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春寒料峭——西府陇东战役评述（补） -- 忘情

作者：忘情

成功脱险

5月8日凌晨，西北野战军全部通过荔镇，拥挤在三不同经焦村到宁县马连河谷的道路上蹒跚前进。清晨5点左右，各路部队分数路从马莲河西坡、渭一口、南义井等地纷纷撤下马莲河谷，部队登上春荣塬后，兵分两路，2纵和4纵一部沿春荣塬继续东去，其他部队则沿马莲河谷经宁县县城西侧，在南桥附近登早盛塬，向东南良平、宫和方向撤退。

5月8日天亮后，整编第36师进入了空无一人的荔镇。不久，整编第65师也来到了荔镇南侧。裴昌会遵循胡宗南的电令，决定以整编第36师3个旅继续沿马莲河一线兼程猛追，整编第65师以及整27旅向三不同、萧金推进，联络整编第82师策应整编第36师行动。裴昌会的意图是整编第36师沿着7日从早盛来的小道再返回早盛，整编第65师则北上萧金与整编第82师合力追击，这样又可以形成一个南北夹击的态势。

不过，整编第28旅刚越过蒲河河谷抵达萧金附近，又与沿屯字镇至萧金公路追击而来的整编第100旅的部队遭遇。如同一天前整骑8旅与整编第65师一样，两军又发生了误会。等到双方停止了战斗，天色已近黄昏，当天的追击行动只得停止。

8日中午，已经3天3夜没吃没睡的1纵358旅到达萧金镇以东的三不同地区后，开始埋锅做饭。饭刚做熟，远处黄尘飞起，敌骑兵又追了上来。指战员们立即把桌椅板凳搬出来堵住路口，敌骑兵见无法进入，又不敢下马徒步作战，只好退去。

5月8日这天发生的最大事件，莫过于“5·8屠俘”惨剧。

事件的经过是这样的：5月7日下午，已经抵达宁县焦村的警3旅警7团奉命渡过马莲河，抢占东部早盛塬塬头，向宁县县城发起进攻。

宁县，是西北野战军返回边区道路上的必经之地。此处是整100旅驻地。西府陇东战役初期，整100旅奉命南下，随后又北上西峰，只留下了直属工兵营约300多人及宁县自卫队1300余人驻守。10天前，长武、彬县张家坡战斗后，整编第82师特务团的输送连奉命押送在西兰公路沿线俘虏的700多名6纵指战员来到宁县，此时也被解放军围困在县城内。

由于守军顽抗，警7团多次进攻均未奏效，只得停止攻击准备天明再战。

7日子夜时分，经过三不同抵达焦村的张宗逊得知警7团攻击宁县不利的报告，遂令4纵全军佯攻宁县，以掩护其他部队转移。4纵得到命令后，即组织警1旅和警3旅炮火，对宁县进行火力打击，同时以警5团向西城出击.。警5团经过激战，于5月8日16时占领了西堡子，但后续多次攻城均未果。4纵攻城的同时，城内被俘的西北野战军指战员自发组织越狱暴动，遭到青马部队的残酷镇压。参与暴动的400余指战员无一幸免，酿成了“5·8屠俘”惨剧。

5月9日清晨，警3旅奉命在宁县县城南桥和十里铺一线构筑防御工事，准备阻击追击而来的青马骑兵。其中，警7团配置于南桥，警5团配置在十里铺。南桥，当地人通常称其为南桥子，是两条相距千米的岘道，地势上南边高北边低，腰岘顶部通道宽不过5米，却有150多米长，腰岘两侧均为悬崖峭壁。这个险要之处又是从早盛镇通向宁县县城的唯一通道。

早晨7点左右，青马骑兵前锋迂回到十里铺附近，首先与警5团发生接触，警5团在警3旅直属炮兵支援下，一阵猛射，打退了青马的进攻。

南面十里铺发生战斗的时候，西北野战军后卫部队仍然在南桥附近跨越马连河谷。

彭德怀抵达南桥的时候，马继援率整骑8旅、独骑5团和整编第100旅第1团也追击而来，半道上又遇到迂回而来的整编第65师前锋部队。两支队伍兵合一处，向南桥扑来。

在南桥，警7团2个营占据有利地形顽强阻击，青马骑兵纵然人多，面对天险却无可奈何。几次轮番攻击均被击退。整骑8旅骑兵下马改做步兵队形向前运动，也遭到火力封锁，进退两难。

警7团团长冯友才看到青马下马步行冲锋，战马集中在后面不远处的凹地，立即命令集中全团的迫击炮猛烈炮击战马集结点，炸得战马四处逃散，一些驮运弹药的骡马甚至窜过土桥，跑到警7团的阵地上，成了警7团的战利品。

马继援见南桥难以攻下，遂留下2个骑兵团配合整编第65师继续在南桥正面进攻，自己带领整编第82师主力，从马莲河谷和九龙川进行南北两个方向的大迂回，准备经侧后包围撤退中的西北野战军主力。

经马连河谷迂回的青马骑兵，试图在十里铺登上早盛塬，但遭到警3旅顽强阻击。警5、警7团东西各守一边，互相呼应，分头抗击。整编第82师反复发起骑兵集团冲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始终没能突破警3旅的防线。

战斗进行到10点左右，4纵队司令部电示：阻击任务完成，前总和友邻部队全部撤出。

警3旅奉命后撤时，为防整编第82师骑兵的冲击，警7团采取机动防御的战术，边打边退。3个营始终保持“品”字形队形，前三角变后三角，后三角变前三角，利用村庄围墙，地形地物交叉掩护，分批转移。这个办法使得青马骑兵在步兵方阵密集火力打击下，既不能接近方阵，更无法打乱警7团的战斗队形。因此除了一路被打得人仰马翻外，却毫无办法。就这样，14时许，警7团安然撤到良平镇。

警7团的方阵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警5团在搪退时也加以效仿。全团分为2个梯队，每个梯队都列成整齐的方阵，不走空旷地，不进村庄，保持方阵始终不乱，始终扼制住交通要道，一旦遇到有利地形就停下来打一阵阻击。击退骑兵冲锋后，再继续撤退。整编第82师的追兵被警5团的轻重机枪、迫击炮密集火力杀伤，打得人仰马翻。战至黄昏，警5团也撤到了良平镇。

此时，春荣塬上还有不少大行李队在艰难前行。虽然宁县的群众积极为撤退的解放军修路搭桥。但这些大行李队驮着军械弹药行进，速度非常缓慢。在万原附近，从西安飞来的国军飞机盘旋攻击，不断轰炸扫射。大行李队的驮骡有被炸弹炸为两截的，有驮运的弹药被引爆的，人员牲畜均有很大伤亡，许多在宝鸡缴获的物资被迫丢弃。因此，上级命令警7团在良平镇坚守到天黑，为大行李队脱险再争取一些时间。

良平镇扼住了早盛塬的东部，国民党追兵无论是正面追击还是迂回部队，都必须在此会合。从9日傍晚开始，尾追而来的整编第82师向良平镇发起了反复冲击，扼守镇内的警7团与敌战至22时许，胜利完成了掩护全军主力安全撤退的阻击任务后，开始乘黑夜组织突围。

整编第82师误以为这是警7团的反冲击，因此只坚守既得阵地而未主动出击。警7团在外围警5团和警1旅警3团的配合下，胜利突围冲出了良平镇，一路狂奔，连夜翻沟直达宫河，与主力会合。

良平阻击战后的5月10日，西北野战军各部在宫和稍作整理，彭德怀仍设想在宫和、永和一线，对国民党追兵杀个回马枪，但由于各部队太过疲劳而作罢。

5月11日，1纵358旅716团与独1旅3团协同，在织田镇西北的恒安州，击溃尾追而来的整编第36师123旅。

5月12日，西北野战军主力进入边区根据地。各纵队继经阳坡头返抵关中分区的旬邑、马栏、转角等地，完全摆脱了胡、马两军夹击被动局面。各路国民党军追兵也停止了追击，返回驻地。西府陇东战役就此落幕。

成败得失

此次战役，西北野战军伤亡6566人，另有失踪、逃亡、被俘人数8407人，合计损失人数为14973人，约占此次出击西府陇东部队总数的四分之一。其中损失最严重的是6纵。因此6纵径直东渡黄河，开到河津地区休整，并补充已在此受训完毕的宜瓦战役俘虏。其余各纵则分散在石堡、韩城、土桥、旬邑、芝川镇休整。各纵队根据新式整军的经验，开展了“评斗志、评智慧、评政策”为主要内容的政治整训和以总结实战经验、练战术、练技术为主要内容的军事整训。经过近2个月整训后，西北野战军兵力回升至6.8万人。

国民党方面将西府陇东战役称为“泾渭河谷战役”。战役结束后，国民党军方面照例又大肆宣传“大捷”，声称此役不仅重创西北野战军主力，使其非经半年整补不能再战，而且将宝鸡丢失的物资又重新夺回。却绝口不提此役非但丢失了延安、洛川，损失了宝鸡的绝大多数军需物资，而且从此只能退守关中地区。

因宜瓦战役而背上了“撤职留用”处分的胡宗南，藉此“大捷”自然是扬眉吐气。而年轻气盛的马继援则更因为媒体的吹捧而意气风发，骄狂不可一视。更有后世的国民党遗老遗少将青马部队的战斗力捧上了天。而事实上，西府陇东战役国民党军中表现最好，作用最大的，其实并非整编第82师，而是裴昌会第5兵团。

在战役发起前，裴昌会的谨慎待机让彭德怀找不到分割歼敌的机会。待确定西北野战军主力出击西府后，裴昌会兵团一改常态，大胆驰援，大大出乎彭德怀的预料。正是因为该兵团的卖力出击，才使得西北野战军在仅占领宝鸡1天后，就不得不仓促撤离。如果裴昌会兵团仍和过去一样谨慎出援，那么西北野战军完全可能在宝鸡地区多休整一段时间的。如果那样的话，就能更好地利用宝鸡缴获的物资，全军转向陇东时也会更从容一些。

反观整编第82师，战役初期虽然卖力出援，但取得击败教导旅的战术胜利后却罔顾全局，不听命令返回陇东，使得胡宗南的合围计划落空。如果当时马继援听从指挥，不西返而是南下与整编第38师连接，西北野战军的处境将更加恶化。当发现6纵教导旅前出至囤字镇时，马继援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部署也很得当。但各部队的协同却出现了问题，以致于空有优势新锐兵力，却血战3天也攻不下囤字镇，自己反而有被西北野战军合围的危险。导致彭德怀打击青马计划流产的，并非整编第82师有多么强大，而是裴昌会兵团以远超预期的速度追了过来。西北野战军若在囤字镇恋战，就有被合围的危险。如果裴昌会兵团追击速度慢一些，那么囤字镇之战就极有可能演变成西北野战军主力与整编第82师的决战。纵观整编第82师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就不难发现，其实该师在正面进攻时，从来就没突破过西北野战军任何一支部队的阵地。毕竟在西北野战军装备了大量自动火器，拥有了充足弹药后，目标颇大的骑兵就成了活靶子。在绵密的火网面前，骑兵密集突击的威力大打折扣。整编第82师之所以能在此役初期3次击败教导旅，全靠侧后迂回。但这个侧后迂回之所以能成功，全因对手战术部署欠妥。在战役末期，警7团、警3团结成严密的步兵方阵交替掩护，徐徐后退，整编第82师就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因此，以整编第82师为代表的青马部队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实际战绩，都不应被高估，更不能被无限夸大。

对西北野战军来说，西府陇东战役是要一分为二地来看的。一方面，出击西府是在黄龙山区缺粮，且难寻战机的情况下，所能作出的唯一正确选择。而且此役歼敌2.19万人，催毁了宝鸡兵站基地，获得了不少物资，缓解了全军粮荒，还收复了延安、洛川，巩固了黄龙解放区，战果还是不小的。另一方面，西北野战军诸将领的战前轻敌，尤其是主帅彭德怀头脑发热，在情报掌握不及时充分的情况下，作出了一系列错误决定，导致了这场战役打得虎头蛇尾，并不圆满，而且部队疲劳，损失不小。

如果彭德怀能在战役初期打开局面后，坚决攻克乾县，造成威逼西安、咸阳态势，再将攻势稍缓一下，不急于直趋宝鸡，一方面可争取时间开辟麟游山、千山山脉根据地，另一方面可等待裴昌会兵团南下，争取在其运动中寻机歼灭一部。若裴昌会兵团依旧集团徐进，则可派遣部分兵力携新区所获粮食北上，会合3纵，争取在行进间消灭南逃的整编第17师和整编第61旅。当时这两坨敌军已经兵无斗志，队形混乱。如果行动迅速的话，完全有可能歼灭这3.5万敌军，取得一个比宜瓦战役更大的胜利。此时若裴昌会兵团再行北上救援，西北野战军亦可南北夹击，寻机歼敌。

非常遗憾的是，彭德怀并没有这样做。非但如此，在匆忙撤离宝鸡后，他不顾部队疲劳和不利的形势，又决策北上收复陇东，寻歼整编第82师，这就有些高估自己，低估敌人了。不过，当发现形势不利时，彭德怀能果断处置，甚至关键时刻可以毅然“断尾求生”，表现出了作为一名大军统帅应有的战役把控能力和杀伐决断。

此役中，西北野战军各部表现均可圈可点。6纵虽在战役初期因战术不当而丢失长武、彬县，但在囤字镇、马头坡、芦家岭却英勇顽强。4纵虽说岐山阻击时无组织纪律性，在李家南庄也闹了个乌龙，但后期阻击战却打得非常出色。2纵在荔镇、萧金的拼死血战，为全军打开了生命通道，居功甚伟。尤其是该纵新组建的独6旅，表现一点不次于老部队。1纵不仅从宝鸡运出的物资最多，而且在几场突发的遭遇战中，表现都毫不含糊。

当然，在整个战役中，由于部队作风，主官指挥能力、组织协调等因素影响，也有些部队相互配合不利，执行命令不够坚决的事情发生。因此在战后总结时，彭德怀在作出深刻自我检讨后，也对一些部队及其指挥员提出了严肃批评。甚至为了严肃军纪，有些将领被降职、撤职。不过，彭德怀性子太过急躁，为人太过耿直，讲评部队缺点时又不太注重方式方法，战后总结时因为一个误会而导致了不少将领积怨爆发，从而迫使贺龙、林伯渠等人不得不出面做老部下的工作，坚决维护彭德怀的威信。

虽然在西府陇东战役后期，西北野战军主力一度陷入危险境地。总的看来，此役仍是得大于失的。彭德怀没有粉饰，没能揽功诿过，而是将其列为平生四大败仗之一，经常提醒自己勿忘教训，足以证明其磊落的胸襟。出身行伍的他，在几十年军旅生涯中，从普通士兵一直成长为百万大军的统帅，个中固然有历史机遇，但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断地在实践中学习提高，不断地从失败中汲取教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