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关于程朱理学、东林党的认识 -- ziyun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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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走出“雏型”阶段的东林党(5)

自《明史》以来,都把万历皇帝的“矿监”和“税监”说成是恶政:

首先把万历皇帝说成是“贪财”。闭口不谈万历三大征、三大殿烧毁以及各种天灾(小冰河期)造成的财政困难。

其次,因为万历皇帝派出的“矿监”和“税监”都是宦官,宦官“自然”都是坏人,“欺压百姓、自己贪污、激起民变”,等等不一而足。闭口不谈万历时代,各地商业的兴旺发达 VS 朝廷收到的少的可怜的商业税、海关税,以及民间开矿的情况。

第三,明代商业税率的确很低,但是农业税也低,我们可以从农业税/收入分配来了解明代商业税/收入的分配——我们认为:

1、明代的商业税/收入分配,本质上和农业税一样,中小商人、手工业者和土地上的自耕农、贫雇农类似,都没有从朝廷规定的很低的税率上,获得小康生活的保证。相反,大部分收入其实是被各种土豪、官吏、业霸所收走了。

2、也和农业税一样,大商人因为有家族(做官)背景,因此也和大地主一样,基本逃脱了对朝廷国库的纳税。

第四,印象中似乎士大夫阶级、御史们也从来没有揭发过各地官员对商业、手工业、海外贸易的收取各种灰色收入,以及相关的腐败行为。

万历皇帝派出宦官,实在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张居正死后,士大夫们首先就废除了考成法,内阁对整个文官系统失去领导、监督、审核的权力。比如,内阁首辅王锡爵,面对低他很多级的小官顾宪成,居然地位不符地倾诉抱怨:“当今所最怪者,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而更令人奇怪的是,小官顾宪成就能大大咧咧地回怼首辅:“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这里说的天下,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天下(舆论),而是士大夫缙绅阶级(舆论)。

万历皇帝是否后悔清算了张居正?种种迹象表明他是有“爱恨交加”的情绪的,一方面认为张居正的强势,让他如芒在背;另一方面,他也痛惜“世间再无张居正”。尽管他对王锡爵、沈一贯等大力支持、封赏、挽留,希望他们能搞一个负责任的内阁出来,能够督导百官,而不是和稀泥。但是东林党势力已成,控制了在朝在野的官场舆论,培养塑造了不计其数的御史、谏官、说闲话之官,几十年不眨眼地阻止任何一届内阁能组成比较团结、比较强势的班子,阻止任何内阁对整个文官体系能起到督导、监察的作用。

因此,万历皇帝能用的,也只有身边这些出身贫苦人家、没有盘根错节的社会(官场)关系、甚至不识字,但看起来对皇权比较(相对,投靠文官的也不少)忠诚的宦官了。

说这些税监、矿监蛮横、有贪污,是有可能的。但是对比士大夫缙绅们在各地盗开矿藏(明朝的金银矿属于皇家和朝廷所有),从中小商户、手工业者身上吸血的收入,肯定是小巫见大巫。

东林党的党纲路线,不仅仅是上奏章反对矿监、税监。同时也大力包庇各地税点、矿点的官吏及大商人的势力。因此投靠东林党,是这些原有靠吸中小商人、手工业者血的腐败分子、黑社会分子的逻辑选择。东林党人数量的扩大,并不单靠讲学那种传销洗脑活动。

《明史》等说万历皇帝昏庸,往往说万历皇帝不理睬文官们对矿监、税监的举报。还对各地民变不与理睬。甚至在云南矿监被杀了后,气得不吃饭。当我们清楚了上述背景情况,就会明白其实万历皇帝也不傻,他清楚地知道文官们为什么反对矿监、税监,因为这些监督”动“了原来官员缙绅、大商人们的“奶酪”。所谓的民变,根本就是这些腐败分子的组织和煽动,不是真的“民反”。——比如万历之后天启年间,《五人墓碑记》中的那五个人,除了一位是周顺昌自己的轿夫,其余四人都是商行人士——而文官们居然胆大妄为到组织制造“民变”,杀死皇帝派出的矿监、税监,内阁却不能惩罚制裁那些文官缙绅,万历皇帝生气就可以理解了。

一直到努尔哈赤叛变起兵,万历皇帝才开始向农民收取新税(辽饷)。税监和矿监可以说是延缓了向农民加派税赋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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