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华尔街是如何伤害美国军工业的？（上） -- CHS1

我们是如何落到这一步的？

信不信由你，美国以前就曾经落到过这一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的金融家们出于个人目的，用类似的方式操纵了美国国防工业基础，不仅阻碍创新，还损害了美国的国防能力。在当时独裁统治不断崛起的越来越危险的世界里，美国的军事准备正在衰退。

今天的关键军事技术是人工智能或无人机，但三十年代时是飞机。与当今许多数字技术一样，飞机也是美国人发明的，但大部分成果却流向了他国。原因也和如今华尔街造成的问题差不多。三十年代的美国航空工业，是被银行家之间为从相关专利权中获利的争斗破坏的。

1935年，威廉·米切尔（William Mitchell）准将告诉国会，美国没有一架飞机可以对抗“一流力量”。他说：“这是一种可耻的状况，原因完全在于专利之争。”缺少航空能力反映了广泛的工业问题。垄断者担心失去对价格的控制权，不肯投资工厂来生产足够的钢铁、铝和镁来做战备。

罗斯福新政对此进行了调查，到二战爆发时，罗斯福政府还处在持续的反垄断运动当中。纳粹战争机器和今天的中国一样，加剧了当时的关键技术——重工业的垄断。1941年，反托拉斯部门的助理司法部长诺曼·利特尔（Norman Littell）向印第安纳州律师协会发表了他称之为“德国入侵美国企业”的演讲。

利特尔认为，纳粹运用法律手段——如专利法、股份所有权、虚拟公司和垄断联盟等——将权力扩张到了美国。他说：“从飞机上轰炸，把一家重要企业炸得面目疮痍，与（通过垄断联盟）让它从一开始就无法生存之间的区别，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声音大小的区别。”

纳粹利用其美国子公司监视美国工业能力并窃取技术，如对讲机、坦克间及地对空无线电通信系统、美国陆军和海军开发的短波装置等。他们利用专利或垄断联盟来限制不锈钢、碳化钨和燃料喷射设备的生产。战后，美国军方表示，纳粹的化工垄断企业法本公司（I. G. Farben）影响了美国在“合成气和油、染料、炸药、合成橡胶、薄荷醇、赛璐玢及其他产品”方面的生产，并企图让美国在某些类型的电气设备方面“完全依赖”于德国。

纳粹利用了当时的工业系统，它和现在的工业系统一样，是根据短期目标进行组织的。但罗斯福新政看到了其中的危险，开始通过直接向工厂融资、征收超额利润税、通过银行监管和反托拉斯诉讼削弱洛克菲勒、杜邦和梅隆帝国的权力等方法削减金融家的权力。根据航空业的格拉斯—斯蒂格尔（Glass-Steagall）法案，他们将飞机制造商与航空公司分离开来。战争期间，反托拉斯部门负责人瑟曼·阿诺德（Thurman Arnold）和受他影响的人试图结束国际垄断联盟并放宽专利规则，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它们导致了纳粹对美国工业的控制。

战后，全球垄断联盟与国家安全漏洞之间的联系成了美国贸易和军事战略的重要驱动力。美国追求全球化，但当时的全球化与今天有两点区别。首先，战略家们会努力阻止全球垄断联盟的再次出现；其次，他们会努力在工业上与盟友而非敌国密切交织。因此尽管跨国公司遍布西方，但它们的生产部门和技术开发部门却不会坐落在莫斯科或其他战略竞争对手国内，这与我们如今和中国的关系不同。

在国内，反牟利机构和规章制度防止了腐败的发生，特别是当国防预算占据美国研发资金的很大一部分时，这一点尤其重要。国防部的采购机构——国防后勤局——权力很大，监督着采购和供应方面的问题。五角大楼有权迫使唯一来源产品的供应商——也就是具有垄断地位的承包商——向政府透露成本信息。国防承包商的财政健康很重要，但产品价值对纳税人和国防工业全体员工也同样重要，要有能力提供有助于国防事业的优质产品。

承包商和分包商的基础分散确保了冗余和竞争，而强大的联邦机构拥有数千名定价和谈判方面的专业员工，确保了价格合理。国防部甚至拥有专门工具所有权，可以在有专门备件需求的垄断市场（这正是TransDigm公司擅长的领域）中制造竞争。数十年间，美国精心维持着这方面的权威和专业，在二战、朝鲜战争、越战和第一次海湾战争中都为装备美国士兵提供了必要的材料。

上世纪八十年代，罗纳德·里根开始允许华尔街自由控制经济，但仍阻止它们控制国防基础。但学者们开始讨论，让这样一个庞大且昂贵的谈判机构来和承包商打交道是否合理，或者是否应该采取一种更为“合作”的方式。商业顾问认为，如果五角大楼能够“减少对抗性，更加信任大家，就能成为更好的客户”，这样就可以节省开支[42]。

随着冷战的结束，这些论点得到了新的共鸣。比尔·克林顿接受了里根在民用经济方面的概念革新，并将其推进到了国防问题上。1993年，国防部官员威廉·佩里（William Perry）召集顶级国防承包商的CEO们开会，告诉他们由于冷战支出减少，他们将不得不合并成更大的实体。他在这场军事圈所谓“最后的晚餐”中表示，“要么合并，要么蒸发”（Consolidate or evaporate）。前海军部长约翰·雷曼（John Lehman）表示：“工业界领导人谨记了这一警告。”1990到1998年间，他们将主要承包商的数量从十六个减少到了六个；分包商的合并则翻了两番。它们还放宽了“唯一来源（即垄断）合同”的规定，削减了国防后勤局，导致数千名对国防合同有深入知识的雇员离开了这一公共部门。

承包商越来越多地要求改变采购规则。克林顿政府批准了更改相关法律，根据《洛杉矶时报》所说，这一做法去除了政府确保“公平竞争和低价”的传统目标。他们推翻了罗斯福新政将美国军事力量与金融家分离开来的做法。

政府还敦促国会允许外国绕过《购买美国产品法》向美国出口武器[43]，并要求采购官员不再询问成本数据。这样，大规模的离岸外包得以实现，企业也得以彻底提高价格。

这种环境吸引了私募股权商人，大部分国防工业将重点从航空工程转向了金融工程。从1993年到2000年，尽管冷战军事支出急剧下降，国防工业基础和军队内的工人人数也有下降，但国防股的表现却居于标普500之上。

现在，美国国防机构又悄悄地陷入了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困境。尽管它在武器系统上花费了大量资金，得到的却经常是不合格的设备。它依赖的主要供应来源可能与潜在的敌对力量有业务往来。这个问题是如此之大，如此之毒，如此之难，甚至极少有立法者愿意正视它。但中国力量日益增加的显而易见的危险，意味着我们不能再忽视它了。

修复

幸运的是，这个问题是可以改善的。华为靠掠夺性定价取得的成功向全世界的决策者展示了，如果不保护我们至关重要的工业能力会出现什么情况。去年，国会加强了负责审查外国投资和并购的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的权力，特朗普施加的关税已经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就中国的钢和铝产能过剩问题引起早就该进行的讨论，而丹·利平斯基（Dan Lipinski）这样的民主党代表则强调重建本土的制造能力。

就国防基础本身而言，每个例子——从TransDigm公司到L3公司，再到中国对美国的商业渗透——都引起了国会议员的注意。泰德·巴德和保罗·库克（Paul Cook）是其中的共和党代表，杰基·斯皮尔（Jackie Sprier）和罗康纳（Ro Khanna）则是民主党代表。他们并不孤单。民主党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和民主党代表蒂姆·瑞安（Tim Ryan）也和罗康纳一起要求对TransDigm集团进行调查。

此外，两党如今都关注生产状况。目前的总统候选人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是最热心的合并反对者之一[44]，他于1996年通过了一项修正案，阻止五角大楼为国防合并，也就是他所谓的“通过裁员获得回报”， 提供补贴。另一方面，特朗普已经要求国安部门和贸易官员再次重视本土制造业的重要性。

国防官员也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2015年，在五角大楼的简报中，时任国防部长阿什·卡特（Ash Carter）在回答有关洛克希德公司收购西科斯基飞机公司（Sikorsky）的问题时，强调了在国防工业中不进行“过度整合”（包括所谓的垂直整合）的重要性[45]，因为它“对国防市场不利，因此从长远来看，对纳税人和作战人员也没有好处”。卡特的收购负责人弗兰克·肯德尔（Frank Kendall）也指出了“对国防工业在主承包商级别做进一步巩固合并”带来的“重大政策担忧”及其对创新的影响[46]。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美国决策者不能认识到生产能力的价值。时至今日，本文中强调的许多问题仍然被看成是由于能力削弱或下降造成的孤立情况。但这些问题——诸如创新能力下降、边际质量、价格上涨、冗余减少、对海外供应链的依赖、国防工业缺乏竞争、研发投入减少等等——不是孤立的，而是工业金融化和垄断化的结果。是时候采取新的战略姿态了，我们不仅要重视在军事预算上正确投入，还要确保金融界不会掠夺我们的投入。我们必须再次认识到，本土工业能力是至关重要的国家安全资产，我们不能再允许华尔街掠夺它。我们要站在整体角度看问题，这样能让我们在民用和国防基础范围内进攻金融势力，并重新恢复我们的国家安全能力。

我们可以使用许多杠杆来重排国家优先事项。有了更高的新预算的国防部，应该有更多权力来促进竞争，打破国防联合集团，限制国防承包商过高的利润，授权负责承包的官员获得成本信息，并阻止对供应商的私募股权收购。国会可以让国防部重获它曾有过的专门工具所有权，这样就有权在有专门备件需求的垄断市场中制造竞争。

在民用领域，重建工业基础需要积极的国家动员战略。这意味着政府要大力投资以重建生产能力，采取选择性关税以防止中国或其他外国的掠夺，还要重新制定法规以阻止华尔街的金融掠夺，并加强反垄断执法以阻止对市场力量的利用。

决策者必须认识到工业能力是公共福祉，而且华尔街那些短期行为者已经成了严重的国家安全漏洞。私营企业对我们的国防固然必不可少，但公共部门必须重新构建我们的国防组织，保护我们的国防工业基础免受掠夺性金融的侵害。几十年来，华尔街安排着不只是国防承包商的财政状况，还有我们在国防立场方面的能力。这一实验已经失败。现在该觉醒了，不然就将为时已晚。

【作者简介】马特·斯托勒（Matt Stoller）是开放市场研究所（Open Market Institute）的研究员。他的书《歌利亚：垄断权力与民主间的百年战争》（Goliath: The 100-Year War Between Monopoly Power and Democracy）将于今秋由西蒙-舒斯特出版社出版。卢卡斯·昆斯（Lucas Kunce）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了十二年，是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老兵。本文阐述的是两位作者的观点，并不代表国防部或其下属部门的观点。本文得到了尤因·马里昂·考夫曼基金会（Ewing Marion Kauffman Foundation）的资助。本文内容作者文责自负。

参考文献

[1] key investments: https://qz.com/1205789/chinas-military-technology/

[2] mount a rail gun on a naval ship: https://www.popsci.com/china-navy-railgun-warship

[3] two scholars: http://thebhc.org/sites/default/files/lazonickandmarch.pdf

[4] collected $65 million: http://fortune.com/2010/10/15/carly-fiorinas-troubling-telecom-past/

[5] underpriced: https://www.marketplace.org/2019/03/01/tech/heres-why-theres-no-us-telecom-giant-huawei

[6] its earnings call: https://seekingalpha.com/article/4023263-transdigm-groups-tdg-ceo-nick-howley-q4-2016-results-earnings-call-transcript

[7] increasing prices by as much as eight times the original amount: http://citronresearch.com/wp-content/uploads/2017/01/TDG-final-b.pdf

[8] recently bought: https://www.defensenews.com/industry/2018/11/13/the-militarys-chaff-and-flare-industry-is-on-fragile-ground/

[9] in 2006: https://media.defense.gov/2006/Feb/23/2001712361/-1/-1/1/06-055.pdf

[10] in 2008: https://media.defense.gov/2008/Feb/06/2001713062/-1/-1/1/08-048.pdf

[11] another investigation by the 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Office: https://khanna.house.gov/media/press-releases/release-rep-khanna-calls-investigation-aerospace-defense-contractor-business

[12] analysis from TheStreet: https://www.thestreet.com/investing/stocks/transdigm-poised-for-growth-killer-drones-14891741?puc=yahoo&cm_ven=YAHOO&yptr=yahoo

[13] $64 million in 2013: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4/06/08/business/the-pay-at-the-top.html?_r=0

[14] over $13 million in 2018: https://www1.salary.com/W-Nicholas-Howley-Salary-Bonus-Stock-Options-for-TRANSDIGM-GROUP-INC.html

[15] one of the most highly compensated CEOs no one has ever heard of: https://www.fool.com/investing/general/2014/06/10/3-high-paid-ceos-youve-never-heard-of.aspx

[16] according: http://www.fundinguniverse.com/company-histories/l-3-communications-holdings-inc-history/

[17] more innovative and better priced products: http://www.washingtonexaminer.com/how-bad-is-the-defense-acquisition-system-really/article/2616595

[18] who found: https://budd.house.gov/sites/budd.house.gov/files/letter_af.pdf

[19] temporarily suspended: 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10/06/the-mystery-of-the-suspended-l-3-contract/58031/

[20] investigation: https://www.gpo.gov/fdsys/pkg/CHRG-112shrg72702/pdf/CHRG-112shrg72702.pdf

[21] failing to notify: https://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india/Did-IAFs-US-made-C-130J-Super-Hercules-that-crashed-have-fake-Chinese-parts/articleshow/32977838.cms

[22] $25.6 million settlement: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l-3-communi-hldg-lawsuit/military-contractor-l-3-pays-25-6-million-to-settle-u-s-fraud-lawsuit-idUSKBN0TD27U20151124

[23] outlined: https://www.military.com/dodbuzz/2017/08/29/boeing-bombardier-lose-challenge-air-forces-compass-call-decision

[24] invested: https://www.darpa.mil/about-us/timeline/rare-earth

[25] succeeded: https://www.counterpunch.org/2006/04/07/the-saga-of-magnequench/

[26] famously said: 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seventeen-metals-the-middle-east-has-oil-china-has-rare-earth-2011-1

[27] Two of Xiaoping’s sons-in-law approached: https://www.salon.com/2010/08/31/china_neodymium_domination/

[28] moving the factory, the Indiana jobs, the patents, and the expertise: https://www.cbsnews.com/news/rare-earth-elements-china-monopoly-60-minutes-lesley-stahl/

[29] as Cox later moved into a $12 million luxury New York residence: https://dealbook.nytimes.com/2009/06/03/two-wall-street-bigwigs-one-fancy-apartment

[30] near-complete monopoly: https://www.seeker.com/tech/materials/chinas-monopoly-on-rare-earth-elements-tightens-with-purchase-of-us-mine

[31] 100 percent reliant: https://www.doi.gov/pressreleases/groundbreaking-report-us-reliant-china-russia-other-foreign-nations-many-critical

[32] Jennifer M. Harris: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ennifer_M._Harris

[33] recent explosion: https://www.lawfareblog.com/chinese-investment-united-states-time-new-rules

[34] increased some 800%: http://origin.www.uscc.gov/sites/default/files/Research/Chinese_Investment_in_the_United_States_Rhodium.pdf

[35] $45.6 billion in 2016: http://rhg.com/interactive/china-investment-monitor

[36] $264 million bribery settlement: https://www.nytimes.com/2016/11/18/business/dealbook/jpmorgan-chase-to-pay-264-million-to-settle-foreign-bribery-charges.html

[37] under investigation: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17-02-24/citi-says-u-s-regulators-probing-its-foreign-hiring-practices

[38] hired: https://www.wsj.com/articles/j-p-morgan-chase-nearing-settlement-with-prosecutors-on-asia-hiring-probes-1469121763

[39] partnered: https://www.wsj.com/articles/goldman-chinas-sovereign-wealth-fund-plan-up-to-5-billion-in-u-s-investments-1509963344

[40] short-term profit: https://www.wsj.com/articles/SB125244043531193463

[41] monopoly: https://www.economist.com/news/briefing/21695385-profits-are-too-high-america-needs-giant-dose-competition-too-much-good-thing

[42] argued: http://www.apogeeconsulting.biz/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view=article&id=718:dod-can-save-20-percent-simply-by-being-a-better-customer&catid=1:latest-news&Itemid=55

[43] to allow: http://www.dtic.mil/dtic/tr/fulltext/u2/a284346.pdf

[44] ardent opponents of consolidation: https://www.latimes.com/archives/la-xpm-1996-07-11-me-23009-story.html

[45] emphasized the importance: https://www.defense.gov/News/Transcripts/Transcript-View/Article/621301/department-of-defense-press-briefing-by-secretary-carter-in-the-pentagon-briefi/

[46] also noted: http://www.defenseone.com/business/2015/09/sikorsky-lockheed-deal-stokes-fears-about-industry-consolidation/122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