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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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二,边疆前沿:肯尼迪的最后一个月1

仅仅出门坐了趟车就为金招来了敌人。10月15日在伯明翰,金与其他几位布道人原本打算去参加一场弥撒大会,但是在加斯顿汽车旅馆的停车场上因故耽搁了许久。正当此时,司法部的塞尔顿.亨德森恰好驱车前来。(身为黑人的亨德森与运动领导层一起下榻在加斯顿旅店,司法部的其他白人律师则住在别处。)金赶紧上前解释道自己正在赶时间,首先要去新朝圣者浸信会教堂主持弥撒大会,然后他还答应了阿梅利亚.博恩顿当天晚上晚些时候要去塞尔玛做演讲。于是亨德森就将自己租来的汽车借给了金一行人。三天后,华莱士州长就公然指控肯尼迪政府怂恿民权人士颠覆阿拉巴马州法律,让联邦政府雇员给金当司机。

阿拉巴马州的国会成员要求得知司法部是否正在一边巧言令色地假装中立,另一边却在与金沆瀣一气。此时伯明翰爆炸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刑事调查往好处说也已经陷入了僵局。*但是州政府的调查人员却一窝蜂似的涌向别处,围绕着司法部律师的租车记录大动干戈地做起了文章。塞尔玛的詹姆斯.海尔法官(James Hare)声称“联邦政府高层人员正在恶意撒谎”,并且两次组织了大陪审团来收集证词。阿拉巴马州政府宣称这起搭车指控理应抵消掉司法部在阿拉巴马州开展其他工作的资质,例如正在塞尔玛进行的马拉松式投票权诉讼就理应终止。就连美国上诉法院都被本案卷了进去。

*【伯克.马歇尔与J.埃德加.胡佛都曾在私下里向司法部长汇报称阿拉巴马地方官员蓄意破坏了联邦调查。伯明翰教堂爆炸案在未来十四年里都将是一桩悬案,直到1977年州政府才认定一名三K党徒罗伯特.查布利斯(Robert Chambliss)参与了本案。此人曾在1963年被法院裁决与本案无关,仅因私自持有炸药的罪名被判处罚款。查布利斯于1985年在狱中病亡。接下来到2000年,本案另外两名嫌犯小托马斯.布兰顿(Thomas Blanton Jr)与鲍比.弗兰克.切利(Bobby Frank Cherry)也正式遭到起诉,并且分别于2001年与2002年被判处无期徒刑。本次审判当中,联邦调查局于1964年录制的通话记录成为了决定性的证据。当年这批录音带在胡佛的授意下遭到封存,并未向公诉方提交,直到1997年才解密。至于本案的第四名主要嫌犯赫曼.弗兰克.卡什(Herman Frank Cash)则赶在1994年检方正式针对其立案之前就病亡了。】

在密西西比州,民权阵营于10月14日宣布自由投票运动正式开始。此后不久,鲍勃.摩西找上了正在图加卢学院担任驻校牧师的埃德温.金,并且劝说埃德温充当本次模拟投票的候选人。本次模拟投票将会是二十世纪以来密西西比州第一次种族融合投票,协进会当地分会主席艾伦.亨利已经成为了模拟副州长候选人,现在除了埃德温之外找不到其他白人候选人与亨利同台竞选。埃德温一开始并不太乐意出头,不过到底没能架得住摩西的软磨硬泡,很快就与艾伦.亨利一起出现在了黑人弥撒大会现场。此时他的右脸依然没能从6月份的车祸当中完全恢复过来,依然打着绷带。如此醒目的伤情向所有人表明他参加过梅德加.埃弗斯的葬礼示威并且承受了暴力袭击。

候选人已经找好了,运动目标也确定了——“要发动二十万名黑人参与这场模拟选举,并依靠这一活动来触发进一步的选民登记势头”。运动总指挥鲍勃.摩西随即撰写了一份相当于正式招募简章的文件,任命阿尔.洛温斯坦担任“艾伦.亨利当州长”顾问委员会的主席。洛温斯坦拿着这份简章在加州各个大学校园展开了一场热力十足的招募之旅,最后招募了将近一百名学生志愿者,其中大部分来自耶鲁与斯坦福。他拉到了数额巨大的捐款,捐款人包括一名纽约慈善家以及全国汽车工会主席沃尔特.路泽。此外他还将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网络发动了起来。(“亲爱的阿尔,”北卡罗来纳大学退休校长弗兰克·波特·格雷厄姆(Frank Porter Graham)写道,“随信寄送了一张五十美元支票给你,以防你本人或耶鲁大学的任何一名学生再次需要得到保释。”)洛温斯坦回到密西西比州之后创下了一天之内在克拉克斯代尔两次被捕的记录——第一次被捕的时候他正与艾伦.亨利搭乘同一辆车前往某集会地点,第二次被捕的时候他刚刚走下停在路边的汽车想要返回自己下榻的酒店。“我们都经历了最令人不快的骚扰,”洛温斯坦在信中告诉纽约的家人,“这边的情况比以前的南非还要糟糕得多,尽管最近南非已经迎头赶上了。”

许多学生带着藤校成员特有的信心与传教士一般的热情来到了南方。某历史专业学生在招募新人的演讲当中大言不惭地宣称:“任何有幸在北方接受过平均水平教育的白人仅凭这份出身就足以拥有超过南方民权运动黑人领导人的才干,以至于在一天之内就能做出远远更加重大的贡献。” 不过这些眼高于顶的招聘人员根本没能预料密西西比州的成年人们会以怎样高度警惕的作风来对付他们。这些不去老老实实参加医学院预科班以及文学研讨会,非得千里迢迢跑来捣乱的白人学生刚刚步入南方就成了当地白人的眼中钉。第一位白人学生志愿者来到亚祖市之后直接赶到了与三名黑人领导人事先约好的会面现场。刚到会场不出半小时,当地警方就打进电话宣布他们已经包围了会场所在建筑,当地黑人领导人觉得自由投票运动实在太危险,于是就把这名学生交给警察,让警察将他护送出了城。五天后的10月28日,第一辆满载耶鲁大学志愿者的汽车经过三十个小时的颠簸抵达了刚过午夜的哈蒂斯堡堡。汽车开到某黑人社区的指定投宿地点门前,疲惫不堪的白人学生们进屋之后顾不上说客套话就纷纷扑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可是第二天一早警察就闯进这所民宅,将还没起床的学生们从床上拖进了监狱。一名学生出狱之后寄送了一封发往华盛顿的信,向他的参议员描述了自己的遭遇:“这两天我在这里的所见所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寄出信件之后不久这名学生就在街头被一名愤怒的白人出租车司机殴打了一顿,因为司机看见他正在宣传自由投票运动。待到司机收起拳脚之后,姗姗来迟的哈蒂斯堡警方随即以人身攻击的罪名再次逮捕了这位学生。

按照斯坦福大学学生校报某编辑的说法,来自密西西比州各地的类似报道在大学校园里掀起了一阵群情激奋的“旋风”。10月28日,无人组织的斯坦福学生们自发串联起来举行集会,集会现场约有三百名学生自愿赶赴密西西比州增援先头部队。当天晚上,哈蒂斯堡警察局局长打电话给《斯坦福日报》编辑部,警告要对任何胆敢在他的城市里兴风作浪的“白人煽动分子”处以五百美元罚款与六个月监禁。但是早在这通电话打进来之前,就已经有一大批学生搭乘凌晨发车的长途车赶赴了密西西比州。收到警告的校园学生领袖们再次展开了凌晨战略会议,决定将主要精力从招募人员转向募集经费。第二天早上一笔巨款就离开校园朝着密西西比州发送了过去。这一积极进展让洛温斯坦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诺曼.托马斯的精神——愿上帝保佑他的心灵——在这个星期四降临在了我们眼前,”他这样谈论这位时年七十九岁的社会主义老前辈与六届总统选举参选人。“最令人惊讶与最值得欢呼的事实是斯坦福大学居然筹措了四千三百美元!”

到达密西西比州的年轻白人志愿者立刻遭受了奉承、恐惧与敬畏的连环围攻。一位来自斯坦福大学的哲学专业学生发现牛津大学城的黑人居民全都不敢与他交谈,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巡逻警车都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警察的视线一直锁定着他。他很快就“决定把日常活动局限在电话联络方面。”另一位来自耶鲁大学的志愿者刚刚来到三角洲就遇到了一位拿着手枪冲他比划的警察,吓得他再不敢抛头露面,而是偷偷溜进农村地区的各个种植园去进行拉票活动,那里的佃农们在交谈时总是习惯于不看他的面孔,不管他说什么都只能得到嗯嗯啊啊的应和。这位志愿者觉得或许他在与佃农们交流的时候应该“省略废话”,不再跟他们说什么亨利-金模拟选举的重要意义,只要教会他们如何在自由选票上打勾划叉就行了。他的工作一开始进展得还挺有成效,然后他就遭到了一位黑人非学委义工的申斥,对方告诫他不能在佃农面前摆架子,必须给予对方完全彻底的尊重。根据这位耶鲁大学志愿者的事后回忆,接下来他与这位黑人同事“畅谈了三十六个小时,获得了整整十年的成长。”

在这一阶段,密西西比州总共发生了二百余起有记录可查的恐吓事件。当然,并非所有恐吓的被害者都是引人注目的白人志愿者。鲍勃.摩西在兰金县机场遭到了警方拘留,四名非学委人员随即将他保释了出来。在返程路上,他们遭到了警车的尾随,并且在杰克逊附近的一座加油站被拦截了下来。巡警骂他们是到处煽风点火的“协进会黑鬼”,查尔斯.柯布则表示他们并非来自协进会——“我们是非学委的人,”他就事论事地答道。这句纠正气得警察当场将艾凡赫.唐纳森按在警车上手脚张开搜遍了全身,他的搭档则看管着其他人不许乱动。他用左轮手枪的枪托反复猛砸唐纳森的手指关节,迫使唐纳森承认自己来自协进会,可是唐纳森坚决不肯改口。暴怒的警察枪口顶在唐纳森的额头上,满口叫嚣着“老子今天就要在这里一枪毙了你”之类的话,最后还是他的搭档劝他不要在光天化日下自找麻烦。唐纳森两周前刚刚在塞尔玛被捕过一次,然后又在格林伍德被捕被捕了一次,但是这两次经历都不如今天这样凶险。脱身之后他瘫在汽车后座上半天都直不起身来。随着他的气力慢慢恢复,绞刑台上的幽默感也冒出了头。他赞扬了科布在惊慌失措之余仍不忘记教育执法人员了解民权团体常识的工作积极性,“这番教导肯定能让他们冷静下来。”

在不必参加弥撒大会或者没有那么多入狱人员需要他去保释的时候,洛温斯坦总会霸占着长途电话线不松手,狂轰滥炸地争取着电话那一头的政治支持。他在众议院的一位联系人有一次按照他的指示给参议员维恩.莫斯(Wayne Morse)打电话,结果却发现“我打过去的时候你已经提前把线路占上了。”为了支持为期三周的自由投票运动,纽约市举办了一场集会,诺曼.托马斯信守承诺飞到纽约并且在集会现场发表了讲话。当他离开会场的时候,若干名袭击者驾驶一辆轿车撞上了他乘坐的房车。接下来托马斯又在万圣节当天来到格林伍德面向当地黑人听众们发表了讲话。这两起颇为新奇的事件都勾起了全国媒体对于本次运动的兴趣。《华盛顿邮报》不无挖苦地写道:“本周六在密西西比州举行了一场投票,投票行为本身并不合法,参选人的姓名也并不在选票上。”

这场模拟选举总共回收了八万五千张选票,其中大部分都是通过教堂集会或者隐蔽投票点发放出去的——弗农.达默尔位于哈蒂斯堡的商店就是一处隐蔽投票点。模拟计票结果揭晓的前夜,艾伦.亨利与埃德温.金这两位模拟候选人在杰克逊出席了一场情绪激动的庆祝集会。摩西沉静地赞扬了各位义工们在一片死寂当中奏响希望之声的壮举。“如今密西西比的各个角落都知道了争取自由的手段,因为你们将信息传达了过去。或许你们在某些城镇仅仅回收了一两张选票,但是那里的人们已经听到了你们的声音……自由的低语正在传播。”

洛温斯坦也发表了讲话,指出了本次事件在全国层面的意义:“这还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在地下进行的政治宣传活动。”许多参加自由投票的黑人都将白人学生们不远千里赶到南方挨打坐牢的行为视作振奋人心的奇迹,不过洛温斯坦本人却觉得白人学生的最重要作用在于为南方腹地插上了沟通外界的天线。各家电视网的记者们都来到了庆功大会现场,争抢着要参访美国上层家族的儿女们。曾经负责招募人手的那位历史专业学生在这些日子里接受了严苛现实的充分教育,一想到此前自己嘴里的傲慢言论就臊得无地自容,因此他竭力恳求各位记者将镜头与话筒从自己的同学们身上转移开来,去对准庆功会现场的当地黑人居民。斯坦福大学为胜利归来的学生们举办了旨在接风洗尘的新闻发布会,摄影师们拍下了学生们身上的伤痕,记者们记录下了令人惊骇的细节。(“这次除了有人冲我开枪之外,还有个警察在一所教堂门口砸了我的头一下。”一名学生如是说道。) 自由投票志愿者们的冲击力不仅通过新闻界扩散了开来,而且还在大学校园文化圈里广泛传播。好奇的耶鲁学子们纷纷涌进礼堂,想听听从南方各州归来的志愿者同学们有什么话说。志愿者们举办的开放论坛吸引了许多未来的民权活动家,也让另一些人避之不及。《耶鲁每日新闻》的一位写手不无调侃地描述了革命派的激情与鸡尾酒派对氛围之间的冲突。在他看来,密西西比州的艰辛试炼已经在志愿者之间形成了“堪比一起参加过校合唱团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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