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梁山好汉的籍贯和出身(一） -- 燕人

水浒传是虚拟的文学作品，作为其基础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现象是元代以前所发生的事件。最近重读水浒传，对梁山好汉们的籍贯和出身产生兴趣。随便谈谈心得体会。这不是唐突古人，也不是焚琴煮鹤，纯粹就是为了回顾我国的历史地理。

小说的第一回就为整部作品奠定了基调，“官逼民反”。当然王进不是普通的“民”。他大小是个国家精锐武装力量的技术军官。不学无术的高俅成为最高军队长官后（高俅的升官被作者以隐忍手法写出，因为作者必须秉持“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主旨。这个主旨在后来有关章节中多次出现，令人不免怀疑“圣明天子”的“圣明”究竟体现在何处。）第一件事情是枉法滥用公权，报复王进父亲曾将他打伤的私仇。王进私走延安府，从政府方面看来是现役军人逃离岗位，犯了法度，必须法办的。所谓“基调”，就是本来一个有体面的中级军官，都不得不逃离上司官员的枉法迫害成为逃犯，那末普通社会成员在等级社会里受到压迫铤而走险，岂不更不在话下。

王进至少两代人住在汴梁，可以算他是河南人。他计划逃难去西北边防军区寻个差事，所以从汴梁／开封出发西行，一路上经过郑州／郑州，西京／洛阳，陕州／三门峡，函谷关等主要河南地界，基本上逆黄河流向而行。书上写母子二人走了一月有余，

他说此话时，应该是已经过了河南陕西交界处的潼关，进入了我国唐宋文化传统中著名的关西地带。母子二人当晚投宿到地主史太公的庄上，引出了整部书第一个出现的好汉九纹龙史进。史进是地道关西大汉，家住大宋国原陕西路分出的永兴军路华州华阴县，今天的陕西省华阴市地方。他作为地主少爷，不好务农，只爱武艺和江湖义气。拜得王进为师后，武艺突飞猛进。王进离开，史太公患病离世后，史大郎接替老爹家产成为新地主。于是与本县境内的少华山强盗成为对头。

这少华山的三个强盗头子，老大唤作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这三人都不是陕西本乡本土人。老三杨春是黄河拐弯处山西一边，河东路河中府（蒲州）解良人，即是今天的山西运城和永济之间，与三国关羽是同乡。老二陈达是河北路相州邺城人。邺城最早出名时是曹魏的都城，宋时已经衰落。值得特别注意的是老大朱武的籍贯。他是淮南路濠州定远人，即是今天的安徽定远地方。金圣叹评水浒，在朱武籍贯之后评到“出身处甚好”。甚麽道理？在伟大的元末民族解放战争中，定远地方出了无数个英雄好汉，跟随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施耐庵先生亲历了这一壮丽时代，故把书中７２地煞星第一人归到定远出身。金圣叹特意点出，唯恐读书人不识。有人说水浒以元末苏州张士诚义军为原型之一。从水浒好汉出身看，不如说是以朱元璋军中人物为原型。特别是后半部征辽部分。如果没有明军北伐胜利，恢复中原政权失去４００年的燕云十六州的历史事实，很难想象汉民族的军队能够如同小说描写的那样，与游牧民族军队相对，战而胜之。

先说陈达为着去华阴县借粮，路过史家庄，对史进先礼后兵，却远不是敌手，被史进拿下。朱武和杨春与陈达义同生死，请史进把三人一同缚了交给官府。类似的场景将在水浒全书中反复出现，体现了江湖义士的小团体精神。朱武对史进哭诉道：

金圣叹在这段话中多次评到：果然神机军师。我看神就神在第一句话就点出做贼的不得已。正是“官逼民反”的印证。果然史进被这种精神感动，与三人成为义气之交。

他忘记了自己的半官方身份（华阴县里正），与贼人往来频繁。这种事情日子久了难免走漏风声。但是按照我国历史上各级政府官员无利不起早的办事动机，或者民不举官不究的行政惯例（见后书中晁盖，柴进故事），如果没有当地猎户李吉出首，官府未必会大张旗鼓来史家庄捕人。这是史进从地主阶级一份子转变为对抗政府的江湖好汉的重要关头。然而在初步的对抗官府之后，涉世不深的史进（大概２０岁上下）有了烦恼。从拥有土地庄园的地主变成山上的匪徒，水浒书中只八个字描述他：“心内踌躇，在此不了。”朱武等人先是建议他重建庄园，这实际上不可能；接着请他安心在山上做化外之民，却不快活？地主阶级出身的史进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史进此言，金圣叹评为“此句为一百八人提出冰心，贮之玉壶，亦不单表只进”。天下众生，哪个生下来不是清白之身。没有那统治阶级／官吏直接或者间接地欺压，谁便欲做贼。这从现代社会学观点看，社会环境对罪犯形成的影响不可忽视，也是一样的。

史进遂辞别了朱武等朋友，去关西经略府投奔师傅王进。书中说关西经略府在延安府，今日的陕西延安地方。那末史进应该从华州向北行。显然他地理不精，走错了方向。一路西行来到也是陕西路分出的秦凤路属下的渭州，即今天的甘肃东部平凉县地方。在这里他结识了正宗关西好汉，小种经略府中武官提辖鲁达，也巧遇他的开手师傅打虎将李忠。说鲁达是正宗关西汉子，因为后来他剃度成为花和尚鲁智深，史进再次相见却不认得，只听得关西口音。青面兽杨志第一次与鲁达见面时也听出鲁达的关西乡音。这都是后话。说来这位李师傅，与神机军师朱武一样，也是安徽定远人氏（见五十七回）。走江湖贩卖跌打膏药，能从安徽北部流浪到甘肃东部，所吃的苦头必然不小。我在地图上查了，直线距离也有二千多里。案水浒故事说法，这样长途旅行也可算刺配远恶军州。所以当鲁达要救助金老二父女二人，向史进和李忠要钱时，李忠只从身边“摸出二两多银子”。他的钱来得委实不容易，比不得曾经的地主史进和军官鲁达的收入。

在鲁达以一腔义气打抱不平，三拳打死恶霸商人“镇关西”郑屠，犯下杀人罪行后，三人不得不作鸟兽散，各奔前程。水浒第一节关西故事也结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