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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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震颤,从洛杉矶到塞尔玛3

正当入狱游行达到高潮的时候,伯纳德.拉法耶特经常驱车来到伯明翰帮助贝弗尔与纳什夫妇训练年轻的入狱志愿者们。但他几乎从不会在伯明翰过夜。伯明翰这边声势浩大的突破反衬了他在伯明翰以南几百英里的新岗位上的业绩表现多么惨淡,让他感到很不自在。这一周的大部分时间里,拉法耶特每天晚上都会返回塞尔玛过夜。他的栖身之地是伯韦尔医务室,这是一所规模很小且奉行种族隔离的医院,刚刚遭受中风的萨姆.博恩顿正在这里休养,拉法耶特则在这里为他陪床。尽管此时的博恩顿身体虚弱气息奄奄,但依然还在抓住一切机会拉拢其他病友参加选民登记。 “你是一名登记选民吗?”他向走廊里的陌生人喊道。 “我希望你参加登记。没有选举权的种族是没有希望的。“

伯明翰示威取得初步胜利的好消息传到病房之后几个小时,博恩顿就去世了。这样的巧合触发了强大的情感潮流,拉法耶特趁此机会开始游说塞尔玛城内的各位黑人教士们,希望他们尽快举办塞尔玛的第一场弥撒大会。他半遮半掩地声称本次大会的主题是“悼念博恩顿先生与纪念选民登记”,希望借此藏匿自己的政治企图,但是这种说法谁也骗不了。就连博恩顿本人的牧师都拒绝在塞尔玛第一浸信会教堂举办悼念活动。自从十年前驱逐了担任牧师的弗雷德.夏特沃斯之后,这家教会一直在避免卷入争议。其他牧师拒绝举办弥撒大会的理由则是害怕自己的教堂遭到炸弹袭击。会幕浸信会的L.L.安德森牧师告诉拉法耶特,“他们都不愿意另建一座教堂,本地的大部分教堂都是现任牧师出资兴建的。”安德森本人也承认,就算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也不打算将自己的教堂让给拉法耶特使用,“因为这样的决定太大了,一个人做不了。”但他确实在随后的礼拜活动期间即兴发表了一篇纪念博恩顿的悼词,并且询问坛下会众们有谁认为博恩顿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人们的致敬。执事们并没有提出异议,于是安德森很快就将自己的承诺传播了出去。几小时后,安德森牧师拿着自己的悼念文稿来到一家当地黑人开设的印刷厂,要求印制一批高质量传单,但是印刷厂老板却死说活说都不愿接下这单买卖,气得 安德森大发雷霆:“你不是自称印刷工吗?别人拿来什么你印什么不就完了?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拉法耶特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传单,但是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当天晚上,会幕教会的执事们自行来到塞尔玛大学的校董会议室召开了一场关门会议。闻听此事的安德森立刻赶到了塞尔玛大学。他知道执事们认为塞尔玛大学是他们的地盘,因为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是这所大学的教职员工,D. V. 杰米森在世的时候还曾担任过该校校长。令安德森大惊失色的是,叛乱执事们的发言人居然是不怒自威的威廉.H.丁金斯博士(William H. Dinkins)。此人掌握着好几个学位,还是布朗大学的历史教授,平时举手投足戏剧感十足,甚至有一点浮夸。安德森与丁金斯的关系历来不错,平时布道的时候经常请他介绍与布道词相关的圣经参考或者历史事实,丁金斯也总是乐于从命。安德森还曾一度追求过丁金斯的女儿。1956年安德森因为涉嫌过失杀人致使教会陷入分裂的时候,丁金斯是他的支持者之一。当时丁金斯凭借自己的丰富学识掰开揉碎地讲解了“不当行为”和“渎职行为”之间的差异,气得一心想要搞掉他的沃克一派无可奈何。过去的融洽关系使得双方都感到十分痛苦,不过丁金斯依然表示执事们已经决定取消任何将要在会幕教堂举办的博恩顿悼念活动。“你放弃了你的朋友,牧师,”丁金斯指责道。 “你现在成了陌生人的同路人。”这里的陌生人自然指的是年轻的自由乘车者拉法耶特,丁金斯将他称做“自称布道人的惹祸精”。

安德森与丁金斯随即展开了一场脸贴脸的争执:对于礼拜场所来说,沾染世俗政治的行事目的与遭到世俗恐惧腐蚀的精神哪一个更加亵渎呢?两人都引用了耶稣将兑换银钱之人赶出耶路撒冷圣殿的故事来指代博恩顿悼念会,并且总结出了截然相反的教训。如此激烈的情绪冲突导致许多执事哭嚎起来,笨拙地试图劝说两人和解。有一位执事承认尽管他与博恩顿是朋友,但是在公共场合却一直躲着对方,因为他害怕与主张投票权的狂热分子扯上关系。当宗教论点全都说完之后,安德森假装出了让步的姿态。 “是你们建造了这座教堂,”他告诉执事们。 “是你们堆砌了砖头并且涂抹了砂浆。我没有为这座建筑投入一分钱,事实上这座教堂建成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有出生。因此我从不打算将教堂从你们手里夺走。”安德森声称,虽然他们确信只要自己明确下令就一定能得到执事们的支持,不过他还是愿意尊重大家的意见。他将会挑选一片远离会幕教堂的空地为博恩顿露天举行追悼会。他极其精确地描述了这块空地的范围,并且越说越兴奋:“我要接上扬声器,我要告诉所有人,他们之所以不能进入会幕教堂是因为执事们害怕了!害怕白人!”

“不,不,牧师兄弟,不要这样做!”措手不及的丁金斯大叫道。他死死盯着安德森的面容,想要看清对方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又有几分虚张声势。

5月14日星期二晚上会幕浸信会教堂足足来了三百五十人。此前教会内部的痛苦争执丝毫没有在现场流露出来。对于他们来说,柔和的管风琴音乐与安德森牧师身穿法袍的肃穆形象维持着圣所的镇定气质,抵抗住了教堂门外令人震惊的紧张局势——就在仪式进行期间,教堂的彩绘玻璃窗上面时常就会闪过红蓝警灯的刺眼光芒。许多人在前来教堂的路上都通过汽车收音机听到了乔治.华莱士州长的愤怒斥骂。州长谴责美国陆军在伯明翰的存在无异于“公开邀请无法无天的黑人暴徒在街头作乱,那帮人肯定以为自己受到了联邦军队的保护。”此时距离马丁.路德.金下榻的汽车旅馆遭到炸弹袭击已经过去了三天。种族关系的的震颤已经从伯明翰蔓延到了塞尔玛以及更远的地方,会幕教堂里的许多人都感到全身骨节发颤。

仪式正在进行的时候,塞尔玛警长吉姆.克拉克(Jim Clark)在一群警员的簇拥下走进了教堂。任何白人的突然出现都能让黑人教堂安静下来,但是这次进来的白人并不是一般人,而是荷枪实弹的执法者,白人至上主义法律的执行人员,几乎所有黑人都害怕他们。这些人一露面,紧张的执事们立刻聚拢了起来。克拉克向他们展示了一份允许他进入教堂预防动乱的法院命令,声称这份命令的效力相当于搜查令。执事们谦卑地请求各位警官至少不要在教堂内部公然把枪支亮出来。闻听此言,克拉克警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手下人全都派到了会幕教堂的中央穹顶之下,坐在弧形核桃木长椅坐席的最后一排。一名副手通过对讲机将克拉克的命令传达给了教堂门外依托警车摆开阵势的五十多名后援。教堂里的警察们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愤怒喊声与警车车窗的碎裂声,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把他们的车窗玻璃砸了,究竟是白人旁观者还是前来增援的警察,又或者兼而有之。外界的威胁就像克拉克手里的法院命令一样含糊不清。从字面上来看这份命令当然是在警告黑人们要安分守己,但是如果稍微解读得牵强一点,也不妨认为这份命令是在绕着弯子授权警方保护黑人教会免受白人种族隔离主义者的暴力袭击。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黑人会众们纷纷语带双关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天上与地上的奖赏的看法。在献给博恩顿的赞美诗与颂词提振了人们的精神之后,拉法耶特又将一位特邀发言人请到了布道坛上。此人正是当初派他来到塞尔玛的非学委执行主管詹姆斯.福曼。虽然时年三十四岁的福尔曼比马丁.路德.金还要年长几个月,但他仍然是一位名实俱全的学生领袖。他的言论总是既严谨又大胆,常常让那些以为青年人说话没深没浅的听众们感到震惊。福曼宣讲了一篇名为“自由的高昂代价”的布道词。他声称台下的白人警官今天来得正好,要是他们没来的话,黑人会众体现出来的勇气就太廉价了。如果各位会众想要为了纪念萨姆.博恩顿的事业而大喊阿门,那就理应当着与博恩顿作对的治安官面前这样喊。 “早晚有一天他们将不得不打开投票箱,”福曼最后高呼道。台下的高涨热情吓坏了年长的教会成员们,唯恐克拉克警长当场翻脸。这些人当中的一位高阶牧师赶紧上台发表了收场祷告。 “你不应该把所有的责任归咎于白人,”他说。 “……在谈论这一类事情之前,我们在自己的家中与社区里还有很多事要做。”

悼念会在临近午夜之际结束,嗡嗡作响的人群还没走下会幕教堂的正门台阶就犹豫不决地停住了。教堂正面的布罗德街是塞尔玛的主要干道,此时街道上三三两两地站满了愤怒的白人,其中很多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每个人的手里都紧紧攥着刚刚从附近某家具公司撅下来的桌子腿。克拉克警长高声呼叫所有人等一律马上散开,但是谁都不听他的。警察们与不肯后退的白人围观者站在一起。黑人则恐慌地缩成一团,留在原地害怕被捕,四散回家又害怕挨揍。最后还是塞尔玛高中的橄榄球队教练开车赶到现场打破了僵局。他从车上跳下来,大声呵斥自己的现任与前任队员们立刻各回各家,这才缓解了一触即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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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塞尔玛的弥撒大会还是洛杉矶的穆斯林审判都无法与源自伯明翰、席卷全国各大城市的抗议运动争夺新闻版面。 根据政府统计,在5月10日伯明翰和解协议签署之后的十周内,美国共有一百八十六座城市爆发了总计七百五十八次种族示威,各地警方足足逮捕了一万四千七百三十三人次的示威者。不过眼下这些城市的抗议活动都是各自为战,彼此之间并无串联,抗议者们尚未意识假如他们劲往一处使的话究竟能够释放出多么骇人的潜力。这股力量不仅能够撼动南方的投票权壁垒,还能击碎北方城市的漠不关心与麻木不仁。不到两年之后,马尔科姆.X也将会登上塞尔玛的布道坛,与詹姆斯.贝弗尔以及弗雷德.夏特沃斯一起讲话。届时马丁.路德.金将会再一次身陷囹圄,由他一手推动的投票权运动将会让塞尔玛这座小城成为美国历史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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