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窗前的“步步登高”（一） -- 履虎尾

花池中的另一种花，就是步步登高了。步步登高，又叫步登高、步步高、火球花、百日菊，学名叫做“百日草”。俗话说“好花难得百日红”，而步步登高就是草本的“百日红”。步步登高比蚂蚁菜开花晚几天，但是，步步登高一旦开起来，就开个没完没了的,从六七月份一直开到深秋下霜。

到六月底七月初，步步登高的枝条长有一尺多高了，枝条顶上的花骨朵就要开花了。还没等主枝上的花骨朵完全张开，两三条侧枝已经窜起来高过了主枝的头。主枝上的花还没谢，侧枝上的花骨朵就全开了。紧接着，侧枝变成了主枝，主枝又有侧枝，一茬接着一茬，你高我比你更高，侧枝越长越高，花儿也越开越高，所以才得到这响亮的名字——步步登高。

花池里的蚂蚁菜和步步登高全开了，招来了蜜蜂和蝴蝶，也遭到了农村青年的嘲讽。继林振家都撇着嘴说：“种那败家玩艺儿呢，靠，你们又不是娘们儿！”

队长呢，花没开的时候，队长不知道是什么，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儿上又咽回肚子里去了。呵呵——队长走南闯北的，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可是，他还真就不认识步步登高，还以为我们种的什么新鲜玩艺儿呢。等花开了，他才明白过来，于是骂道：“败家子呀！好好的地，好好的园子，种点儿啥不好？偏种什么花呀朵呀的，我看呐，你们的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就没改造彻底！”

我们几个也不接茬，光是嘿嘿地闷头笑。队长接着说：“我猜呀，种花这主意一定是春生这秧子出的，正经八北地事儿，你一样没一样，好好的地，给白瞎了。我说老大呀，你这‘把家虎’怎么把的家？你怎么就不管管，可着他们随便胡糟呢？”

呵呵，把种花的帐居然算到了俺的头上！不单单队长是这么猜的，继林、素青他们也都这么认为的。也难怪大家都这么想，因为俺履虎尾呢，确实是十分值得注意的可疑对象。这第一呢，俺爱拉爱唱，胡琴、提琴、口琴、手风琴，什么琴都能摸摸，生产队演节目，大队组织宣传队，每次都少不了俺的份；这第二呢，俺干农活特别笨，俺小时候得过很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两条长腿又笨又硬，吃饭时候不会上炕盘腿大坐，要侧身坐在炕沿边上；用薅锄铲地腿不打弯不会蹲，总是双膝着地往前爬着铲；这第三呢，俺的手心手掌总是光光的，软软的，结不出茧子来；俺一干活，手上就打泡；别人手上的泡就打一次，等泡干了就结成了老茧子；俺手上水泡山炮呢，却是一次一次打个没完，从来不结茧子，水泡干了，那层硬皮就自己脱落了。

俺笑着说道：“队长，你这回还真就猜错了，种花这主意还真不是俺出的。你不是总夸老大懂事吗？把家吗？跟你说了吧，种花的主意就是老大出的，连步步登高、蚂蚁菜的花籽，都是老大从家里带来的。”

俺还真没骗队长，这花籽确实是老大从家里带来的，种花的主意呢，还就真是老大出的。

在俺们六个插队青年里，老大虽然个子最低，年龄却数他最大，所以，大家才这么喊他。社员听见俺们同学都这样称呼他，于是就跟着俺们一起， “老大老大”的顺着嘴叫了起来。老大个子不高，浓眉大眼的，精明强干。

俺们关东地区有句颇符合麻衣相术的口号，叫做：

麻面胡稀不可交，

矬子肚里三把刀。

这两句话放到老大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大伙儿都开玩笑地说：“这老大个子为什么个头最矮呢？叫心眼儿给坠住了呗。”

老大这家伙讲究实在，从来不搞“虚头巴脑”、“花狸胡哨”的玩艺。用老大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唯物主义。唯物到什么份儿上呢，就是无论遇到什么，老大都要问一句“有用没用”。有用的呢，就干；没用的呢，就“一边儿拉”去吧。比如，老大不抽烟不喝酒，呵呵——其实是不买烟不买酒，别人敬支烟，他也抽，敬杯酒，他也喝。可是这烟呢，不管是怎么抽，总是嘴抽鼻子冒，绝对不上瘾；这酒呢，不管怎么喝，不论喝多少，总是穿肠而过，从来没见老大醉过。就像赵本山小品里说的：“不会喝，不会喝，学不会！那酒有啥喝头？就跟喝凉水儿似的，三瓶两瓶也喝不出味儿来，喝它干哈？光浪费了。”

不买烟不打酒的，省下钱了干哈呀，下崽呀？呵呵——不下崽，干啥？吃肉！老大半个月二十来天进一次县城，每次进城，老大都进饭馆打牙祭，买上两个白面的烧饼，称上四两或者半斤的熟肉。卖肉的把烧饼从中间片开，把熟肉切成薄片，夹在烧饼中间。老大双手捧着夹肉烧饼，痛痛快快地轮开腮帮子，大块朵熙。也有老大不买肉的时候，那买啥呢？买苹果，买香蕉。

总而言之呀，我们五个的钱，基本上都捐给烟草公司了。而老大的钱呢？呵呵——都交给食品公司了。

光棍堂同生产队之间，每次发生利益冲突，都是老大冲锋在前，跟队长，跟会计据理力争。但凡能争取到的，老大是寸步不让。队长给老大起了个外号——把家虎。说句今天还觉得脸红的话，俺们五个，有时候都觉得老大太过分了，有时候竟然吃里扒外地帮队长说起话来。

要说这人呢，就是怪！老大总跟队长争，可是队长呢，却偏偏最喜欢老大。其他的我们几个呢，特别是俺，队长总是嘴一撇，骂你一声“败家”！

到了俺们六个内部之间，老大也是“不让份儿”，处处“咬尖儿”。大伙儿一合计，嗨，算了，这星崩儿钉点儿的好处，都是老大争来的，咱们就让着他吧。所以呢，在青年点内部，两年多来一直是相安无事。

像老大这么讲究实际的人，会主张种花吗？没错，就是他！俺们青年点的精神文明建设过程中，老大最起码做出了两个贡献，一是，老大从家里带来了三本歌本：《革命歌曲大家唱》，《外国民歌二百首》，《独唱歌曲二百首》；二是，老大从家里带来花种，并且提议在窗前种上一池子蚂蚁菜和步步登高。

像老大这么讲究实际的人，为什么会主张种花呢？你要是去问他，老大会很实际地告诉你说：

“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