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从参商到猎户(一) -- 1001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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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从参商到猎户(二)

西方白虎七宿中有,而东方青龙七宿中也有——正如千百年流传不衰的对联一般,在我们祖先的眼中,与西天的参宿遥遥相对的,正是东天的宿;而这个商宿,其实不过是心宿的别名而已。

一参一商,一西一东;一白一红,一虎一龙。还记得前面那首缠绵的情诗,《诗经·国风·唐风·绸缪》么?其中“三星在户”一句的正解,居然暗藏在这里——也实在令人有点意外。而要详细解说,却又非得从闹内讧的弟兄俩说起了……

从前,在尧舜禹之前的神话时代,据说先后有六位皇帝统治过。这其中,有位帝喾高辛氏,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叫阏伯,老二叫实沈。哥俩关系不好,虽然都住在一片树林子里,还是整天掐架。一来二去的,老爹就烦了;一声令下,让老大搬到商丘去,从此,这个地方的人祭祀的时候就以商星为主星;让老二搬到大夏去,从此,这个地方的人祭祀的时候就以参星为主星。整个故事见《左传·昭公元年》,原文如下: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

注:所谓唐人,按唐尧、虞舜这个说法来看,指的应该是尧的子民。

明人张岱在《夜航船·天文部·星》亦有相关记载:

高辛氏二子,长阙伯,次沉实,自相争斗。帝乃迁长于商丘,主商,昏见;迁次于大夏,主参,晓见。二星永不相见。

注:这里俩儿子的名字都有问题,似为笔误或出版时的错漏。

这一段就告诉我们,参宿和商宿有个非常明显的特点——“二星永不相见”。自然,古代的天文不够发达,人们还把金星误认成了两颗星,分别叫“晨星”和“昏星”,即东边的启明星和西边的长庚星,也说是永不相见;但是“参商不相见”这个说法,倒并非谬传——在天球上,参宿与商宿虽然不是那么严格地间隔着180°,但也相当接近这一数值了。再考虑到地平线附近总有树木房屋山峰之类阻挡,人们所能观测到的天区,往往总要略微小于理论上的半个天球,说它们“永不相见”,倒也名副其实。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参商”被赋予了另外的涵义,用来形容两个人遥遥相距。这感觉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具体还得看是谁和谁被分隔开了。比如当年打架的小哥俩,估计是一辈子不见面才称心呢;而在热恋中的两位,这么“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地互相思念,却无法相见,恐怕就绝不是什么美妙滋味了。

当然,把什么都往爱情上扯,有点不那么够意思;这“参商”,自然也可以指朋友分别以后,天涯海角的那种寂寥之感。文人一别,本是小事一桩;可用天各一方的参商来比喻一下,那份悲惨和惆怅,瞬间也就浸没在字里行间了:

曹植《与吴季重书》:

然日不我与,曜灵急节。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

杜甫《送高三十五书记》:

又如参与商,惨惨中肠悲。

惊风吹鸿鹄,不得相追随。

杜甫《赠卫八处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高适《宋中十首》:

何意千年后,寂寞无此人。

阏伯去已久,高丘临道傍。

人皆有兄弟,尔独为参商。

终古犹如此,而今安可量。

……

就开始乱想起来。天上如参商般东西相对者,又何止参商二星;天球上间隔180°的任意两颗星星或星体,不都是“永不相见”么?比如北极星与老人星,天狼星与大小麦云,也是终生无法互见的——而古人舍弃了其它可能,独独选中了这西参东商二位,或许也该算二星的福气了。

想到西西河的众多朋友,地理本在参商之间,却被一线网络连通个不亦乐乎。古人若能看到今昔,怕也要反着说句“咫尺天涯”了吧?

再说回《诗经》那句“三星在户”吧。所谓三星在天三星在隅,或许还只是个文学性的比喻;而三星在户这句,则明白告诉我们:这是过年了——只是这时候,参宿才能高挂南方天空,所谓“过户”。有些老旧的春联,还喜欢写个“三星在户”,其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当然,有句俗话叫“三星高照,新年来到”,倒是比“三星过户”好理解太多了。

而联想到原文,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反复咏叹之后,心下竟是一片茫然……谁说的来着,爱情就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么?

关键词(Tags): #天文#星宿元宝推荐: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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