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Marr:我们英国人——英国诗歌文学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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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八,理性时代以及奴隶与污秽等等1

十八世纪上半叶的英国吸引了许多今天看来十分可笑的标签。由于这一时期的法国人与苏格兰人对于自然神论与科学哲学的兴趣日渐高涨,人们惯于将这一时期称作“启蒙时代”甚至“理性时代”。也有人将这一时期称作“奥古斯都时代”,因为有诗人将这一时期与罗马帝国治下的漫长和平时期相提并论,而且亚历山大.蒲柏也在一首关于乔治二世的诗中使用过这一说法。还有人将这一时期称作“礼貌时代”,因为这一时期的英国人热衷于更加礼貌且更受监管的社会行为。上述标签全都暗示了此时英国人的国民心态:经历了护国公时期的宗教极端主义与复辟时期的放荡享乐原则之后,英国人梦想着能走上一条折中路线。诚然,这些标签全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英国的社会现实;但是这些标签同样暗示着这是一个和缓平静、人人谨言慎行的时期,这样的印象与事实可谓毫不沾边。

从十七世纪末到十八世纪五十年代是大英帝国的第一阶段。皇家海军在这一时期成为了英国最首要的武装力量。战舰上的生活条件极其恶劣,套用日后温斯顿.丘吉尔的话来说,“全靠朗姆酒、爆菊与鞭子抽”来维持士气与军纪,这些蛀虫缠身的海上怪兽们才得以行动。在战船的护卫下,英国获得了全新的财富,也遭遇了全新的道德难题,例如应当怎样看待奴隶贸易以及与法国之间绵延不断的贸易战争。在国内,贪污腐败大行其道。尽管此时的英国政府远不如都铎王朝或者斯图亚特王朝时期那样暴虐,但却依然高度依赖集体绞刑、鞭刑与烙铁来管控社会,而且公开火刑与斩首也尚未彻底消失。詹姆斯二世党人的叛乱不仅在苏格兰造成了重大影响,而且还提醒了每一位英国人,天主教正统派与新教汉诺威王朝死忠之间依然存在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1707年的《联合法案》将苏格兰与英格兰焊接在了一起,两国当中都有一批少数派对此感到怨愤满腔。此外英国还在这一时期经受了迅速工业化的第一阶段,也是最肮脏、最危险、黑烟最浓密的阶段。与此同时城市化进程也在突飞猛进。在十八世纪期间,伦敦人口几乎翻了一番,逼近了一百万。布里斯托、爱丁堡与都柏林同样也在飞速扩张。贫民窟与污秽四溢的下水道在英国各地随处可见,这一问题将会在整个十八世纪死死纠缠英国。乔治王时代的伦敦尤其是个肮脏恶臭危险的所在。

就文学而言,最需要牢记的社会发展背景是科技民主化。大规模印刷技术正在用海量的报纸充填英国各地。尽管大多数英国人依然不识字,但他们总还可以在酒馆与咖啡馆里听别人大声读报。换句话说最切近的新闻与观点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遍全国。除了报纸以外,布道词、散文与诗歌同样借助杂志与书籍的载体得到了热切的消费。我们今天所熟悉的小说体裁正是在这一时期问世的。因此假如这一时期的英国诗歌仅仅是对于古典作家的复刻,一味关注高雅品位与良好礼节,那才真是出人意料了。

尽管日后的一代代英国诗人在成长期间都免不了阅读亚历山大.蒲柏、严整乏味令人难忍的詹姆斯.汤姆逊以及托马斯.格雷,但是此时英国诗坛的活跃人物远不止这三位。事实上,任何人如果想编写像本书一样的书,必然离不开优秀文选编者的支持。例如罗杰.朗斯代尔教授主编的《新牛津十八世纪诗歌选集》就是一部极具开创性的文选,极大扩展了普通读者对于这一时期的理解。接下来的段落在很大程度上要仰赖朗斯代尔的开创性工作。文化的确是以辩证的方式行动的:有人提出一项命题,接下来又有人针对这一命题发起挑战或者提出这一命题的变体,这些观点之间的斗争与冲突又催生了新的命题,如是循环。这就是黑格尔与马克思提出并奉行的真知灼见,时至今日这种思考方式依然十分强大。问题在于,如果想要描述一个例如十八世纪英国这样飞速变化的复杂社会,这套思考方式还是太简略了。接下来我们将会看到这个社会能乱到什么地步,但首先还是要用宽大的笔触描绘一下这个社会的轮廓。

用最粗略的话来说,清教英格兰的宗教极端主义激发了复辟时期的放纵作风——高压导致反弹;下一代英国人觉得两边的极端都不可取,因此主张秩序与礼貌。要虔诚,但是不能过分;要爱诗歌,但是不能搞黄色。亚历山大.蒲柏是这一时期英国文坛当之无愧的教皇,继弥尔顿之后再次塑造了英国诗歌的风貌。但是从辩证法的角度来看,问题在于蒲柏是个天才,而天才永远都是反常少见的个例。真想深入理解本时期英国文坛的深层次创作选择,我们应当将目光转向一位名气小得多的诗人。约翰.庞弗雷特是贝德福德郡的一名教区牧师,塞缪尔.约翰逊很仰慕他。以下是庞弗雷特的《选择》(The Choice)一诗的节选,诗歌的主旨是主张适中的生活方式,避免一切极端。在之前的章节里,乔治.赫伯特为圣公会辩护的诗文也采取了同样的立场,庞弗雷特则将这一立场应用在了生活方面:

If heaven the grateful liberty would give

That I might choose my method how to live,

And all those hours propitious fate should lend,

In blissful ease and satisfaction spend:

Near some fair town I'd have a private seat,

Built uniform, not little, nor too great:

Better if on a rising ground it stood;

Fields on this side, on that a neighboring wood;

It should within no other things contain

But what were useful, necessary, plain:

Methinks 'tis nauseous, and I'd ne'er endure

The needless pomp of gaudy furniture.

A little garden, grateful to the eye,

And a cool rivulet run murmuring by,

On whose delicious banks a stately row

Of shady limes or sycamores should grow;

At the end of which a silent study placed

Should be with all the noblest authors graced:

Horace and Virgil, in whose mighty lines

Immortal wit and solid learning shines;

Sharp Juvenal, and amorous Ovid too,

Who all the turns of love's soft passion knew;

He that with judgment reads his charming lines,

In which strong art with stronger nature joins,

Must grant his fancy does the best excel,

His thoughts so tender and expressed so well;

With all those moderns, men of steady sense,

Esteemed for learning and for eloquence.

In some of these, as fancy should advise,

I'd always take my morning exercise:

For sure no minutes bring us more content

Than those in pleasing, useful studies spent.

I'd have a clear and competent estate,

That I might live genteelly, but not great;

As much as I could moderately spend,

A little more, sometimes to oblige a friend.

Nor should the sons of poverty repine

Too much at fortune, they should taste of mine;

And all that objects of true pity were

Should be relieved with what my wants could spare.

For that our Maker has too largely given

Should be returned, in gratitude to heaven.

A frugal plenty should my table spread,

With healthy, not luxurious dishes fed:

Enough to satisfy, and something more

To feed the stranger and the neighboring poor.

Strong meat indulges vice, and pampering food

Creates diseases and inflames the blood.

But what's sufficient to make nature strong

And the bright lamp of life continue long

I'd freely take, and as I did possess,

The bounteous Author of my plenty bless.

I'd have a little vault, but always stored

With the best wines each vintage could afford.

Wine whets the wit, improves its native force,

And gives a pleasant flavour to discourse:

By making all our spirits debonair

Throws off the lees, the sediment of care.

But as the greatest blessing heaven lends

May be debauched and serve ignoble ends,

So, but too oft, the grape's refreshing juice

Does many mischievous effects produce.

My house should no such rude disorders know

As from high drinking consequently flow.

若是天堂能赐予令我感激不尽的自由,

那我或许会将最喜欢的生活方式追求。

吉祥的命运借给我的人生每一刻,

都将在幸福的安逸满足当中度过。

我要拥有一间私宅,临近某个优美小镇,

不太小也不太大,房屋造型要讲究分寸。

宅基地的地势最好比周边高一些,

一侧是田野,另一侧与树林相接。

屋里不要盛放无用的杂物,

陈设要简朴,每件器物都有用处;

令我无法忍受,想起来就焦躁,

华而不实的家具我才不需要。

要有一座小花园,里面的景色优美,

一条潺潺小河,流淌着清凉的河水。

河岸边要有一排挺拔的大树

投下荫凉,例如酸橙或者悬铃木。

树木尽头要有一座安静的书房,

最高贵的著作要在房间里收藏;

贺拉斯与维吉尔,笔下有千钧之力,

文采千古,学养坚实,光辉夺目的诗句。

尤维纳利斯犀利如刀,奥维德旖旎翩跹,

洞察了温柔爱情的九转十八弯;

心有定见之人大可以欣赏他的曼妙诗行,

艺术与自然结合,前者强后者更强。

必须承认他的想象力堪称诗坛之最,

思路如此细腻,表达如此到位。

还有各位现代作家,一个个心思纯正,

知识渊博,文采斐然,无不受人尊重。

若能随我心愿,那么一部分此类书籍

我每天早上都要认真研读学习。

每一分钟都能带来无比的满足喜乐,

倘若是在有趣有益的书房里度过。

我的住宅应当整洁且功能周到,

让人住得舒服,而不必豪华炫耀。

花钱要量入为出,等闲不会剁手,

有时候大方一点,只为招朋待友。

寒门之子何必长吁短叹,

我愿向他们将家财分散。

当真可悯的贫困之辈也无需多虑,

我愿用日常开销的盈余进行周济。

上帝的赐予若是过于慷慨

就理应退还,答谢天国的厚爱。

餐桌上的饭菜丰盛而不浪费,

有益健康即可,用不着山珍海味。

餐餐都能吃饱,有时还有多余

用来款待过路人与贫困的邻居。

大鱼大肉只会助长顽劣的脾性,

精食细脍烧热血液又引发疾病。

但若是有助于维持体魄坚强,

让生命灯火燃烧得更加绵长,

那我就尽情吃喝,享受我的财富,

慷慨的命运将我的富足生活眷顾。

我要一间小小的酒窖,总是满满当当,

盛满了我能买得起的最优质佳酿。

美酒能促进思维,将头脑打磨犀利,

还能为言谈赋予宜人的神气。

让我们的精神变得轻盈焕发,

抛弃重重心事的沉淀与残渣。

但是天堂赐予的最伟大福祉,

也可能因为放纵而变得可耻,

一次又一次,本应振奋精神的葡萄汁,

害得多少人丢脸出丑,陷入了昏乱愚痴。

我家里决不能发生此等粗鲁悖乱之举,

贪杯滥饮,酒水横流,定然为我所不取。

这段诗文写得入情入理,就是有点乏味。不过庞弗雷特的节制应当被视为意志坚定的积极行动,诗文体现了一位果决之人企图用方方正正的格子——依靠哲学自我认知而搭建的框架——来固定并且应对生活当中的恐惧与破灭。这一姿态的重要意义在于让人能在最糟糕的环境下依然挺胸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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