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金三角纪事——带你走近神秘的佤邦 -- 北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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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三角纪事——带你走近神秘的佤邦 八

佤邦饮食——天然的就是最美的

我不爱吃辣的,不是怕辣而是不习惯,吃辣的很容易上火。所以临行前就有些担心,知道云南菜大部分很辣,佤邦估计和云南差不多,饮食仍要以酸辣为主。果然,到了昆明后,主人在一个豪华的据说很有云南特点的“富滇阁”请我们吃的第一顿饭,口味就是以辣为主。虽然早已有了到云南忍受辣椒刺激的心里准备,不过看到桌上有几个不含辣椒的菜还是尽量避免了辣椒酸菜对我口腔的戕害。除了含有辣椒的菜之外,还有一种菜让我颇有些踌躇之后方才下箸,那就是看上去十分可疑的竹虫和山马蜂蛹。山马蜂蛹还好些,看上去就知道它是蜂蛹之类的东西,而那竹虫就和那些菜青虫之类的近亲看上去并无两样。

主人盛情之下,我还是品尝了这两种珍贵的“佳肴”,感觉味道还是不错的。不过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和以前吃过的蚂蚱知了蚕蛹之类的虫虫并无太大的区别。说到底,对云南菜最深的印象还是宣威火腿和气锅鸡还有那些名目繁多,滋味鲜美的云南菌类。火腿的芬芳悠长和气锅鸡的隽永醇厚都特别对我的胃口。

离开昆明到思茅,感觉思茅的饮食虽然仍是滇菜体系,但是又有许多不同。总体上感觉越往远处走,饮食习惯距离中原的饮食文化越远,少了一些精雕细琢的繁复,多了些简单淳朴的自然,并没有多少出奇的特点。我想大概这里还属于汉文化影响比较深的地方吧。不过思茅这个边境小城,虽然仍保持着那种原始淳朴的饮食风味,但是也渐渐开始向内地文化靠拢。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发现,思茅城里人气最旺的餐馆,居然是市政府广场旁边一个不起眼二楼上的“大沙锅”。沙锅基本上是北方风味,却经过川帮改良,有排骨、山菌、牛肉等名目繁多的菜单,但看上去千篇一律都是红彤彤热腾腾的令人心跳。思茅九月的天气虽然依旧很热,可是店堂里几十张桌子满满的大多是少男少女。相比寥寥几家冷冷清清的思茅本地饭馆,这里显得分外红火。我想还是中原饮食文化的诱惑力强啊!

几天的云南菜吃下来,不管昆明菜也好,思茅菜也好,包括西双版纳的景洪菜感觉差别都不太大,基本上离不开辣椒。同时也有一个趋势,就是距离边境越近,饮食的加工方式就越趋向于简单和自然。当然,这个现象的前提是在当地风味的餐馆吃饭,不包括越来越多的四川餐馆和内地人开的餐馆。

那天上午,办完了所有的边境通行手续,拿到多次往返的边境通行证之后我们从思茅上路,准备通过孟连县的孟啊出境。这段路大约270公里,路上需要走五个小时。越野车驶出思茅,为我们开车的小伙子阿明就说我们准备在中途吃饭,可惜他忘记带饭店的电话,所以等的时间要稍微长一些。从思茅出发后的山路很难走,虽然路面不错但是弯道太多,一路上基本上都是连续的弯道,一会儿贴着山崖,一会儿沿着江边,走的很艰难。

从思茅走出将近两个小时,我们开始沿着澜沧江边走,一路上总遇上在澜沧江上修水电站的工程车辆,有时会车很难。从糯扎渡过了澜沧江之后,我们来到一个显然是因为修水电站而繁华起来的小镇,记得路标是思(茅)澜(沧)公路100公里处。阿明说吃饭的地方到了。我们沿着小镇的街道走,路边许多简陋的饭店,门前停了很多车。阿明顺着看了几家,说人都坐满了,我们往前面走一点再吃吧,那家也好些。我看看表,大约十一点半的样子,说:好,我们早上吃的好,这会儿还不饿,再走一段吃饭也好。车过了糯扎渡就和澜沧江分手了。沿着澜沧江的支流黑水河继续向西南走了20多公里,又出现了一个小镇。大概是因为远离工地,这个小镇很幽静,只是沿着公路的两排房子,只有两三百米长。前面路边高高的挂着一块牌子“原始风味鸡”我觉得挺有意思,倒真想看看这“原始风味”究竟是什么风味。正好车停下了,就在这原始饭店门前。

(图片:原始风味饭店)

走进饭店,发现比我们从外面看到的感觉大的多。前厅很简陋,放着七八张矮桌和小凳,后厅更简陋,不过就是竹木搭建的棚子,里面也放有十多张矮桌。来吃饭的大多是通过电话定好的,看人家一进来就马上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心里不免有些妒忌。主人交代好了的,吃饭自有阿明安排,我们无事就在饭店里东瞅瞅西看看的闲逛。厨房简陋但是却很干净,炉灶显然是烧柴,灶口在房后,所以厨房里没有一点油烟味。整个厨房后厨全是女人,服务员一色窈窕漂亮却腼腆爱脸红的少女,穿着普通的运动装也不好打听人家的民族。

前后餐厅之间放着一些笼子,里面养着供食客挑选的活物。以鸡鸭为多,还有几只惊恐猴子在等待厨师的屠刀。阿明指着那些鸡鸭说:这些鸡都是在山上养的,自己啄虫子吃长大的。我看那些鸡也感到与内地的不同,个头比较瘦小,毛色多样。肉色很特别,黑黑的像是普通鸡与乌鸡的杂交种。阿明说不是杂交的,就是老百姓养的柴鸡,这里的鸡都是这个颜色的,吃起来味道很好的。这里的猪也是从小就放养在山上,人工不喂它饲料的。我抬头看了看山上的密林,植被密密层层让人无法下脚。显然里面的食料是很丰富的。来到后院,猪圈里的猪也和北方不同,体形明显瘦小的多,嘴尖毛长,看上去少了家猪的憨厚肥硕,颇有些野猪的矫健威仪。

阿明在桌子边上叫我们过去喝茶。本来对这里的茶是没有什么奢望的,路边野店里能给你什么好茶叶?不过这时也稍微有些口渴,于是就坐下来端起茶杯唆了一口,没有料到一股浓香顺口而入,直抵脑髓,让我吃了一惊。“什么茶,这么香?”阿明笑了,“茶倒还是一般的普洱茶,只是这里的老板很会烤茶,烤的很香的。”我再品了品,嗯,是的,是一股烤茶的焦香,合着普洱的香味一起就成了一种奇妙的味道。茶水汤色棕红清澈,入口却显得浑厚丰满,感觉不像是茶水,却如一种厚重滑腻的流体一般。不禁高喊一声:“好茶!”阿明笑笑对我解说:“除了老板娘的烤茶手艺之外,这里泡茶的水也好。你到后面没有发现?她们用竹筒把后面山上的泉水引进来的,吃饭泡茶都是这山泉水。”我说:“幸亏我们没有在糯扎渡吃饭,光为这茶就值得晚吃饭两个小时。”“糯扎渡也有糯扎渡那边饭店的好处,以后你去吃过就知道了。”阿明神秘的笑了笑。

“喝什么酒?”阿明问我。“自然还是新雨了!”我们到思茅第一天,在选择喝什么酒的时候我酒告诉主人说要喝当地民间老百姓最常喝的酒——我一向的习惯就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那个地方就吃当地的饭,喝当地的酒,这样才能体味到这个地方的特色风情。新雨是思茅一带一个酒厂用大米为主酿制的一种低度白酒,属于豉香型的,大约30度左右,和广东米酒相比显得更为清醇。我喝第一次就爱上了它,这些天总离不开它了。阿明说没有新雨这里只有谷雨,我说谷雨也行,尝尝怎么样。倒了一杯一尝发现,这谷雨酒其实和新雨差别极小,标签都差不多,度数原料香型,也就是口味上有一点细微的差别。没准是一个厂出的系列酒呢。

民以食为天——不敢奢谈“保护”

到了邦康之后,感觉这里虽然是国外,但是饮食习惯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满大街的川菜馆、麻辣烫,也有其它地方的风味,甚至看到一个小店,门口大书“中原饺子”,只是卖饺子的小大姐满口思茅口音。

在朋友家吃的接风宴没有什么特别的,和云南菜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最后上一道主菜看上去有些异样,用大瓷盆装着满满一盆炖菜,褐红色的汤被一些滋补药材弄得有些浑浊,汤里浸泡着的某种动物肉块看上去很是陌生。主人介绍说,今天市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就买来这只穿山甲,炖了吃还是很补的啊!

主人看着我们有些踌躇,又劝诱说:来来来啊,我们这里不是中国,现在在老百姓还吃不饱的时候,不禁止吃野生动物的。在山上,有些地方的山民还要靠这些野生动物来填饱肚子,顾不上保护他们的。

吃就吃,这穿山甲也不是什么珍贵的动物,虽然我不迷信它有多少滋补作用,但是知道这东西的味道还很不错。于是大家同时下箸,开始“围猎”这只穿山甲。大概是朋友家厨师的手艺问题,说实话,这只穿山甲给我味觉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汤虽然很鲜美,但是过多的药材的药味明显冲淡了汤的鲜味,而且火候有些欠缺,穿山甲的肉很硬,想要吃得拿出王景愚吃鸡得那种架势来。所以只好挑几块肉皮,略微尝一下而已。

因为主人说这穿山甲只是在菜市上随便买的,我就有了对邦康唯一的菜市场有了浓厚的兴趣,心想那天早上一定要去看看,到底这里的市场都有些什么希罕东西。

过了两天,找了个空闲。吃过早饭之后就溜溜达达往市场去转。还没有走到市场,看到一个山民手里提一条破烂编织带在转悠,看到我走过来就凑上来问:老板要蛇吗?我说什么蛇啊?山民说:过山风。过山风?操!那不是眼镜王蛇吗?几条啊?一条,老板,这一条就有五斤多重呢。说着,山民把口袋打开一点让我看,只见袋底一团黑灰色透着油腻腻的闪光。真的是过山风啊!多少钱老乡?你给一百块吧,我半夜就往邦康来,一会儿还要回去,几十里山路呢。我犹豫了一下,一大早我弄条这么毒的玩意儿,把它搁哪儿啊?万一袋子破了跑出来可不是玩儿的。于是就摇摇头说:我不是这里的,买了它没有地方放的,不好意思啦。

看着山民继续沿街兜售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些后悔。那蛇可真肥啊!也真的好便宜。还没有进市场的街口,远远看见许多人围着地上很长的血淋淋一片,是什么动物被剖开了零卖呢。我连忙挤过去一看,原来是长四五米的一只野生动物,黑灰色的皮已经剥下来堆在一边。问了一下旁边的人,这是什么啊?一位中年妇女说:%……※×。什么?%……※×,我泄气了,不好再问,只好自己揣摩这位牺牲品的身份。从它的体积大小、毛色上我认为很像马来貘,不过马来貘在佤山有无分布实在说不清楚。也许是某种鹿科动物?可是那毛色显然也不像,围着那血淋淋的肉和一团皮猜测半天也没有搁结果。只好听那些人拌嘴。那夹杂佤语和云南话的语言听起来似乎很容易明白,可是真想理解它就难了。听了半天,只弄明白了一点,这些人在和山民讨价还价,山民说这肉要十块钱一斤,可是卖菜的那些人多是中年妇女,好象最多出到六块还要挑肥拣瘦,于是就争执不下。

这虽然是邦康唯一的菜市场,但是规模并不大。转了一会就到头了。除了蔬菜家禽猪肉牛肉之外有装在笼子里长近一米的大蜥蜴,颜色花里胡梢的野鸡类的鸟,数量并不很多。看来这里的野味供应还要靠山民捕猎后送来。令我奇怪的是,佤山有许多江河水库,市上却没有鱼卖。饭店的菜单上也不见有鱼类菜肴。佤山捕吃鱼吗?想问,但是到走的时候也没有想起来问一下。

后来在主人家的家宴上先后吃到大蜥蜴、山龟、野猪肉什么的,反正每天要有一个主菜是野味。听上去不错,看上去也颇丰盛。只是味道——等新鲜劲一过去,就觉得这些野味不过如此,远没有家畜和鱼来得鲜嫩、省牙。只有那再柴不过的柴鸡蛋,令我百吃不厌,每天早上都要饭店老板娘煎或者荷包两个。

临走前一天,同伴在赌场赢了不少钱,说要请客,让我安排。我就来到一家经常光顾的、显得稍微干净宽敞一些的饭店“川味香”向老板预定。我说今天有什么好的?把你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我看看。老板就从厨房拖出一只篓子,说今天早上送来一条蟒蛇,有四十斤重,还有一只山龟,不到二十斤。我看了之后大喜,说就它俩了,心想老蒋啊老蒋,今天可要使劲宰你一把!老板说:怎么做啊?我说你们会怎么做呢?老板说可以红烧或者清炖……操!这地方的厨艺也真是……好吧,蟒蛇分开,一份红烧,一份和山龟一起清炖。然后在上六个凉菜,六个热菜,一共十五个人。两张桌子,OK?

晚上七点,大家都来齐了。两张桌子上早已摆上了六个凉盘,记得有卤猪尾猪脚拼盘、五香花生米、拌黄瓜、盐水熟牛肉、炸过的野猪肉干巴、还有一盘几种辛香味道的野菜,另外摆上几个小碗的酸辣蘸料,老板一看我们人已到奇,就吩咐上热菜,热菜时事先和我商量过的,所以我心里还有数。记得是凉瓜炒粉肠、青椒炒鸡、回锅肉、大葱炒豆腐、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种不认识的炒青菜。这些凉菜热菜其实都是家常菜,厨师手艺也就是这个水平,再说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好的原料,实在是不足一提。

老板在一边陪着笑脸,这可是他店里的大生意啊,我们这些客人也是他的大主顾,不能不小心伺候呢。看我们开始喝上,就陪笑说:老板,是不是该上主菜了?我吩咐一声,上吧!老板就对楼下高喊一声:上菜!这喊声颇有古风,让人不禁想到几十年前的饭馆跑堂做派。很快的,小店来个欢乐总动员,老板娘、服务员、厨师一起出马,噔噔噔的鱼贯上楼,一人手里捧一大件。先是端上来两个满满的茶盘——茶盘就是六七十年代家庭常用的那种搪瓷茶盘,一般上面用来放暖瓶和几个玻璃茶杯的那种——茶盘里满堆着红烧肉块,看来就是那红烧蟒蛇肉了,肉块切的有三寸长,半寸厚,大概裹了一点淀粉炸过之后红烧的,里面陪一些竹笋木耳。同伴乍舌说:我靠,这么大的盘子。我说:盘子大?大的在后面呢。说完大家一起下箸,开始大块朵颐。出乎我意料的是,这蟒蛇肉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粗砺,相反显得很是细腻,有些象某种海鱼,也没有多少特殊的味道。我想也许是因为红烧,食料本身的味道被作料压抑了吧。刚吃了一口,就看见老板娘来腾桌子上的地方,原来旁边的桌子上还有两个洗脸盆在等着呢。对,就是以前家里常用的那种搪瓷洗脸盆,慢慢的盛着热腾腾的汤水。端上来看到,脸盆里连肉带汤盛的满满的。乳白色的汤中都是黑灰色或者黑白相间的肉块。老板带笑说,各位请用,要吃辣椒这里有,说着把小辣椒碗端上来几个。有炸红辣椒,也有翠绿的小山椒。一个同伴高声问道:老板,这是什么啊?你也不报一下菜名。老板呐呐着说:就是……就是蟒蛇和山龟在一起炖的……也没有什么名字。我说怎么没有名字?这是道名菜,叫做黄鹤楼!黄鹤楼?这话怎讲啊?我说你看这形式,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叫做“烟雨莽苍苍”。而这内容呢?龟蛇成山,白汤为江。“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不是黄鹤楼是什么啊?盛上一勺汤,抿一口,嗯——味道鲜浓,口味淳厚。在吃一口肉,口感软糯,火候到位。那蟒蛇肉细腻的居然还会有些粘牙感,的确不错。只是那山龟肉就不免显得有些粗糙,远没有蟒蛇肉细嫩可口。不知谁喊了一声,弟兄们放开肚皮造呀!大家哄笑应和,顿时箸如雨下,连酒也顾不上喝了。后来打包时发现,这些肉大家只吃了一半还不到,眼饥肚饱的大家只好看着尼洛他们几个年轻人把剩下的肉打包带回去。

最后算帐时让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老板鼓足勇气开价算了算两桌饭钱为人民币七百五十块。我心说,那赌徒老蒋昨晚赢的钱花不完怎么办啊?

没有办法,这里的消费就是有些低。边境附近,境内外吃饭都是很便宜的。后来我一个人出去办事回国内到孟连吃中午饭,要了一碗炖山猪肉(只有皮、筋和瘦肉)一盆青菜豆腐和一瓶六块的劲酒,老板总共只收了十六块。这在内地是无法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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