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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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118章 随太爷爷回老家

在家里,赶上太爷爷到塞外避暑。

打自己的大孙子及大孙子一家重归膝下,老人好像身体更好了,有闲情回家乡,在有生之年再看一次出生的地方。

太爷爷先到的归绥,爸爸和我都去了宾馆陪着。太爷爷是从内蒙出去的老革命干部,自治区的领导出面宴请了一次,我和父亲都有幸得到邀请,其他到场的家属还有三爷爷和一个父亲的堂弟。

自治区领导在宴会上拿出了全套的蒙族祝酒仪式,乖乖,吓着我了。

蒙古人把酒视为饮食之最,对喝酒时的敬酒、献酹、请曲等方面,都有一套礼节安排,创立了蒙古族独特的酒文化。

敬酒是蒙古人提升宴会、招待仪式上的气氛所常用的恭敬礼节,自治区领导很懂敬酒的诸般规矩,把个宴请搞得气氛热烈、快乐。他自然是宴会的主持人,所以上来还选劝酒员、敬酒员,父亲就是其中一位,在首轮敬酒。

主持人先说了一套祝酒词,长篇大论,我很难记得,大意就是尊太爷爷为从塞外走出到首都的革命前辈,也是自己的前辈,今日回来是自治区的光彩,让他有幸用蒙族的最高礼节款待尊贵的客人等等。然后,从主持人开始按次序每人敬三次“策格”,以前是酸马奶,现在改成了白酒。太爷爷显然喝不了那么多,就由父亲代喝,杯到酒尽,赢得席上自治区干部们一阵叫好。

之后,旁边的乐队奏乐,歌手起头大家齐唱耐日之歌,伴唱三段曲子。一大桌子人围着,开始大吃大喝起来,边喝边唱歌。耐日之歌——祝酒之歌?娘的,我现在也没弄懂。

太爷爷示意,父亲站起作答谢祝酒,是用蒙语说的,以为极敬,也是一大堆啰嗦话,不管在座的人们有多少听得懂的,嘿嘿,蒙族干部都不大会说和听懂蒙语了。这就是汉化!

父亲穿了军装也难掩蒙族大汉的本色,原本魁梧的身躯,白净的脸色,喝了酒就愈发昂扬,脸上放光,照旧杯举酒干,势不可挡。这是我难得参加的一次由政府领导出面的饭局,我是小萝卜头,但发现父亲挺厉害,与大官交谈游刃有余。

父亲作为军区的一位较高级别的军官比身为白丁的三爷爷受到了自治区方面的重视,多有和父亲拉扯的,而三爷爷这个儿子,反到不如孙子,只有汉族官员与三爷爷交谈甚多,这让在京城接触各方面有权人并得到善待礼遇的富商三爷爷面子上不大好过,没有衣锦还乡那般感觉,一脸很无味的神色。我在旁边暗乐,小孩子就喜欢看热闹和幸灾乐祸。

三爷爷吃完饭后,在他眼中就是吃顿饭,马上借故离开,在太爷爷要回京城才又回来,大撒了把钱,以显身份,让自治区方面知道这位才是“真佛”,才有心拉拢,求他回乡投资。

太爷爷离开归绥,由大孙子、重孙子陪着回到古尔——我们的老家,太爷爷心里就更愉快了,而且精神好,身体的表现也跟劲。

来到了残留的蒙古王爷府,站在门口,太爷爷老涕纵横,当年愤怒一别,多少年了,才又故地故乡重回,太不容易!

太爷爷兴致勃勃地带着我们逛王爷府,滔滔不绝地给我们介绍当年府中的情况和各种蒙古王爷府的规矩,那么久远的事物记得清清楚楚。作为政府层面上的蒙族干部罕有知道这些的,遑论汉族干部了,陪同干部直呼应该把太爷爷所说详细记述下来,作保护性挖掘,以后都是自治区文化的宝贵资料。

太爷爷指着王府外院的一处房子,对父亲说:“你阿布小时住过,他五岁时就跟我学骑马,练咱家家传的刀法,可惜哦伯各(爷爷)没有教他多久,就去投奔革命了。”

在太爷爷感慨没有带长子多久的时候,父亲突然问:“哦伯各,我阿布长什么样啊?”

父亲是遗腹子,自然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虽然那时解放了,可塞外实在落后,爷爷离家前从未照过相,所以父亲对爷爷长什么样没个认识,只听额吉说过:“你父亲脸白净净的,大眼,长方脸,身材魁梧,人厚道。嗯,马骑得好,马刀耍得棒。”这个介绍与没介绍有何区别!

“你阿布小的时候,脸盘有些像你啊,挺漂亮的小子。”太爷爷只记得爷爷五岁时的模样,小孩子的样子,太爷爷那么老了,也说不清。爸叹了口气没再问,问了爷爷仍是说不清楚。

想必几十年了,父亲在梦中梦到父亲时都是模模糊糊的,会是心病么?

太爷爷回老家的事被古尔当地的一些老人得知,还有认识太爷爷的,也都过来和太爷爷叙旧,告诉他我太奶奶在他走后的遭遇,把太爷爷说得直掉眼泪。

回到老家,太爷爷自然也少说不了家族的事情,对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充满了骄傲,挨着个地数着自己上代的祖先。太爷爷脑子很好,竟一个个数得清楚,那些人名我倒是记得住,可没个史料的,真假无法确定。所以,太爷爷姑妄说之,我们作孙子、曾孙子的姑妄听之。

在塞外并没有多少人能如此清楚地讲述黄金家族的家族史,也没什么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黄金家族的后裔,但这个家族的人很是自豪于自己的祖先打下了西域印度、打下了西亚东欧,占了大片俄罗斯的土地……

这些话是当着自治区蒙族干部陪同说的,太爷爷一点也不顾忌场合。当然陪同的蒙族干部听这些话是没什么的,可要传到汉族干部中,父亲就该为难了。太爷爷的民族主义心态,让我感到他一点也不像是个老共产党员了。

我是把太爷爷说的那些当作家族轶事听的,听了,记住了,以后大概只会和自己的孩子念叨,没有想过去和不相干的人散播。我不太在意自己是否是蒙族人,在外面的世界里,改变了我很多的想法——我就是个中国人。

既然来到塞外,肯定要到草原看看,太爷爷虽然骑不动马了,可也愿意和马亲近亲近,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对马的感情我可不敢比。

太爷爷到草原的那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清风吹来,也不觉阳光灼热了。当地牧场的领导牵来几匹好马,把一匹温和的枣红马牵到了太爷爷身前。他老人家缓缓地把手抚摸在了马的鬃毛上,顺着鬃毛往下轻抚,马匹老实地享受着高龄老人把他的爱通过手传递给它,还转过头来,鼻子“哼哧”作响,嗅嗅太爷爷。

太爷爷兴奋地说:“当年我在王府当侍卫骑的就是枣红马,那匹马比这一匹要神骏;到了八路军,缴获的日本东洋马不错,可我不喜欢(?当时老人家可不是这样说的)。到了西疆,在骑兵师,我挑了匹伊犁马,也是枣红色的。这种皮色的马常见,好的马多。那匹马比蒙古马的种还好。”

他深情地回忆到:“我带了两个警卫员骑马跑到塔城去找叶迷立,也就是俗称的‘方城’,那是成吉思汗爷爷给咱家的世袭领地。可咱家的土地大部分被哈萨克斯坦占去了。在那边跑来跑去,没看出什么名堂,荒得很少有人烟。”

太爷爷兴趣所致,考较起我和父亲,“小子,你们是咱家的后代,会不会骑马?”这句话显然是问我了,爸爸从小就在塞外长大,骑马肯定是会的;但我只在兵营里生活不到两年,在太爷爷眼里该是不会骑马。

自然爸爸和我都去挑马,这时妹妹也跟过来了,让太爷爷惊得快掉下眼球,自己在塞外生活的后代,都敢在自己眼前献艺!能骑马可都该算是蒙古人的后代啊,太爷爷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

一开始我和爸爸都看上了同一匹白马,我对白马情有独钟,倒不一定只骑白皮色的马。当然爸爸把白马让给我了。太爷爷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自己的孙子、重孙子对马的了解不是小白。太爷爷说:“孙子啊,我这匹马不错,你骑了去。”

爸爸嫌马的性子温和,不喜,另挑一马,看着比白马还好。“当时我咋就没看见呢?”我心里颇有些遗憾地想。

我和爸爸纵马驰骋,爸爸的马总比我的马快点,看追不上,我就玩起了马上的花活,不时地探身从草地上采朵花,再不就是身伏马侧奔驰,让远处的人看不见着急;最险的就是在马上倒立。刚刚太爷爷他们还看不到马上的人呢,这一下马上竖起了一个直直的身影,让看到的人大为惊叹。

妹妹骑了匹小马,小马的性子并不那么温和,妹妹不知,也没多和小马交流,贸然骑了上去,好在旁边有马场的人拉着马,看小马要尥蹶子,赶快拉住和叱责。妹妹挺勇敢,并未因小马甩性子,仍然骑在马上,但没敢快跑,噘着嘴骑到太爷爷身旁发牢骚,“这匹小马不听话,不如我在达来乎布的小白马。”

太爷爷安慰这个小曾孙女,“你是个漂亮的蒙族小骑手,太爷爷很高兴。”

妹妹受到了鼓励,调转马头,单独驭马慢跑起来,这时小马到乖了。妹妹在马上一颠一颠的倩影,是跑马场上受人关注点。她回过身向太爷爷招手,那个飒爽英姿,把从京城来的小孙子羡慕得不行,也骑上马,学着骑行,还不让别人拉着马,挺男子汉的。虽说掉落马下,太爷爷也是开心地笑着,并不担心。

我和爸爸骑回太爷爷处,看到太爷爷满脸的笑容,对自己的孙子、曾孙子的骑术深为满意,开口就用蒙语说:“不错,你们是我们黄金家族的真正后裔。”太爷爷的话,我和爸爸自然是听懂了。

爸爸也用蒙语答道:“哦伯各,孩子没忘。”

我要过了爸爸所乘那匹,对太爷爷和爸爸说:“这马我也骑一次,请您们等我一会好吗?”太爷爷和爸爸自然溺爱于我,摆摆手,让我骑去了。

我对这匹漂亮且精神的花斑马摆出亲近的姿势,学着太爷爷的动作,为它捋顺鬃毛,抚摸马皮肤,一遍下来,那马就对我亲了。我骑上马,开始遛了几步,再是小跑,让马活跃起来,然后才是纵马狂驰,跑到好远。

马跑的速度快,可在高速中我还是看见了一株黄玄葵。我赶忙打马回去,寻找了一会,才再找见,小心地采下。值得高兴的是在不远处还长了一株,一并采下。我好高兴,能在草原上遇到黄玄葵,这次可让我发了。

小心收好,我赶紧驰马返回,爸爸有些着急了,怕爷爷累着,想要回到可以休息的地方。回到住的地方,我好生地处理好那两株黄玄葵。

太爷爷问我:“小旭,你采到的是什么草药啊?”

“黄玄葵,专门为您们老人采的。回京城我就为您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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