定是的！”姐弟俩频频点头。

“其实也用不着避讳，不怪你们认为我是台湾或日本来的，大陆的中国人很多都不太懂得西方的礼节，我也是到这里后学到很多，所以你们千万不要介怀。”我笑着进一步解释，试图让他们放心。

“您真是一位绅士！”西蒙赞叹，“不仅不介意，而且有面对自己缺点的勇气，我很敬佩您！”

“不客气……哦，谢谢您，谢谢！”

有人敲门进来请示，我顺势告辞，西蒙请我稍等，然后姐弟两个一直把我送出大门。

天上的云挡住阳光，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凉快下来。我拿出电话拨号，心情很舒畅，连不时响起的喇叭声都显得不那么吵闹了。

会计比我晚半个小时才到税务局门口。还没下车就不停地东张西望，然后急急忙忙跑过来，一叠声对我说来晚了对不起。

“没事没事！现在公司业务多，人也多，车不够用很正常，以后要把办公地点搬进市里，那样就好多了。”我摆摆手，笑着安慰她。

大厅里人也不少，我左右看看，在一个显得稍短的队伍后站定，拿出报税的资料又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误和遗漏。

队伍移动得很慢，三十五分钟左右才总算轮到我们。

“下午好！”我把一叠资料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竖起来轻轻磕整齐，双手递给里面的男士，“这是深蓝公司的报税资料，请您……”

话音未落，那位先生已经半转身一把抽走我手里的东西，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只能有些僵硬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尴尬地把手撑在台面上，躬身低头看着他迅速地翻阅一张张表格。

“这里不对，重填！”对方依然不抬眼，快速地用手指点一下表格的某处。

“哦……”我和会计一起探身向前，想要看清楚指出的错误，没想到他已合拢纸张随手一甩，资料被扔回台面上。

一叠纸顺着宽大光滑的台面滑行，躲过我试图按住它们的手，散开飘落在同样光滑、反射着灯光的地面上。

“先生，请您把资料捡起来。”我阻止正在俯身的会计，转身对里面说。

“先生，请您把散在地上的资料捡起来。”对方无反应，我再次重复。

“请您把资料捡起来。”

“我很忙！”

“请您把资料捡起来，谢谢！”

“不是说了吗，我很忙！”

“请您把资料捡起来，谢谢！”

“你没接住，凭什么让我捡？不办事一边去，后面一位！”

“……凭这个可以吗？”我把枪连着套一起拿出来，轻轻放在台面上。

警察赶到，先敬礼，然后依我的指示把税务所领导请出来，接着再次敬礼，转身离开，剩下那个领导独自站在我面前。

“这是我公司的会计，”我看看还站在墙边不敢回来的那个办事员，扭头对税务所长介绍，“请您协助她完成这份表格，有错误的地方请认真……和气地指出来，并告诉她应该如何修改。我们已经来过三趟，如果不是必须回去查验改正，请这一次完成，我在外面车里等着。谢谢您！”

十几分钟后，会计小姐一脸轻松地走出来，手里已经不见那一叠资料。笑着向我汇报完情况，然后打车离去。

我深呼吸几次，慢慢起步，对站在门口的税务所长点点头，转方向盘离去。

回到东方饭店，刚刚坐下来想喝口水，李同力已来电，我起来就想走，又被影倩崔茜捉回来，洗脸刷牙换衣服，然后才得脱身。

李同力穿得整整齐齐，正在房间外的走廊上被几个人围着说话。见我在停车场上调头，就拿着手机慢慢踱过来。

“穿这么潇洒，去泡妞吗？”我在车里给他打开门，随口开玩笑。

“呵呵，你还讲我！看看你自己。”

“哈哈，我可不敢，今天当你的陪衬。”我踩油门驶向大街，“去哪？”

“蓝湖蓝天你不愿意去，我找到一个差不多的。先到湖边，然后往西。”

“往西，那边有什么好餐厅？”

“一天到晚就知道守着你的美国妞，什么都不知道。”他把手机放下，“西边现在可是大变样，港口工业区起来之后，冒出来很多餐厅。”

“这个真是不知道，天天忙着赚钱了。”

“开个玩笑。”他扭头看看我，“等会坐下给老婆打个电话，别以为我真是去泡妞的。”

“怎么会？我来证明。”我举起一只手，“电话接通了我也讲两句，谢谢嫂子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

“好，算你有良心！”

餐厅的规模不小，隔着一湾湖水和港口工业区相对，里面桌子挺多，但却没有单间。我和李同力在二楼的角落找到两面靠墙的僻静处落座，点好菜后扭头看着已上座过半的整个大厅。

“这里的餐厅大部分都没有单独的雅座，”李同力把餐巾铺好，“不能大声说话，不热闹，但也好，不会太吵闹。”

“是啊，这么大的餐厅，装修的也挺高档，却没有雅座。人挺多，不知道会不会等很久才上菜。”

“不急，明天没什么事。”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再次铺平膝盖上的餐巾。

侍者们动作很快，片刻之后就开始端上头盘和酒水。我和李同力都有些饿，于是不再多言，开始专心吃饭，直到副菜吃完，他才坐直身体，用餐巾擦擦嘴，靠在椅背上。

“哎，那边几个女士应该是刚刚有钱的白领。那边，隔着两张桌子。”他用目光示意我。

“为什么？”我转头望过去。

“她们很不熟练，边吃边聊，一般开口前要擦擦嘴，那几个人一开始还记得，后来忘了，讲过几句话才想起来擦嘴。”

“对，我一开始也总是忘。”

“她们对我们很感兴趣，从咱俩走进来就不时往这边看。”

“呵呵，你真是来泡妞的！”

“哈哈！”他笑着摆摆手，拿起桌上的手机，“给你嫂子打电话。”

电话接通，我先讲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李同力就嗯嗯啊啊地一直听着那头在说，时不时皱一下眉头。我有些无聊，低头看着桌面上整洁闪亮的餐具。好在这时主菜上来，李同力示意我自己先开始，然后继续专心地听电话。

我默默地吃着，预感国内可能有事。放下电话以后，李同力似乎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话少了些。直到坐上车回工地的半路上，我为打破沉默，问他工地上的土踩着感觉非常硬，为什么还要那么大的基础桩时，他才缓缓吁了口气，告诉我那是膨胀土，然后开始讲诉刚才电话的内容：

嫂子单位的一个同事，小姨夫在省政府工作，前几日告诉她一个消息，说有人写信告到省委，揭发我们公司在海外违法乱纪，向当地官员行贿取得项目，还拉拢腐蚀经参处的工作人员。

“是谁告的？”我有些急了，把车停在路边。

“不知道。”李同力慢慢摇摇头，“我猜可能是齐工。”

“这老头子真是……都这么长时间了还在折腾。”

“也不一定，”他抿抿嘴唇，“别生气，总有办法对付，走吧。”

“做没做过坏事我都知道，我也写封信给省委，证明你的清白。”我重新启步。

“谢谢谢谢！”他感激地拍拍我，“但你可千万别这么做。”

“为什么？”

“你一写信，反而把事情……”

“哎呀，对！”我猛然醒过来，“差点闹出大事。”

“呵呵！聪明人，一点就透。”

“谢谢你提醒！”我扭头看看他。

“这事就你我知道，先保密，看看后续发展。”

“好的好的。”我赶紧点点头。

车驶进工地大门，灯光照亮路边停着的一辆车。

“哎？张明远怎么在这？”我很奇怪，李同力却没做声。

“熄火，把灯关上。”车停下以后，李同力拉开车门，却站在旁边没有走，抬眼盯着工地另一边。

“他们在干什么？”我也跳下车，看着张明远和几个工人在远处说着什么，情绪似乎很激动。

“不知道。”李同力并未看我。

张明远声音挺大，但听不清楚内容，只看见他的手在不停地挥舞，几个工人扭头看着别处，但明显不服气。

片刻之后，张明远停下来，似乎等着对方回答，然后又说了几句。工人中的一个似乎终于被激怒，昂头回应，语气不善。

“李总，两位领导，”张五洋从暗影里走出来，“张明远在外面的酒吧里遇到钱卫红几个正搂着女人喝酒，就把他们抓回来了。”

“他有什么权力抓人？”李同力毫不客气地把目光横扫过去，张五洋立刻矮下去一截，“你先回去。”

“是是。”他弯腰点头，转身就溜。

还没等我们回头，那边突然传来伴着哭腔的呼喊，“你们……不能这样……！”

张明远跪在几个工人面前，高举着手，省公司办事处的司机正使劲想把瘫软的他拉起来。工人们似乎有些吃惊，却没一个上前帮忙。

“你先走。”李同力低头看看地面，又扭脸对我说，“我来处理这事，你别搅进来。”

“嗯……好吧。”这话正和我意，“……那个，这样好吗？”

“没事。”他轻轻摇摇头。

“那好，有事给我电话，随叫随到。”

“走吧，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