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那天晚上,在俄亥俄州的一个礼堂里,第一批两百名正在接受培训的民权志愿者观看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拍摄的一部名为《密西西比与第十五号修正案》的电视纪录片。在过去三天里,从北方各地汇聚而来的志愿者们与来自密西西比州的资深运动人员凑在了一起,双方都觉得有些尴尬。白人引用詹姆斯.鲍德温的言论,黑人与范妮.路.哈默一起歌唱入狱赞美诗。鲍勃.摩西欢迎这些大学生成为动员全国民权形势的生力军——“通过你们的付出让整个国家都参与进来”——但是久经风霜的非学委成员们却始终忍不住用警惕的目光审视这些新来者,将他们视为一帮养尊处优的邋遢鬼,也许他们过于天真,在密西西比州根本活不下来。针对新来者进行的非暴力对抗演习往往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培训人员要么态度冷淡束手束脚,要么满怀敌意过犹不及。有些志愿者对于民权运动的道德约束肃然起敬(“我一见到非学委的那些人就惊得下巴都掉了”);另一些人则觉得资深运动成员始终拿他们当外人,“他们看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一些志愿者第一眼看到埃德温.金牧师伤痕累累的凹陷脸颊时惊得目瞪口呆,但其他人似乎觉得密西西比的局势不可能有那么糟糕,自己听到的说法肯定都是吓唬人的。
接下来的一组镜头进一步加剧了两拨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当时身材肥胖的福雷斯特县选民登记员、从不放过黑人申请人的塞隆.林德(Theron Lynd)正在电视画面上慢条斯理地宣称当地黑人全都十分满足现状。这组镜头让观看节目的北方大学生志愿者们全都忍不住窃笑起来。此外志愿者们还嘲笑当地黑人农民没见过世面,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争取投票权不惜冒着铅弹枪火向前进,可是投票的题目仅仅是当地某条街道该不该整修这样的小事。眼看着志愿者们如此无所谓的态度,密西西比州当地的非学委员工们无不气得火往上撞。身为当事人的霍利斯.沃特金斯第一个就忍不住站了出来——两年前在哈蒂斯堡就是他咬紧牙关克服恐惧帮助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摄制组拍摄了这部关于滚刀肉林德的影片。直到现在林德依然令司法部头大如斗,也让弗农.达莫尔这样勇敢的当地黑人居民终日如芒在背。沃特金斯和其他资深成员的怒斥反过来又严重伤害了北方志愿者。事后有一名志愿者如是写道:“六名工作人员站起来走出了放映室,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场景如此真实;而我们之所以会笑出来则是因为这些场景对我们来说如此陌生。我们担心整个运动都将因此而分崩离析……”志愿者与非学委员工们之间终于爆发了公开争执,吵着吵着有些人甚至气得哭了出来。争论焦点在于民权运动的参与者们能够避免哪些伤害,不能避免哪些伤害,以及他们这些人怎样才能在密西西比州跨越巨大的文化鸿沟保护彼此。
还是在这个周二的晚上,发生在南方腹地的一场袭击模糊了恐惧和理解之间的界线。密西西比州的朗代尔是一座位于默里迪恩与费城之间的小村,村外有一片树林,树林里坐落着一座锡安山AME教堂。十名教会管事人员在教堂里结束了他们的每周例会。为了体现端庄得体,将自己与急三火四的浸信会信徒区分开来,卫理会信徒们不会在每周周日处理教会的非属灵事务——例如来访布道人的费用支付问题——而是会推迟到下一周周二晚上进行结算。一干事务处理完毕之后,牧师们锁上教堂大门,像往常一样各自开车离开,但是车队刚刚从林间土路开上公路就在前后两个方向上都遇到了路障,两处路障相距一百码左右。在口袋阵的一头,全副武装的三K党徒逼问车上人员锡安山教堂里究竟有没有藏匿白人阴谋份子,车上人员自然满脸惊恐地予以否认。也许是因为各位管事的孩子们也都坐在车上,三K党徒们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是在口袋阵的另一头,同样的说辞似乎只会激怒埋伏在此的党徒们。“你的卫兵在哪里?”他们喊道,坚持认为这座教堂正在筹划某种军事行动,为所谓的夏季“入侵”做准备。三K党徒们先是痛骂各位管事都是骗子,然后就对他们掌掴拳打。一名党徒挥舞着手枪将胳膊插进一辆小货车的驾驶室,用枪托敲碎了乔治娅.拉什(Georgia Rush)的锁骨,此前其他人已经把拉什的儿子从驾驶座上拖了下来。在不远处,贝拉特莉丝.科尔(Beatrice Cole)的丈夫罗斯福.“巴德”.科尔(Roosevelt “Bud” Cole)倒卧在地,一群人正围着他猛踹。贝拉特莉丝跳下车冲上前去,一边跑一边尖叫:“上帝保佑,不要让他们杀死我的丈夫!”她乞求袭击者们允许她祈祷,然后就跪倒在地唱起了她最先想到的卫理会赞美诗:“天父啊,我向您伸出双手,我向您伸出双手,除您以外无人助我!”直到一名袭击者表示姑且饶她丈夫一命。然后三K党徒们就带着火把汽油走进树林,将锡安山教堂付之一炬。贝拉特莉丝带着受伤的丈夫回到了自家农场,他的下颚被打断了,脊椎也受了伤,但她不敢在天亮前送他去医院。
锡安山教堂袭击震惊了俄亥俄州的民权参与者们。这一暴行所传达的信息远比任何演讲更加强烈。志愿者们都知道或者很快就得知了锡安山教堂与自己的关系:曾经出席过牛津培训课程的两名平等大会工作人员詹姆斯.钱尼(James Chaney)和米奇.施维尔纳(Mickey Schwerner)曾请求锡安山教堂提供场地举办自由学校,这个人数寥寥的小型教会在经受了恐慌与再三考虑之后勉强表示了同意。现在看来,似乎仅仅因为动了点念头,这座手工搭建的教堂就被摧毁了。就在鲍勃.摩西最近一次书面呼吁联邦政府提供保护的三天后,*这次袭击又促使联组委发布了一份相同主题的新闻稿,无数来自志愿者和他们的家人的信件也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了华盛顿官员头上。气急败坏的总统民权助理李.怀特承受了大部分压力。6月17日他在提交给约翰逊的报告中写道:“那些心甘情愿把自个的脑袋塞进狮子嘴里的人们居然要求别人过来把狮子打死,虽然这种事看上去几乎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现在确实有一个家长团体请求见你,并且坚持要我们赶在‘悲剧事件发生之前’提供联邦保护。”
*【6月14日,摩西在给总统的信中写道:“我们请求联邦政府在今年夏天之前采取行动,我希望这一要求对于我们的国家来说不算太过分。”】
周三早间消息带来的震惊尚未散去,詹姆斯.劳森就趁热向俄亥俄州的学员们宣讲了一番非暴力哲学。自1960年纳什维尔静坐示威以来,非暴力哲学始终是大多数学生运动的指导纲领。非学委指定的三角洲地区项目主管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则驳斥了劳森的观点,认为蓄意的自我牺牲是一种非自然的哲学。卡迈克尔认为,黑人遭受的戏剧化苦难对记者来说早已不再新鲜,对疲惫不堪的公众也早已不再新鲜,尽管他支持禁止携带枪支进入联组委总部之类的非挑衅政策。
教会律师杰克.普拉特与巴贝亚德.拉斯廷等人的言论也引发了冲突。约翰.多尔警告说司法部将无法阻止或惩罚大多数针对民权志愿者的犯罪,詹姆斯.福曼随即毫不客气地谴责了联邦政府的懦弱和背叛。多尔回避了一项对他来说十分痛苦的区别:针对联邦权力的政治限制与法律限制并不一致。忍受了一番嘲笑之后,多尔告诉福曼,他不想再像1961年自由乘车运动的时候那样过分承诺以至于误导民权工作者。鲍勃.摩西支持多尔的坦率态度。他敦促志愿者们既不要认为华盛顿无所不能,也不要把华盛顿当成妨碍某种神奇解决方案的敌人。接下来他还对志愿者培训的状况表示担心,因为截至这一周周三居然就连一个主动退出的学生都没有,这让他觉得学生们还没能真正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斗争究竟会有多么残酷。摩西身上的某些特质甚至能让那些即将在他的推动下直面危险的人们感到安心。一位志愿者在家信当中写道:“他或多或少是整个项目的耶稣,不是因为他要求成为这种人,而是因为每个人都把他当成这种人(我忘了说一句,他是个黑人)。”
到星期五,摩西告诉第一批南下的志愿者们,密西西比州就像种族问题一样,不可能通过抽象空谈得到了解。无论这些志愿者们是被噩梦吓的手足无措还是被不可战胜的幻想冲昏了头脑,总之只要看一眼热情围拢上来的记者他们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全国上下探索密西西比州的传感器。有一车学生本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提到了一件趣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某摄制组专门在他们乘坐的雪佛兰车厢里安装了一个无线话筒,为的是在他们开车赶赴密西西比州的路上“记录我们投入战斗之前的深刻思想。”在大巴车上,精于媒体的志愿者们也意识到《观看》杂志正在筛选他们当中“最典型的北方中产阶级单纯白人少女形象”。《生活》则着重报道格林伍德的情况。有一名即将动身前往南方的哈佛学生让父母“睁大眼睛”等着看他如何上电视。这位学生这样总结过去一周的集训:“研讨会非常有用——现在我们再听见黑鬼与白皮黑鬼这样的脏话已经面不改色了。我们还学会了如何在挨打时聚成一团,好让他们没办法挨个收拾我们。我们掌握了好多诸如此类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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