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圣人可以貌相乎？（上）（中）（下上） -- 雪个

既然提到头身比，又要说到下一幅圣人像了。这幅刻于孔庙石碑上的圣像我认为是所有圣像中最好的。像的左下方写着“唐吴道子笔”五个大字。

先说这个“唐吴道子笔”，有人觉得假，因为唐代是不兴在作品上落款的，更何况还在名字前面加个“唐”字，颇有挂羊头之嫌。其实这个想法也对也不对。唐人固然是很少在作品上落款，无奈后人却颇爱题示自己的鉴定结果。比方韩干的《牧马图》，画家自己并没有写名字，可是宋徽宗却唯恐凡人不识货，在画上御笔写下了“韩干真迹”几个大字。所以，这幅圣人像左下方和右上方那些字，都是后人添上去的也未可知。

然后再来看看这画中的鞋。从鞋的式样上看，正是唐代盛行的翘圆头鞋，好像叫云头高缦鞋。高缦，形容鞋头翘得高。唐朝是我国社会发展的鼎盛时期，鞋缦的高度也随之登峰造极。其他朝代的鞋底前端就没上翘得这么厉害的。

另外就要说到头身比了。这幅画像中的头身比大约是一比六，也符合唐代初期的规矩。而吴道子，正是初唐时人。

从上述几点来看，这幅圣人像倒很可能确实是初唐作品。当然它是不是吴道子的真迹就很难说。即使是真迹，初唐时候，孔老夫子已经死了一千多年，吴道子画出来的圣人像会有多“真”，亦是可以想像的了。

说完真假，我们再来看看吴道子画出来的夫子相貌究竟如何。

一眼看过去，这幅画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好像这也是圣人第一次以络腮胡子面世。不得不承认吴道子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从这以后，许多孔子像就都从画家最喜爱的三绺长髯变成了马克思似的大胡子。

下面这张是曲阜孔子故里博物館院藏孔府傳世的孔子为鲁司寇像。

这张像看上去有点吓人。夫子头上戴的是司寇的礼冠，两只鼓鼓的金鱼眼黑少白多，鼻孔朝天，牙齿呲在了嘴唇外面。胡子不算太长，勉强还是三绺，只是比较茂密，近似于络腮胡子了。我怎么也没法把它跟圣人联想到一起，如果说是张飞我倒觉得更可信一点。

西安碑林有幅清雍正年间的鲁司寇石刻，跟曲阜这张鲁司寇像年代相差不远，但容貌表情可就强得太多了，只可惜没在网上找到图片。

这是曲阜孔廟大成殿孔子塑像：

这张像的外貌神情跟西安碑林里的鲁司寇半身像差不多，只是头上未戴礼冠。从这画像上看，孔子额上和眼角都有不少皱纹，与史载孔子“由大司寇摄行相事”时的年纪（五十六岁）比较吻合。微微张开的嘴巴露出了牙齿，脸上带有笑容，这点也与记载一致：《史记》中说，他代行相事时，“面有喜色”。这些画像的背景资料不得而知，也只能这样瞎猜测了。

再来看看几座现代的塑像。

这是秦淮河畔夫子庙江南贡院里的孔子像，看上去跟吴道子的差不多，胡子自然也是络腮的。

这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孔子像，头顶是平的，凹不凹看不出来，要问人大的河友才知道了。络腮胡子自不必说，大有吴风，离奇的是，双手居然抱拳！看吴道子的画，手是轻抚长髯，原是很自然的一个动作。人大这个抱拳是怎么想的呢？据我的猜测，《论语》中有云：“礼之用，和为贵，因和而和不复以礼节之，亦不可也。”。而《礼记》也说：“礼释回，增美质。”这个抱拳乃是强调孔子的礼？好像也说得通。

看了这么多的圣人像，大胡子来小胡子，到底孔夫子的胡子是什么样呢？答案却有点出乎意料：孔夫子，很可能没有胡子！

在网上查到有这么一句话：“子思告齐君，先君(孔子)生无须眉，天下侯王不以此损其敬。”其来源尚不清楚。不过这句话也有可疑之处，子思乃孔子嫡孙，这个“先君”是不是应该指他父亲－－孔子的儿子孔鲤呢？又，在《孔丛子。居卫第七》一节中，这句话却又是这样的：“子思适齐，齐君之嬖臣美须眉立乎侧，齐君指之而笑，且言曰假貌可相易，寡人不惜此之须眉于先生也。子思曰非所愿也，所愿者唯君修礼义富百姓。而伋得寄帑于君之境内，从繦负之列，其荣多矣。若无此须鬣，非伋所病也。昔尧身修十尺，眉分八彩，实圣。舜身修八尺有奇，面颔无毛，亦圣。禹汤文武及周公勤思劳体，或拆臂望视或秃骭背偻，亦圣。不以须眉美鬣为称也。人之贤圣在德，岂在貌乎。且吾性无须眉，而天下王侯不以此损其敬。由是言之，伋徒患德之不邵美也，不病毛□之不茂也。”这里，无须眉的又成子思本人了。

《孔丛子》一书以前多认为是伪作，朱熹在《孝经刊误》的附记里说：“《孔丛子》亦伪书，而多用左氏语者。”朱自清也在《尚书》里这样写道：“到了三国末年，魏国出了个王肃，是个博学而有野心的人。他伪作了《孔子家语》、《孔丛子》……”不过，近年出土的文献已使学界对此书的真伪问题态度发生根本转变，目前倾向于认为该书所记子思言行大致可信。只是，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胡子是否遗传我还不是很清楚。如果是的话，我们敬爱的孔夫子，孔圣人，可就不仅没了胡子，连眉毛也跟着雨打风吹去了。这副模样，可也着实不怎么样得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