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更新中] -- 野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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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二十七)

五、开封受罚

蒋介石、阎锡山、李宗仁刚进院门,便听到屋子里传出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三人快步进了屋,迎头一股热浪直扑过来。

军政部长冯玉祥的卧室,像蒸笼一般热腾腾地,屋子当中炭火红通通地烧得正旺,床上躺了一人,两床被子蒙头裹尾盖个严严实实,那呻吟声真真地从被子底下传出来。

冯玉祥的夫人李德全看见三人进得门来,迎上来打过招呼后回到床前,俯身过去,掀了被角起来,低了声音道:“焕章,蒋先生阎先生李先生看望你来了。”

冯玉祥正闭了眼呻吟,头上像雨淋一般湿漉漉的,听到夫人说话,用力翻了一翻眼皮,嘴里像含着热核桃一般卷着舌头呜噜了几声,众人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阎锡山却将被角盖了上去,然后,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地拍了几下被子,没开口说话。

蒋介石面带关切和焦急,低声向夫人问过病情后,又连声嘱咐焕章兄好生静养,说了不少话,方才出了冯玉祥的家,上车走了。

听得门外的汽车远去了,床上的呻吟声戛然而止,被子呼地掀开,冯玉祥一跃而起,几步到了窗边,向大门望了一望,长长吐了口气,抹着脸上的汗水,喊道:“筱山!”

石敬亭这时已不再兼任二十师师长,回了二集团军继续当参谋长。听到冯玉祥声唤,石便笑嘻嘻地从另一间屋里走了过来,说:“走了?”

冯玉祥眼里闪着光,道:“你马上给我办两件事,一,到浦口去给我备好铁甲车,今晚上咱们从那儿直开河南。二,告诉韩复榘,让他接应一下。”

临了,冯玉祥说:“这事儿不可走露风声。”

石敬亭去了。冯玉祥在桌旁坐下,铺开纸,提笔在墨斗里慢慢濡了墨,略一思索,写下“蒋总司令钧鉴”几字,停了手,“哼”一声,用力将笔戳了下去,像要把那几个字儿戳个粉碎一般,毛笔顿时散了头,纸上黑乎乎地洇了一片。

扔了笔,冯玉祥叉起腰站在窗前呼呼地喘起粗气来。

民国十八年的春天刚露个头儿,窗外树木依然看不出一丝生长的模样,树枝儿了枯干一般在冷风中摇着,发出吱吱的声响。

“蒋中正,你也忒不是东西!”冯玉祥低声骂道。

当年宁汉分裂,蒋介石下野东渡日本后,冯玉祥着实拉了他一把,致电国民党中央及国民政府催促蒋介石复职,还伙了阎锡山请蒋介石出面主持北伐大计。蒋介石回国复职后,与冯玉祥换谱成了拜把子兄弟,两个人的关系热乎得像新婚夫妻。冯玉祥曾张罗着在郑州为蒋介石造铜像,蒋介石则一连声地夸冯玉祥“一柱擎天,唯公有焉”。

可北伐胜利之后,弟兄俩却结下冤来。缘由之一便是地盘,冯玉祥北伐立了偌大功劳,挥师河北,取了平津,出了不小风头。蒋介石见了,便动了另外的心思,他不想让冯玉祥胳膊粗过大腿去,便把河北和北平、天津的地盘划给了阎锡山,那算盘打得脆响,想借阎锡山压住冯玉祥,并挑着他们争斗起来,好做个渔翁从中得利。缘由之二便是军队。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手里各有一支庞大军队,北伐胜利后,没了敌人,便有了裁军之议。按照冯玉祥的意思,蒋介石的第一集团军与他的第二集团军各编十二个师,阎锡山的第三集团军与李宗仁的第四集团军各编八个师,其它不属于各集团军的军队编八个师。可蒋介石却不容冯玉祥与自己并膀子一般高低,一心要压冯玉祥一头,所以,对这个提案不哼不哈,让冯玉祥热脸贴上个冷屁股。阎锡山是个修炼得尾巴都白了的老狐狸,在一旁看出了蹊跷,他另提出了一个方案:四个集团军各编十一个师,另设十一个师的中央编遣区,这个编遣区由蒋介石掌握。阎老西儿这招儿忒是阴毒,一石两鸟,明里送了蒋总司令一个好,暗里却是抬出蒋介石压住冯玉祥,顺便还离间了蒋介石与冯玉祥的关系。蒋介石却没看透阎老西儿的计策,直当拣了个大便宜,当然对阎锡山的方案一迭声地叫好。当时,李宗仁也看着蒋介石不顺眼,只是看到蒋介石与冯玉祥热乎,怕自己不是他二人对手,只好垂着眼皮在一边瞧着不敢动手。阎锡山的提案一出,李宗仁便看出了其中的铆楔来,自家得了好处,也乐得让蒋冯翻脸,当然把巴掌拍得脆响。大家各怀心思,自然冯玉祥的方案无人赞同,阎锡山的方案得以通过。冯玉祥弄了个灰头土脸,恨得牙根痒痒却没法子,因此,军队编遣会没结束,冯玉祥就使出了老套路——装病,再也不去开什么劳什子会。心里却打定主意,蒋介石不是能相互扶持的主儿,不能再跟他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了,他要离开南京,到自家的地盘上去,到了那儿,他冯玉祥的腰杆子才硬,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他的枪杆子就开口说话。

站在窗前,冯玉祥在心里骂过几十遍后,方觉得气喘得通畅了些,坐回到桌前,重新铺纸给蒋介石写了一信,只说自己病痛,不能视事,只得回河南静养去了,让鹿钟麟代替他处理军政部的事务。写完,把信往桌上一扔,冷笑了一声。

  太阳将要落山时,冯玉祥接了石敬亭电话,知道一切都已办理停当,便带了几名亲随,只做随便出门模样,先到医院盘恒了几个时辰,然后出了门,转个急弯儿,马不停蹄便过长江到了浦口,石敬亭备好的铁甲车早候在那儿,几个人也不多说,跳上车去,铁甲车立马便向西北开去,事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南京地界,四周静悄悄的,整个南京已是进了睡梦中,冯玉祥有些得意地嘿嘿笑出声来。

铁甲车一路急驰,离得河南地界越近,冯玉祥的心情越舒朗起来。

车子进了开封火车站,站台上的军政官员都哗哗地鼓起掌来。冯玉祥出了车厢,先往四周扫了一眼,只觉得浑身热乎起来。这是他的地盘,站在这儿,觉得稳当,踏实。

河南的军政官员拥上前来,冯玉祥眉开眼笑,大伙儿互相施礼、问好、寒喧。猛地,冯玉祥发现有点儿不对头,河南省的主要官员都在,唯独不见省主席韩复榘的影儿,他有点儿诧异地问:“韩复榘呢?怎么没见他?”

韩复榘的副官长张俊声上前敬礼说:“保告总司令,韩主席到许昌视察未归。”

冯玉祥“嗯”了一声,两道浓眉皱了起来。

其实,韩复榘得了冯玉祥要来河南的消息,心里便直打鼓,对冯玉祥又怕又怨,最后一跺脚拿定了主意,找个因由撒腿跑个不见影儿。

冯玉祥张俊声说:“你告诉韩复榘,明天让他到省府开会!”

冯玉祥脸上冷了下来,向着众人挥挥手便上了接他的车子。众人目送车子开去。却见车子开出不远又停了下来,冯玉祥的一个副官跳出车来,直跑到民团司令何其慎的面前说:“何司令,冯总司令吩咐,晚上到你那儿吃饭,请你准备一下。”

副官说完转身去了。何其慎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立在当地发呆。民政厅长邓哲熙拍拍何其慎的肩膀说:“老何,面子不小呀。”

何其慎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笑着说:“我正犯愁呢,怎么安排才好呢?”

邓哲熙说:“冯先生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别自找不自在。”

冯玉祥的事儿何其慎倒是满耳朵都是,冯先生历来简朴,讨厌奢华,请客时爱用窝头和清水煮大白菜,这在河南官场上人人都知,只是这次冯先生指名道姓要去自家吃饭,铺张了怕挨骂,简单了又怕不敬,这分寸着实让他拿捏不准。

教育厅长李敬斋在旁说:“依我说,简简单单的,热汤热水的就行。”

何其慎听了连连点头,急急地走了。

望着何其慎的后脊梁,财政厅长傅正舜却怪声怪调“哈”地笑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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