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弹雨横飞的年月(二) -- 冰冷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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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革中震惊全国的重庆海战 ZT

很久没有交作业了,老是拿旧东西搪塞大家也不对,希望大家能喜欢这篇东西。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天比现在蓝,天底下的日子也过得有趣得多(是不是太唐僧了一点?)。重庆府的男孩子们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CS,但是他们有好玩得多的游戏,有那么小半年,他们身上背着枪,腰里别着手榴弹,AK哪、三八大盖哪、半自动哪,什么都敢扛,没准还上着亮堂堂的刺刀,枪里装满了能真正打死人的子弹(要知道,解放军出哨才五发空包弹呢),还用鞋带系上几个备用弹夹拴在皮带上——虽然谁也说不清到底要朝谁开枪,该打死多少人。他们成天猫着腰走路,鬼鬼祟祟的到处比划他们的家什,一付鬼子进村的模样,当然,他们可不是鬼子,他们臂上有红袖章,可不是嘛,好些漂亮的重庆妹妹色迷迷的(好像不该用这个词哦?)看着呢!

老人家知道了,说道,很好嘛,不爱红妆爱武装!武斗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战经验,第二个好处是暴露了坏人。┅┅再斗十年,地球照样转动,天也不会掉下来。我才不怕打,一听打仗我就高兴,北京算什么打?无非冷兵器,开了几枪。四川才算打,双方都有几万人,有枪有炮,听说还有无线电。这让愣头青们深受鼓舞,鼓捣着成立了好些兵团,虽然规模行事都和土匪团伙差不多,但是指导思想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说大四川虽然是天府之国,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就常常要闹到吃不饱的地步,据说先是右派捣乱,后来是走资派搞破坏,再后来反革命又出来了不少,形势很是不好。川东的重庆府,半年来更是问题蛮严重。这是公元 1967年,差不多就是抗战爆发三十周年纪念前后,重庆的夏天也怪热的。

饿坏了肚子,热晕了头的小青年们从头年夏天就开始吵架,一派自称是“八一五”,对立的就叫“反到底”,据说都是坚决保卫毛主席的。两派不知道在哪里没有勾兑好(是不是拥刘、张的问题,这里就不讨论了吧?),大家从吵架变成打架,从钢钎藤帽到坦克大炮,搞得很是开心,比打CS还有劲多了。将来有志青年们可以好好考证一下,看看这个导致那么多人去见马克思的分歧到底是什么?

扯远了,还是先说说67年的事儿吧。

话说早在前清,张之洞先生就在广东成立了兵工厂,传到中山先生手上,又先后传给陈济棠,余汉谋,到三八年汉谋先生丢掉了广州,这个兵工厂大搬家,搬来搬去最后落脚重庆,因为背景比不过汉阳造、金陵造,也比不过地头蛇四川兵工厂,只好屈居人下,编号五十,解放后改元“国营望江机器厂”的便是,直到现在,这个厂还在我国兵工系统发挥重要作用,我军大部分舰艇以及陆军的小口径高炮,双三五、双三七什么的,在东南沿海和蒋家海军大战的62护卫艇上的主炮,就是这个厂的产品了,什么“剑门”、“章江”、“永康”、“永泰”,都挨过该厂产品的炮弹。这个厂是造炮的,这个引子必须先说清楚,不然下文就接不上来了。

这个厂的位置很有意思,正好在重庆下游的长江隘口铜锣峡口,古往今来这里打了无数的仗,漂泊着无数倒霉鬼幽怨的魂灵,在蔽日的峡谷里,常有猿猴的哀啼。长江水静静的流淌,侵蚀着江底的岩石,却全不知自己淘尽了世间的风流。

俺们的英雄人物就是在这里出场的。

早在这一年的四月份,重庆城的这两派热血愣头青,就开始动手打架;五月份开始用钢钎、铁棍、匕首;七月份开始使用枪械,从使用小口径步枪、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手榴弹到动用坦克、高射炮、舰艇,从巷战到野战,规模越来越大——当时空前的热闹,赶得上过年放焰火,谁叫重庆就是这么个兵工基地呢?老人家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拍着手叫好的,可见兔崽子们干得真的不赖。

却说国营望江机器厂,是“反到底”占了上风,把“八一五”们封锁在小楼里不敢乱动,很是威风得意,但是纵观全局,进城的道路都被“八一五”们堵得死死的,“反到底”们无法得到粮食百货等必需品,又很是头疼。

历史于是开始塑造英雄人物了!在这里,是时势造就了英雄。

1967年的8月1日,正好是建军节。长江2014号轮像往常一样拖挂货8—126铁驳,上水航行驶往重庆,货船上载有重庆急需的百货、西药等物资370多吨,当晚停泊在长寿下游的深沱,看来要似乎要渡过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了。

可是造化并不只为庸人设计,也常常和历史开个玩笑。正巧船上有几个很有责任心的“反到底”,深感这船货物对支持“反到底”们坚持革命斗争的重要意义,像地下党员一样不动声色地和当地“反到底”组织取得了联系,把情报及时传了出去。次日凌晨4点多钟,一条大木船划过夏夜的深沉,划破长江的微波,在青蛙和蛐蛐的伴奏中靠了上来,八十来个大汉左腕缠红布,手持钢钎、木棍、杀猪刀等各式武器,跳了上来。

但是这帮兄弟们太有幽默感了,他们居然自称是“八一五”的!只听“扑通”一声,一个没有幽默感的“反到底”情报员飞快地跳到水里逃走了,这是这场戏里很戏剧性的一幕,业余的海盗和客串的情报员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这可是不是苇子杜撰,乃确有其事)。

8 月3号,俺们的一代名舰出场了。这条舰原是国民党的江防舰,据说蒋先生亲自坐过,在长江上混了大半辈子,但是一点名头都没有,俺怎么也查不出她的准确身份,叫不来她的大号。解放后,这条舰识时务,及时投诚我党,量力效用,履新成为国营望江机器厂的交通艇,匪号“望江101”,浑浑噩噩地混到了六十年代末,早就忘却了自己还是一条军舰。她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没想到居然最后还要以“军舰”的身份在青史上留名,谁能说生命不是充满戏剧色彩的呢?

早在几个月前(具体时间待查),101就被改装成一条真正的“军舰”了。网上能够查到的资料,毫无例外都把101看成是“海战”的主角,但是居然就没有人指出她本来就是一条军舰的事实!

这里,苇子访之故老,把101改装后的装备介绍一下:全舰长约三四十米,排水量航速不详,前后各装61式37毫米双联海三七高炮一座,前段另有海四联 14.5毫米高射机枪一座,后段有海二联高射机枪一座,其火炮口径不大,但是射速很快,该舰的火力配置与62型护卫艇基本相当,在内河还是很可以骄傲自满一下了。

3号下午,101带着她的老搭档嘉陵1号来到深沱,把“俘虏”长江2014号押解回望江厂所在地郭家沱,还顺手牵羊,把也停靠在此地的,由登陆艇改装的运输船“人民5号”也一并俘虏带走了。舰队序列为“嘉陵1号”开路,两个倒霉的“俘虏”居中,101殿后。

4 号凌晨2点左右,舰队路过蒋家沱,又将停泊在这里的客运班轮昆仑号和东方红102号挟持加入。凌晨3点半钟,几艘客、货轮船行驶到郭家沱,停了下来。两条客轮因为没什么油水,也缺乏战斗力,很快被放行驶往重庆。被俘虏的“人民5号”本来是一条军用登陆艇,被俘时舱里满载生猪,查证历史,找不出“人民5号” 是被蓄谋“俘虏”的证据,只好解释为101顺手牵羊了。

人民5号给久已被隔断交通的望江厂“反到底”带来了猪肉,也带来了烦恼——“这么多猪,天天吃红烧肉也吃不完啊!而且猪会死的。”这是当事人亲口所言。

但是,人民5号宽大的货舱,给了“反到底”头头们新思路。

纵观当时全局,8月3日,两派在大型国防企业建设机床厂大规模武斗。“八一五”派占据的制高点——谢家湾有名的弧形建筑“弯弯大楼”被“反到底”派用四联高射机枪击中烧毁;8月5日,两派又在在建设机床厂制高点清水池大规模武斗,动用了坦克、高射机枪等武器,死22人。当时有文革小报用了“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语句。

建设机床厂,其前身是张之洞创办的老汉阳兵工厂,“汉阳造”天下闻名。抗战内迁,其厂址正好也在长江边上,直到今天,我军用的各种主要枪械还是产自该厂,从56式、81式到95式,该厂还出产多种高射机枪。据俺分析,8月3号的战斗,建设厂“反到底”下黑手,动用四联高射机枪,重创“八一五”;“八一五”不甘吃亏,于5号动用空压厂(现西南车辆总厂,我军现役的大量坦克、自行火炮、装甲战车,系该厂出品,苇子亲见过的有 “WS1”自行火箭炮,122履带式自行榴弹炮,551轮式装甲车等满大街跑)的坦克,建设厂是造枪的,缺乏反坦克武器,恐怕吃了点亏——好在坦克也没有配炮弹,只能当推土机用。据称当时有用钢板置于坦克前进道路上,视发通高压电的,估计就是此役(不从物理学上考证,权作笑料)。

当时的重庆市“反到底”高层决策情况,无文字可证,现在只能是推测。估计5号建设“反到底”吃了坦克的亏后,望江“反到底”得信后急于援手(如前所说,望江厂是造三七高射炮的,大家都知道高炮平射可以当战防炮用的,内战中的中国人,其创造性当然不会输给隆美尔),正好俘虏的登陆艇可以装得下炮——自然也可以把多余的猪运去送给革命战友,建设武斗队“红大刀”,顺便换些半自动步枪、子弹回来,望江厂“反到底”正稀罕这家什呢。

于是从5号起,望江厂 “反到底”加班加点,确切地说,是“反到底”的王牌,“金猴”武斗队加班加点,改装“人民5号”,准备远航(其实一点都不远,但是路上拦截的太多,“八一五”也不缺乏有全局思想的战术家嘛)。具体改造工程为:在驾驶台和船舷两边烧焊了铁板,以加固防御;船头和驾驶台左右两侧,各安装了一门陆三七高炮;在驾驶台前,装重机枪一挺;驾驶台后面,装高射机关炮一门;船尾,装海三七高炮一门(主炮火力差不多赶上主力舰101了);不仅如此,大兴场粮库的50多吨小麦共800多包,也被搬运到轮船上,当作沙包筑成了防御工事(糟蹋啊,这可是一个人只有不到三十斤粮票的年代,你们,你们也太哪个了吧?)。显而易见, “反到底”的头头们,对此行的凶险,是做了充分的估计的。

8月8日中午,“人民5号”武装完毕,“金猴”宣布成立“军工井冈山第一舰队”,“金猴”头头邓长春任舰队司令,坐镇“人民5号”,该舰也挂上了“反到底1号”的帅旗,王三恒任总指挥,朱星德任指挥。下午4点半左右,“舰队”驶出郭家沱码头,径直开往建设厂。舰队序列为:“望江101”、“嘉陵1号”、“人民5号”。又是战斗力最强的101跑前面。“人民5号”的舱里装了三七高炮三门,炮弹一千余箱,每箱二十发,不过都是填沙教练弹,出膛后只相当于同速度铅球的杀伤力,但绝对能砸死人。当然,也少不捎带了些咱们一直关心的猪和大量罐头、日用品等。

话说从望江厂到建设厂这一段长江航道,当时基本上掌握在“反到底”的对头“八一五”手里,从郭家沱顺长江而上,穿越铜锣峡口,就到了西南最大的造船基地东风造船厂所在地唐家沱——这里是一个大回水湾,所以上游淹死人,都得到这里来捞,以前捞人是免费的,不过这些年好像也成为收费服务项目了。这里有“八一五”势力,所以曾被望江厂“反到底”在对江的山上架炮轰击过。

“反到底”舰队一出峡口,就遭到埋伏的“八一五”份子很不强烈的攻击——他们手里只有点破步枪,对于有临时装甲的“军工井冈山”舰队来说,连挠痒痒都不够,只能算是捣乱,完全不具备收买路钱的资格。

各舰乱七八糟的开火还击,逮不住开枪的小步兵,就打停泊在唐家沱的船只和造船厂的浮船坞——这是西南地区最大的浮船坞,谁叫它这么醒目呢?“军工井冈山”舰队的还击,打伤了“人民6号”等多艘轮船和浮坞,还打死长航职工2人,打伤多人,总算舰队司令还知道自己不是出来打鸟的,还击只能算是象征性的。

舰队小小的泄愤之后,继续溯江而上,一路上都被冷枪骚扰,但又逮不住目标,很是恼火。舰队到达窍角沱(这里离即将到来的战斗的主战场已经很近了),按计划进行了队列变换,“望江101”在右,“嘉陵1号”在左,“人民5号”在中后,呈三角形继续上行。事实证明,舰队的航行计划是非常缜密的,邓长春等人绝非有勇无谋之辈——因为战斗中对方的火力正好是集中在舰队的右侧。

朝天门是个很有名的地方,是古重庆城的最东端,也就是地图上嘉陵江和长江交汇处的那个尖角。当重庆还是“重庆府”的时候,天子的诏书往往从下游传上来,那时的大小官吏们就穿好古怪的袍服,屁颠屁颠地打开城门,跑到码头上来摆香案,跪接圣旨,所以这个码头就称之为“朝天门”。站在朝天门码头上,顺河谷东望,能看见嘉陵江和长江的融汇,青青的嘉陵带着从甘肃嘉陵谷携来的清冽,汇入唐古拉山上融化的雪水与泥浆,泾渭分明。一条细长的融汇线一直伸展到长江的拐弯处,不时被一两条俄罗斯飞艇不识时务地怪叫着搅碎。长江岸边的玄坛庙,是刘湘请来上海的工程师设计重建的,说是“庙”,却又有道教的“玄”,不过和尚们在六十年代中叶被赶走了,千年流碧涛声里,只留下青山中暮鼓晨钟的回响。南岸的文峰塔,朽坏得只剩下壳,呆呆地望着亘古不变的茫茫陵谷,弄不清人世的沧桑变幻。

那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年代,那个充满残忍和愚昧的下午,那段改变了某些人一生命运的青春年代。光荣与迷梦,胜利与失败,从英雄到狗熊,是淘不尽的迷离,是荡涤不完的幽怨。

当“军工井冈山”舰队驶入那条长长的两江交汇线,遥遥望见朝天门码头的时候,站在岸上和舰上的人们,有没有想过历史将如何评价他们即将付出的勇敢和牺牲精神呢?

朝天门,当时顺应改名大潮,也改了个流行时尚的名字,“红港”,所以这段公案,一般也就称为“红港海战”。这时的朝天门掌握在“八一五”手里,他们获悉了“反到底”的行动后,也仓促地作了一些准备。

“八一五”们调来“长江207”、“人民28”、“人民30”等几条船,准备在长江里拦截“反到底”舰队。

可是,这几条船的协同并不好,“人民28”、“人民30”号还在嘉陵江的河道里,“长江207”就先到达战场了,它鲁莽地向下游滑了一段距离,准备独自突击从下游驶来的三条炮艇。

自打从郭家沱上驶以来,三条炮艇上的“反到底”们就被黑枪骚扰得恼羞成怒,这次他们总算逮住了像样的目标。每个炮位上都做好了记号:一长一短表示准备开炮,二短一长表示开炮,一长声表示停止射击。

而朝天门码头上的“八一五”们也堆好了沙包,做好了简易工事,架好了机枪。

双方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实事求是地讲,“反到底”一方面战斗欲望并不强,从一开始,“人民5号”就打开广播喊:“港口兵团、长航兵团,你们不要打,我们是到九龙坡卸货的。”在战斗中遭到南岸的轮渡公司修理厂轻武器射击后,“人民5号”还在广播 :“王麻二,你娃不要打哟;不然我们打过来,你娃吃不消哈。”

但是历史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八一五”是不会坐视“反到底”把“战略物资”运到他们想运的地方的。

迫不得已,“人民5号”拉响了汽笛,战斗开始了。

受够了黑枪的炮手们,手忙脚乱的朝着“敌人”开炮。三十七毫米的炮弹,即便是不会爆炸的填沙教练弹,对于没有装甲的民用拖轮“长江207”来说,也是足够致命的了,它堆再多沙包也没有用。同时,大概几百米之外的红港港务大楼和码头上的机枪,也开始向“反到底”舰队猛烈射击,打得甲板嘭嘭着响。

“长江207”迅速起火燃烧,侥幸未死的船员跳水逃命,“望江101”主机停车,停在江面上用机枪继续扫射跳水的船员,他们把一路上的火气都发泄到了这几个倒霉鬼身上。

其余两条船继续上行,两岸火力对它们进行夹射,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在前几天加装的厚厚钢板帮了大忙,“八一五”的轻武器打上去只是几个凹坑。

“人民28号”此时驶出嘉陵江口,用轻武器向“人民5号”射击,对方则用三七高炮还击,“嘉陵1号”也向“人民28号”开火,顷刻之间,“人民28号”就大幅度倾斜,完全失去动力,顺江水漂流到下游数百米的野猫溪岸边搁浅。“人民5号”和“嘉陵1号”集火攻击“人民30号”,该船艉部受伤,见势不妙,拼命退回嘉陵江内。水运204、104两艘无武装的小火轮开出嘉陵江口企图施救,被威胁性射击击中顶篷,但仍然冒死靠上“长江207”灭火,当他们登上“长江 207”时,发现船上已无活人:有的脑浆迸裂,有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反到底”舰队继续上行,在几公里以外的铜元局、黄沙溪江面,又遭到长江电工厂(即国民党时代的第二十兵工厂,抗战和内战中生产了大量步枪弹,敌人和自己人都吃到了不少,功劳和罪行一样昭著)“八一五”猛烈射击,“人民 5号”上出现多起伤亡,“反到底”立即还击,将该厂油库击燃。但和“八一五”对射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故舰队迅速通过此段江面,于傍晚七点四十五分到达目的地建设厂江岸,当时建设厂“反到底”派已陷入连煮稀粥的米都没有的地步,随船送来的活猪、罐头和其他日用品无异于雪中送炭。

这场“海战”,当场打死24人,打伤上百人,打沉“长江207”拖轮等船只3艘,打坏12艘,长江航运为之中断。

在整个战斗中,“八一五”方面只有机枪和步枪,在火力上更本无法与“反到底”的三七高炮抗衡。“反到底”方面主旨是在运货,在开火上还算比较克制,从一开始就用广播申明了自己的立场——除了“望江101”对“长江207”不可思议的下毒手外,其他的开火基本上只是还击和威胁。

手里没有“八一五”方面详细的火力配备,但是可以根据当时情况推测。

双方的火力比试较如下。

“八一五”方面:7.62毫米口径的各种枪械(主要是56式半自动,可能有少量仿AK47的国产56冲锋枪);少量12.7毫米重机枪。苇子估计有12.7毫米重机枪,是因为此前空压厂已经出动了坦克参战,而12.7毫米高射机枪正是我军坦克的标准配置,“八一五”搞来少量此枪参战也是情理中的事。估计没有 14.5毫米以上的火力,如果有的话,以这三条船的甲板厚度,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而且14.5毫米多联高射机枪,也正是建设厂的产品,建设“反到底” 几天前正是凭借这个大打出手的,作为对手的“八一五”方面恐怕很难搞到。

“反到底”方面:61式37毫米双联高炮至少三座(101两座, “人民5号”后甲板一座),陆用单装三七高炮三门(“人民5号”前甲板及驾驶台左右各一门),“嘉陵一号”是条小舰,但至少也有两门以上的37毫米炮,统计共有37毫米口径高炮至少十一门,另有14.5毫米双联、四联高射机枪多挺。61式海三七炮射速单管160-180发/分,就是说,“反到底”方面如果要认真打的话,每分钟只是主炮群就可以打出将近两千发炮弹,足够击沉“长江207”这样几十吨的小船一两百条了。

“金猴”战斗队拼了老命给“红大刀”送来的物资,在此后的武斗中排上了大用场:八月中下旬,两派在杨家坪(即建设厂“反到底”“红大刀”与空压厂“八一五”“八一兵团”势力交界处)再次大规模交火,参战人数四千余人,激战一周,杨家坪街道房舍尽毁,死亡人数两百人以上,最激烈的时候,一夜就打了高射炮弹一万余发。现在大家恐怕可以理解,为什么“八一五”会拼命在朝天门拦截“反到底”舰队了。

“红港海战”是全国武斗最高峰的序曲,不是因为死人多,而是这次“战斗”涉及面广,而且承前启后,进一步推动了整个形势的发展。

九月一日,在北京的周总理听说了这一消息,唏嘘不已:“在越南,万余发炮弹能打下多少飞机!这是国家财产啊,我想了是很痛心的。”

这段传奇,其实经历的时间很短,长江上一阵轰隆隆之后,山川陵谷间又恢复了平静。

混浊的江面上一片火海,被击沉击伤的船只漏出的油污在水面上燃烧,生成厚厚的黑烟,沉船的残骸翻覆在江中,尸体的污血在江水中浮沉飘溢。岸上的勇士们在躲避,把自己藏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有可能的话胡乱开上一枪,伤者在呻吟咒骂……两岸围观的人在舔自己的舌头,垫高了脚尖看难得的希奇,偶尔有脱靶的流弹飞来,齐刷刷的趴下一片,调皮的还去摸摸发烫的弹头——那年头的人,都具备相当的军事素质,知道怎么不容易被打死——活下来的人在几十年后无关痛痒地回忆当年,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历史真的和我们无关吗?

这是邓长春一生中最踌躇满志的时候。但站在“人民5号”上书写传奇的他,有没有想到历史将会怎样评价这段传奇呢?

邓长春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凡是认识他的,都认为他是个非常能干的人,有相当好的口才和头脑,也有理想和激情,组织能力极强,是天生的领导。但是历史戏弄了他和那一代有激情的年青人。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国家必须对这一切有所交代。

于是,邓长春等“八一五”、“反到底”的头头们,被招到北京,扣了起来。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好多年后,才听说是关了起来,大概是给的无期,直到九十年代才放出来。一说到他,故老口气中全是惋惜与慨叹。

青春幻化,人间白发,江山依旧,英雄老矣。

当年意气风发,本可以好好干一番事业的人物,现在不知蜷伏在重庆哪个不知名的巷子里,数着鬓角的白发,为生计发愁。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大英雄们龙战的筹码,飞洒的血滴,原来是小人物二十余年的青春!

棋盘上的棋子以为自己是在慷慨赴义,但在棋手看来,这只不过是场游戏。

少年时代,站在朝天门码头上,东望山川逝水,看两江涛生涛灭,想世间潮起潮落,一线泾渭中,有万千豪气。而今回首,却是“单刀会”上一段过门“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人间逝水,竟如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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