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求助】孩子教育:原子弹、大炮、罗斯福 -- 宝特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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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借题发挥聊“亲情” -- 有补充

宝河友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谈到了对孩子不能放纵。

我就把如何对待“亲人”的话题,也借这里聊聊了吧。

关于“教育父母也是自己的义务和责任”的话题,已经在七天河友那里说得差不多了,就不囖嗦了。

还是“来龙去脉”地讲故事,把我处理弟弟的“心头肉”,妈妈的“独孙”的海外留学的过程来化开了叙述。里面牵涉到的对照物,另一个表侄的背景可以查阅一下上面提到的那个贴子。

我出国后,就一直牢记着兄弟姐妹们的期望,也背负着父母的重托,他们希望我的打前站,能为子孙在海外发展做好准备。

每次电话里,母亲都会提这个话题。在我回国与大家见面时,也免不了谈谈。老母更是自己来探亲过,很清楚我房园的居住条件,也知道女儿很早就独立出去了。

她特别宝贝自己的宠孙,觉得这是我这个大伯伯,必须完成的任务。

其实我也一直关心着这个孩子的所有情况。我弟弟天资比我优秀,从小也比我条件优越,但是自己却一直暗暗地模仿着哥哥,就连写字的字体也是如此。

弟弟是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职业和地位的,由于家风,尚能自戒,但是他的儿子是养尊处优地长大的,也非常聪明。他以此为傲,给孩子起的名字,我觉得好像是与我有关的,也许希望后来者居上吧,恐怕是我自己的错觉了。

他孩子大学毕业后,最后是爸爸给他找了个朋友开的事务所工作,非常体面,但是孩子却觉得就是个大老板的跟班,干得非常没有劲儿。一直是奶奶和自己父母的一块心病。

弟弟非常要面子,从来不肯向我开任何口,就是我们主动去问他:“要不要帮助?”,他也马上就转移到其它话题上去,弄得大家都不自在。但是老母亲却一直缠着我不放,我知道根源还是来自她的小儿子。

我有一次回国时,就直接揭开了这个面纱,我直接地同时约了亲侄和表侄来触膝长谈。(那个表侄就是我在七天河友后面写的那个被父母“军训”过的。他从外省考入我的母校,毕业后进入了一个大国企,听说他的父母也也希望他出国发展。)

我与他俩谈了几个小时,把自己到海外的起步和发展,都一五一十地全部亮出来,特别强调了必须面对艰辛,没有例外和侥幸。

两个孩子都静静地听,可能觉得我的语气比较严肃和沉重吧,都没有多少回应。但是我能觉察到他们之间的区别,一个想打退堂鼓了,而另一个则很难琢磨。

不久,我突然得到消息,那个表侄与几个朋友自己办理了自助旅游,已经在我所在的城市了。当我们夫妻赶到他们借宿的“青年旅舍”的时候,商家都关门了,把他们带到那家有名的中餐馆,也是刚刚打烊,只能请老板自己辛苦了。我们要了一个最大的活的霸王蟹“三吃”和几个冷盆,结果还是剩下了一大半(打包后交个孩子们了)。随后,带他们去自己家里坐了一会儿,知道他们明天就要上飞机,就没有多挽留。我明白,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了。他们就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和脚步,来度量这个国家的,会自己知道如何选择的。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这个表侄以后决定了在祖国发展。这让我欣慰,让我看到中国的希望。

亲侄子也出国了,先是去了一个过去的殖民地国家兜了一圈,上所谓的短期学习语言班。我知道我们还是会“后会有期”的。果然几个月后,我就接到母亲交托的接机的任务。弟弟还是没有和我联系,是孩子告诉的我,他爸爸原来托的是另一个城市的朋友,报得是那里的学校。可是人家好像是食言了,他只能转到我这里来了。

我们为他提供了一切,特别是妻子,比自己的女儿更加关心得无微不至。他想读MBA,我自己虽然经过在职的学习,加入过是特别为在位的资深管理人员开办的班,还是很快地就把他带到一位同胞MBA朋友那里,当面请教旁人的意见。这位朋友也非常坦诚,告知那些为海外留学生定制的MBA班级里,真正当了管理的同学极少,大多数都是转了专业,或者从头再来的。建议他直接去读一些实用的学位。

因为侄子需要先完成三个月的语言预科班,我们就没有继续讨论他的选专业问题。

每与他见面时,我都会给他许多材料读,中文的都是些有识之士的精华,外语的则是真正的文件等。当然也会谈亲情,套近乎和聊家常。

开始还好,也许是因为他的父母的嘱咐过,他表现得很听话,还和我们一起看新闻等,就是有点儿局束。在我们的宽容下,他后来就越来越自然了。我工作忙,并没有固定的时间,特别是自己on call,随时随地拔腿就走,没有时间去管他,妻子则是只负责照顾好生活,其它方面都让他随意。

后来我才发现情况不对头了,每次见面时,他都是躺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讲中文的外国电视剧呢。

两周后,我决定与他开诚布公了。我问他的打算后,大吃一惊。原来他觉得读语言预科班也太辛苦,准备三个月后,就打道回府去。我问他,你父母不是白花钱了吗,他们能同意吗?他的回答非常幹脆:他们一直都是让我高兴的,没问题的。再说看到了你们的生活情况,我不想付你和你妻子那样的代价。

我一夜都没睡,前思后想后,还是决定了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也知道会给自己个“破釜沉舟”了。

在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下,我和妻子先去看了一下原来就在他的学校旁边买好的投资单元屋,准备让房客搬家,给他腾地方。也当天晚上就与他谈起出去住的事情了(还没有定具体定时间,也没有提前告诉他那个单元房)。他一下就爆了,又哭又闹,还让我立刻给国内打电话,想以奶奶来要挟我。

后来看到我妻子还心软着,他就想耍个小心眼,求着宽限到三个月再说。但看到我铁打不变的不松口后,还吓唬我们,说马上就出走。我暗想,“我赶你,就是为了断了你的退路,让你吃点苦,变个人。想逃回去,再过老日子。没门儿,连窗子也没有!” 我说,好的,那么你现在就自己想办法找地方,或者我也可以马上提供帮助。

三天后,他告诉我要与别人合租去(应该是与他父母商量过了)。我请假开车把他送了过去。在我帮他搬行李到新居时,他热情地谢了好几遍那位“姐姐”,但是却冷漠无声地与我分别。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知道人都是能屈能伸的嘛。

我一直都暗暗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通过女儿(他与堂姐是一直联系的)来关心他。我们还会定期约他去外面就餐,那怕每次都相对的少言寡语,也从不间断。我知道他已经找到了新朋友,最后还是选择了读MBA,有时也在小店里站柜台赚补贴。我也偷看他在网上亮出的生活照,看起来是挺会照顾自己的。后来他们一些人还在演唱会结束后,包工去清理现场过,估计收入会多一些的。

他快毕业前,我就开始给他发邮件了。因为自己有点权限,全集团的各级管理空缺,都能事先获知详情。凡是公开的招聘,我也都会给他发去一份,从各州市的直到海外驻地的。主要是想让他见识各个级别和各种岗位的具体要求。他并没有回音和参与,可能是知道我会按照自己的那个惯例:对所有朋友都一视同仁,只帮助准备面试,不会去事先去打招呼和事后来关照的。

再后头,他主动来登门的几次,是告诉我们,他正在申请居留。我早知道对留学生的移民评分标准,他的语言能力考试分数不足,是要靠我们当担保人的打分来弥补的,就装着糊涂在移民代理的表格上签了名。因为知道他确实是超过了标准线的,随后就也通知了移民局的朋友们,估计他们是给提前给办了。

拿到身份后,侄子回国与女朋友结了婚。后来也把父母给接来了,还在靠近我们家几条街的地方租了房,住过一段时期。这样弟弟他们就能够经常与我们见面,不会感到太寂寞了,还可以一起去听听音乐会。

后来我们还接到过移民局的通知,核对我们是否担保了弟弟和弟媳的永久居留。我们明知是他们孩子的先斩后奏,也默认了,彼此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一切的事情,当然都是会发生变化的。人的通情达理,需要生活的积淀,也需要岁月的流逝。现在他们一家人在异国也过得很好,让自己感到非常欣慰。

现在落下这些字,是既怕写又想写。那么平铺直叙,就是因为是想实实在在地回顾这些过程。

我个人付出的代价,是以后每次见到老母的自惭亏欠(虽然她老人家从来没有怪过自己),还有与亲人见面时的无言以释(虽然他们也从来没提过此事)。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此举,带来的那些彼此的生分和距离,这个裂痕是需要光阴才能弥补的。

当然现在是事过境迁了,父母的离开,更是让自己的子女的靠近。

我知道,千家万户都有着类似的,或者不同的经历。很难评价那一个是更高尚,也不知道那一个是更合理。

亲情就是这样让人难舍难分。

但是,这就是人生的财富,必须来坦然地面对它和接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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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对本帖的 补充(1)
家园 刀也可以修刀把 -- 补充帖

补充。

记得忙总感叹过:“刀怎么能削自己的刀把呢?”

我想用自己的例子说明,是能够的:要必须先与那个已经歪了的,或者是不顺手了的刀把“脱”开来,“修”好了后,可以再装回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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