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记录几个乡亲们的酸甜苦辣 -- 青菜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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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六)白梅

“你放松一点,我腿好疼”这是白梅回光返照时跟我说的话。

我松开手时她真的不再动了,气若游丝,第一次发现这个倔强的女人是那么的弱小无助,但我帮不了她,不忍心眼看着她断气,于是提前退出了抢救的人群。

“白梅”名字是她的买主男人大鸟给起的,她皮肤很白,是另一帮AH本地人贩子以大宾馆招服务员名义从SC骗来的,因为白梅性格刚烈,不适合卖到酒店当出台小姐,也不敢放回家,就卖给光棍当传宗接代机器。

白梅低估了买家的智商,看人贩子送过来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买家当即提出要“验货”,3-4个老妇人把她拖进屋里按住四肢,扒掉裤子检查有没有结扎?查完了当众宣布:“大鸟买的女人说我们不相信她,不尊重人,哈哈哈....”几个浪笑的女人都是大鸟的舅妈姑姨们,外人不会帮忙干这缺德事。后来大鸟夫妻与所有亲戚反目也缘自这次“验货”行为。验货完毕举办婚礼,喝喜酒随份子“礼上往来”全村一户也不少,随出去的礼金是要捞回来的。

白梅就被一次“验货”给治服了,她选择活下来可能想着有朝一日还能逃回SC去见爹娘丈夫及孩子吧?

买家看的紧,次年白梅长女顺利出生,二女出生是老实的大鸟一家是用了计的:傍晚时分大家都看着大鸟父亲用粪箕挎着女婴扔到南庄靓爷家后面乱坟岗旁边的大寨田里,靓爷家两条大黑狗没对小婴儿下嘴,它们不吃活物。半夜里大鸟的哑巴叔叔捡回婴儿连夜送到大鸟的姑妈家藏匿起来。第三个是男孩,生完结扎,后经高人指点按政策哑巴叔叔有资格领养孩子,于是大鸟二女儿就成了大鸟家户口本上的堂妹,一家团聚。

中间白梅成功逃跑过一次的,到县汽车站过了一夜想孩子自己又回来了。

世间苦,苦在人心不知足,大约是95年,入冬了别人家早就冬种结束天天打麻将了,只有白梅两夫妻没日没夜在地里割稻谷,大鸟父母及弟弟去了上海五四农场务工,家里田都由大鸟种,因为“验货”的原因大鸟夫妻与亲戚不往来,没人帮忙,田种得特别辛苦。当年粮价又很低,赔本,所以大鸟也要到上海打工了。

大年初一大鸟的妈妈从上海回到家带孩子,正月初三送完年后大鸟与白梅两人丢下孩子到上海找了工作,这时白梅又显示出她女人的一面,想孩子,想的抑郁了,无奈两人只好回村,钱没挣到路费食宿又花了老本,白梅回来后更加抑郁了。

白梅出事时我和伙伴们在广强家里打麻将,白梅7-8岁的大女儿跑来喊人,我第一个冲到他们家里,大鸟抱着瘫在地上的白梅,满屋敌敌畏的刺鼻气味,大鸟说:“夺下药瓶是看到药瓶还在冒火”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喝农药的事在8-90年代的农村不稀奇,有真喝有假喝,抢救成功率5成以上,象俊大爷家四个孩子三个喝过,都没事儿。家里有细心的老人是不准把没打完的药瓶往家里拿的,能在大冬天家里还留着农药的人家都是很二。就如同现在一些学校不把通往楼顶的门不焊死一样的二)

当时村医疗室已倒闭,大家商量由我先到4公里外的新兵诊所打招呼准备好肥皂水,很长时间才见几个麻友气喘嘘嘘抬着白梅一路颠簸过来,按住洗胃,但为时已晚,虽然见过大永,萍羔,小健妈等服农药死亡过程,但那都是围观,白梅才是我第一次参与抢救并失败的。近距离看着人死亡,心中满是挫折感与无力,唉!想想医生们的职业也真不容易。

“好强的女人命短,我就知道这丫头短命”大鸟的爷爷,西门七大爷当晚领着三个孩子问我情况时说的,我回他:“还在抢救中”,他摇摇头蹒跚着带三个孩子回去了。

抬死人的事交给我爸和二舅他们几个年纪大的,抬上运尸车,开车的小哥不让大鸟上车,说娘家人闹尸要出人命的,众人回他:“SC买来的,没娘家人”,当天晚上火化完就跟车回来埋掉小盒子。地点还是后堤SC四姐弟老母不远处,朝着西南方向。几天后村里传出闹鬼的传闻,一到晚上静得可怕,几个麻友们白天还可以陪大鸟打打牌,但晚上可就顾不上了,真后悔那段时间老是把大鸟钱赢光。

好象是第二年吧,我母亲带着三,四岁的侄女在后堤下面的田里干活,不懂事的侄女爬到白梅的坟头摘花,回家时一只腿走路时象阿德那样一瘸一拐的,母亲让哥哥马上到小卖部里买些纸钱在去往北堤的桥上烧,又折些毛桃枝抽打侄女的腿,第二天就好了。这迷信的事儿,谁也说不清

大鸟的爷爷先死的,接着是大鸟爸,大鸟自己,大鸟妈,两女儿出嫁后,一大家子几年之间就剩下个孤儿了。现在这孩子把门一锁,也不知所踪.....

通宝推:大眼,方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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