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佛教决不是中国近千年文弱的原因--为佛教辩护[转贴] -- oHmYgOd

作者：顾剑

我也表达过对中国近一千年缺乏对外进取心和趋于文弱的遗憾，但我不能同意把原因归于佛教。我不是真正的佛教徒，但必须解释正确的历史规律。因为如果网友们对中国周边以外的世界历史和佛教本身有比较深入的了解，会发现这二者之间根本建立不起因果关系。

首先，你会发现，一度强盛而富于向外开拓心的民族，在鼎盛之后的几百上千年里渐趋文弱，而文化却渐趋繁荣，这在古代史中比比皆是，不独佛教国家为然。罗马帝国何等强盛，马其顿帝国何等伟大，阿拉伯帝国向外的扩张更如水银泄地。而今意大利人，希腊人，沙特阿拉伯人何曾有他们祖先的那股精神？他们也许经济很发达，但国家意志和人民的精神已经不好战了。而且在上千年的历史中从未振兴过。西罗马帝国被哥特人灭亡以后，意大利城邦四分五裂，直到19世纪才有统一的意大利国家。阿拉伯帝国在阿巴斯王朝结束以后至今都是内斗不断，有政治斗争也有什叶逊尼两派的宗教斗争，其核心部份阿拉伯半岛先后被蒙古人，奥斯曼土耳其人，英国人征服。看过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吧？你还能不能把那里面懦弱狡猾的阿拉伯人和他们光荣的祖先联系起来？希腊也被保加利亚人，斯拉夫人，土耳其人征服了一千多年。相比之下，中华民族还算是幸运的。上面所说的民族都不信仰佛教。显然要找民族文弱的原因，要从更具有世界普遍性的东西里找。

佛教传入中国是东汉，鼎盛于南北朝和李唐。唐史有崇佛毁佛的斗争，可以见到佛教对有唐一代的影响之大。唐朝可是中华的鼎盛时期呀。

再从佛教的教义来看。大多数人会觉得佛教出世，与世无争，所以是国家强大的毒药。其实佛教是强调出世，但也是强调入世的，出世要"明心见性"，目的还是为了入世，着眼点还是在入世上。具体的教义博大精深，在这里不作具体介绍。我只想指出，比起中国传统的儒道两家，佛教未必就更为颓废。了解老庄的"清静无为""小国寡民"思想的网友想必会同意我的看法。

我在"漫谈俄罗斯民族和中华民族"中是提出过"魏晋风度是中国知识分子精神的一剂文化毒药"这个看法，但我是指更广泛的文化心理和社会风气而言，并不是指佛教。儒家也讲兼爱非攻，讲治天下以仁而不以威，而且儒家对治理国家有一整套主张，比佛家的影响直接得多了。其实佛教传入中国并广为士大夫阶层接受之后，已经中土化，改变了很多，和儒道两家互相影响，成为中华文化的一部份。指责佛教的网友，其实倒更应该指责更广泛层次上文化的颓废倾向，和价值观的变化，这些并不只是佛教引起的，起码佛教在其中的作用并不比儒家和道家更大。

佛教至少有一个优点：作为多神教，它至少为我们的老祖宗避免了宗教战争的苦难。圣战不是国家向外扩张的必须途径。阿拉伯帝国不错是以圣战为口号向外扩张的，但罗马帝国，蒙古帝国，马其顿帝国，波斯帝国信奉的都是原始的多神教，从来没有为了推广他们的神而发动圣战，不也是伟大的帝国吗？俄罗斯侵略中国的时候也是为了领土野心，不是为了上帝。相反，宗教战争容易导致偏离国家利益的无畏仇杀，这违背了战争是政治的工具这一原则，于民族振兴其实是弊大于利。在这方面，佛教和印度教(还有希腊罗马的宗教)这些多神教，实在要比一神教宽容得多了。 "佛无分别心"，不管你是什么宗教，只要行善就好，起码不会为宗教打仗。所以佛教徒，印度教徒可以信别的宗教，但基督徒，穆斯林就不能信佛教。这是由一神教的性质决定的。多神教的皇帝可以腾出心思来考虑政治利益，而不是意识形态。而一神教，就要坚持"我的神是真的，你的神是假的"，国家政策的回旋余地就窄了不少。在宗教狂热的时代，就会有"十字军"，有圣战。当然圣战会增强民族凝聚力，但你如果为了增强民族凝聚力而发动战争和仇杀，你是不是比希特勒还疯狂？其实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有活力的民族从来不需要以宗教为借口对外执行自己的国家意志的。

综上所述，无论从果到因，还是从因到果，把佛教目为中国文弱的罪魁，都缺乏逻辑上的必然性和世界历史上的根据。但驳论必须有破有立。中国文弱的原因我认为是什么呢？是一个民族文化上的成熟，和价值取向上的变化。

"万物皆有时，生存的刻和死亡的时刻"。从宏观历史来看，一个民族也象一个人，有青年期，壮年期，衰老期。我最爱把中国历史和阿拉伯帝国，罗马帝国相比较，尤其是罗马帝国。罗马帝国强盛的时候，中国也是汉朝盛世；罗马帝国衰亡的4，5世纪，也是中国历史上"五胡乱华"的魏晋南北朝时期。你有没有读过古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的十二皇帝传？有没有读过凯撒回忆录？罗马人给你什么印象？是不是坚韧，守纪律，有组织性，吃苦耐劳，认真？是不是象今天的德国人？罗马军团靠短剑和投枪征服世界。今天的意大利人靠什么征服世界？西装！皮鞋！家具！今天的中国人靠什么征服世界？中国菜！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蒙古成吉思汗兴兵的时候，连征服了人民可以收税都不知道，只知道征服和杀戮，征服本身就是他们征服的目的。任何帝国在经历了这个懵懂而活力充沛的青年期以后，随着国势的强盛，物质丰富了，文化也渐渐繁荣起来，这当然是件好事。但有一个副作用不可避免；人的物质诱惑多了，生活开始精致化，"富过三代才知吃饭穿衣"么。近而把这种短暂的享乐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加以阐发，"钟鸣鼎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进而把时间精力花费到这些东西上去。随着人空闲时间的增多，哲学思想为更多的人所了解，也产生了很多颓废思想，道家不是比佛家更颓废？我之所以说"魏晋风度是中华文化的一剂毒药"，并不是指佛教而言，而是指当时的士大夫的颓废风气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端，并对后世的知识分子的气质有深远的影响。这是中华文化整体的东西。

公允的讲，其实文化的精致化不是颓废，而是人们认识到，世界上还有比扩张，征服更有意义的其它事情，建立社会秩序"三纲五常"不就是么？而治国也有比武力更好的办法，"仁者无敌""垂拱而治天下"不就是么？--人的价值观念发生了根本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弱化是文明发展的必然趋向。打个比方，人的家当多了，顾忌也就多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你穿上了一双好鞋，你还会无所顾忌地到处跑吗？

祖宗留下的思想和文化是我们的宝贵遗产，总不能为了向外扩张就去焚书坑儒。但是大凡文明古国都有暮气，也是不争的事实。墨索里尼想恢复罗马的荣耀，可是意大利人已经太文明了，文明得懒得为了那个空洞的荣耀而打仗。如果有人问我"中华民族能不能振兴成为世界第一强国？"，我会回答"能！但只是从经济上，国力上而言。在向外推行自己的国家意志方面，我们中国人其实在汉唐就已经消弭了那种成为武林盟主的霸气"。

• ２００3年５，６月精华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