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唐才子评传 -- klxn
张颠是张旭的外号,从外号就知道张旭是个什么样的人啦。张旭既然和贺知章同为“酒中八仙”,又与贺老、张若虚等同称为“吴中四士”,想来也是个豪爽狂放的人。唐朝诗人李颀有首诗叫做《赠张旭》,淋漓尽致地描绘出了张旭卓然不俗的风采:
张公性嗜酒,豁达无所营。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
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
下舍风萧条,寒草满户庭。问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
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醒。
诸宾且方坐,旭日临东城。荷叶裹江鱼,白瓯贮香粳。
微禄心不屑,放神于八纮。时人不识者,即是安期生。
江湖夜雨喜欢此诗,更喜欢此中描绘的张旭潇洒处事,深得老庄之说妙味的神韵。窃以为读此诗可代《汉书》下酒(汉书哪种看起来味同嚼蜡的东西,有什么好下酒的?)。从此诗中可以看出,张旭嗜酒如狂,对于那些功名利禄,鸡虫得失,根本不屑一顾。所谓“微禄心不屑,放神于八纮”,可想而知,张旭对于什么职场技巧,经营管理啦之类的东东是不会留意的。张旭醉心研究的只是他的书法艺术,据说张旭见“公主担夫争道而得其意,又观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看来张旭研究书法的境界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韩愈在《送高闲上人序》中说及张旭书法时谓:‘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鱼虫,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也就是说张旭“观察世间万物时,看见山川崖谷、鸟兽虫 鱼、草木开花结果、日月群星、风雨水火、雷霆闪电、歌舞战斗,自然界事物的运动变化,凡是能够使人感奋、使人惊异的,都倾注到书法里了。因此张旭的草书变化万端如鬼斧神工,莫测高深。”(呵呵,据说有些网友说看古文比看英文还难,在此简单译一下)。看来张旭师造化,悟自然,恐怕早达到“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程度。张旭书法之鬼斧神工,自不用多说。
像《倚天屠龙记》上,张三丰“某一日在山间闲游,仰望浮云,俯视流水,张君宝若有所悟,在洞中苦思七日七夜,猛地里豁然贯通,领会了武功中以柔克刚的至理,忍不住仰天长笑。”或者像《射雕》中所说:“郭靖见了这古藤枝干腾空之势,猛然想起了 ‘飞龙在天’那一招来,只觉依据《九阴真经》的总纲,大可从这十二株大龙藤的姿态之中,创出十二路古拙雄伟的拳招出来。”都是这个道理。
说来这个张旭所观的“公主担夫争道”这一样事儿,江湖夜雨“好读书,不求甚解”,一直没有很弄明白。开始从字面上看,江湖夜雨以为是有个公主和挑担子的农夫抢路呐,就像《天龙八部》里风波恶和挑粪的农夫在独木桥上抢路一样,后来想想,这事好像不大现实。堂堂公主怎么会和农夫抢路,农夫又怎么敢和公主抢路?但看后来黄庭坚的注解是“公主担夫争道,其手足肩背皆有不齐,而舆未尝不正。”这“舆”字可以做轿来讲,看来又似乎是说给公主抬轿的轿夫的技术高超之处,也是急匆匆赶路,手足肩背都歪歪斜斜,但还能保证公主的轿子始终平稳,绝对不能像《红高梁》中唱着“颠轿歌”颠轿子。这是用来比喻,写字的时候笔画纵然东倒西歪,但章法俨然,全局重心并未走形。再有一种理解是,公主的担夫们在一起争道而行,虽然拥挤,但井然有序,互不相犯。体现书法艺术中“宽可走马,密不容针”的艺术特色,在密不容针的紧凑字里行间而错落有致,不冲不犯。以上三种猜测,不知那种才是正解,还是求教网上方家指点吧。
从诗中可见,张旭性情豁达,不拘小节。所谓“时称太湖精”,“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醒。”,活脱脱是个飘然出世的人物。所以李颀用“安期生”来比喻张旭,这安期生也是一个有名的隐士,据说曾为项羽献策,项羽让他做官他不做,流落到东海桃花岛隐居了。(呵呵,东邪黄药师在桃花岛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安期生著的什么武功秘籍没有?)
高适也有一首诗写张旭:
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
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
张旭当时受皇上器重,升了官了,所谓“青云在眼前”,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呀。但张旭却并不十分高兴,张旭在乎地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儿床头上放一壶酒,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了。
张旭据说也和贺知章一样得享高寿,有人专门做过张旭生卒年的考证。这里不多说了。张旭最为精采的是他的草书,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这个大家都知道。张旭做草书时,必要先喝得半醉,然后才得颠狂之态。就好像武松打醉拳一般,没有酒,不来劲儿。大家知道,好多艺术家们都是半疯的,像梵高什么的,按精神病科的医学诊断,十足的精神病患者。张旭这个做法相比梵高什么的倒是健康多了,只是喝点酒嘛,也不是服摇头丸,但疯颠狂放之态却神韵全出,张旭一般是狂呼高叫,边舞边写,想来张旭吼的声音恐怕和现在的“摇滚乐队”们差不多。另外张旭还有一“绝活”,就是可以用头发沾墨而写,据说“既醒自以为神异,不可复得”连自己也觉得神奇。这也是张旭为什么要“脱帽露顶王公前”的原因。张旭这一手,为后来好多人效仿,有个民间故事,说山海关上的“天下第一关”的匾,有个叫萧显的书生只写的“天下第关”这四个字就走了,大家想补一个“一”字还不容易,但无论谁写气势神韵都差太多,无奈只好还请萧显,萧显解开头发,沾墨一甩而就。呵呵,张旭先生如果能来到现代,我觉得请他做“飘柔”之类的广告倒不错,能把头发玩的如此出神入化,不强似那些搔首弄姿的美眉们?
有趣的是,张旭这一手,后世有个和尚画家,也来效仿。此人叫温日观,也是先吃得半醉,然后大呼小叫地将头浸到盛墨汁的盆子里,再以自己的头当画笔画葡萄。呵呵,张旭想必有一头“柔顺的秀发”,这位大师是秃头也来这手,恐怕都成了“硬笔”了。也是一奇。
张旭草书的艺术成就是极高的,而且可以说是几乎前无古人。据说我们常奉为楷模的”颜柳欧赵”等都多有人非议,但对于张旭草书,大伙儿都口服心服。颜真卿于二十多岁游学长安,随张旭学了两年书法,得其初步指点,但感到还未尽得其传。于是在三十五岁时再赴洛阳访张旭,继续虔诚求教。金庸先生也小说中也常谈及。像《神雕侠侣》中,朱子柳以书法入武功,写张旭的《自言帖》,黄蓉说写这个不能没有酒,用弹指神通功夫弹过去一杯酒,朱子柳的一招“担夫争道”就划上了霍都的衣裳。不过江湖夜雨觉得朱子柳完全没有悟到张旭的境界,像张旭那样狂放的书法,一杯酒怎么够,就凭朱子柳喝一小杯酒这点就看出来了,朱子柳肯定是小脚女人一样扭扭捏捏地放不开,如果当真武功达到张旭草书那种神惊鬼泣的境界,有所谓“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的气势,霍都哪里能抵挡得下三两招?
再有提到张旭的地方是《笑傲江湖》中,向问天用《率意帖》来馋秃笔翁,秃笔翁赞张旭道:“韩愈品评张旭道:‘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此公正是我辈中人,不平有动于心,发之于草书,有如仗剑一挥,不亦快哉!”可见张旭在金庸先生心中也是十分受推崇的。
但江湖夜雨觉得张旭的醉书狂草,主要体现他喜欢无拘无束的性格。更像是一种独特的“行为艺术”。并不是真的郁闷不平。张旭一生还是过得不错的,不像后世徐渭(也就是徐文长)那样过得惨苦不堪,徐渭后来是真的颠狂了,还拿大斧头砍自己的头,砍得头里有碎骨头声,又用一长锥子从耳朵往里扎,扎进一寸来深(听得好吓人),徐渭贫病疯颠比张旭有过之,想必不平之气更有过之。
之所以这样说,还因为张旭只是草书上狂放一回,在诗歌上并不狂。以上面张旭的性情,江湖夜雨原来以为他的诗也是狂颠无比,至少也和李白相似。但从他所存的诗来看,诗写的很不错,但绝不像一个颠狂之人所写,请看《山中留客》:
山光物态弄春晖, 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 入云深处亦沾衣。
哪有半点颠狂之意,全是贴心之语。又如《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何等的清幽明丽,淡泊自然。
盛唐就是盛唐,诗句中的情景往往是那样的静谧祥和。说来张旭好幸福呀,过着“荷叶裹江鱼,白瓯贮香粳”的日子,又可以自在地在王公贵族面前表演自己得意的书法,并且皇帝都把他的书法定为“三绝”之一。张旭无意于功名而功名自来,不屑于微禄而厚禄时至,而后世有才者往往落魄,狂放中多带悲苦,再难得见这样自在如意的人物了,真让人羡慕盛唐的年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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