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在美国的华人职业女性 谈婚姻与离异 (Z) -- 肖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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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美国的华人职业女性 谈婚姻与离异 (Z)

离异后的职业女性

――我对婚姻的反思

[个人生活背景] 我是喝海河水长大的“苦丫头”。我出生的那个特定年代:没有足够的食物、文化大革命中辍学,跟兄弟姐妹开始了在天津大学学生食堂捡煤渣、拾菜帮菜叶长达四年的时日,以此来分担父母生活重担的责任。

13岁,因为出身好, 又好学,被天南大附属中学推荐进入首届招生的 “天津市外国语学校”(五年制寄宿);1974年底毕业分配到中国外贸进出口北京总公司直属的天津纺织品 进出口分公司任外销员,并连续四年参加中国广州交易会,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进入南开大学英文系读书。本科毕业后,留校任教于新成立的管理系,教授“工业心理学”及MBA研究生班;1986年考上在职“中国管理史”专业研究生,师从陈炳富先生。同年,以全国前五名的成绩考上“联合国计划开发署”提供的两年全额奖学金去加拿大约克大学 (York University) 读硕士;同时,也收到美国蒙大拿州蓝德咨询公司提供的一年全额奖学金。

最后,在美国先后获得两个硕士学位(行政管理学 Public Administration和媒介传播Communications),一个博士学位(Communications),毕业于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且都是以助教奖学金来完成的。自1997 至今,在美国蒙大拿大学商业管理学院任教,主教本科生的“工业心理学”和“人力资源管理”两门课程,以及研究生的“国际商务谈判”和“P.R. in Crisis management公关与危机处理”。

(详见本人网页www.business.umt.edu/faculty/fengru)

在美国的18年里,我总是怀念自己的出生之地____天津, 怀念 塑造了我性格的那段穷孩子的童年。

我的自述:

请称我“凤茹”吧,一是亲切,二来我已经习惯了美国的文化,我的研究生学生们也这么称呼我。

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去美国?其实,渴望接受西方教育始于1970年进入天津外国语学校。我当时的老师们均是文革前北大、北外和上海外院毕业的高材生。他们高雅、漂亮、英俊,有着包容、温和的个性。我们所学的也全部是英国美国的原版教材、录音录像带。我所感受的人和知识,使我对西方文化有了一个愿意接受和要继续探求的好感与欲望。

在美国同时念两个硕士学位期间,我基于某种原因解除了第一次婚姻。现在我愿意来反思,就是在分手后14年的今天,在问自己有没有遗憾?

我要诚实地说:“遗憾 (regret) 是有些,但Sorry 没有。前者 (regret) 是表明自己遗憾,没有尽力去把一个婚姻当作事业一样来精心呵护,而走了捷径――分手。当时,我的状况使我没有呵护婚姻的精力,我一要靠做研究生助教讲课来换取学费和每个月最基本的$450生活费,二是我还带着五岁的儿子,外加新来乍到又不通英语且急于自立找工作要养家的丈夫。矛盾不可能没有,但确实让我感到不可以前功尽弃的是事业,所以我选择了分手的捷径,也可以说是丢了婚姻的“卒”,保了儿子和学业的“车”。后者Sorry有怜悯之嫌,或者是怜悯自己,孤儿寡母身在异国;或者怜惜五岁的孩子,从此天天跟着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学生妈”,或者,还有着怜悯孩子父亲的心:一个爱我百分之百的、非常传统型的男人,就这样从户口册上分了出去......

回想过去,伤感是有的,但不足以构成Sorry,因为路是自己选的,同时生活的哲理也还是有着“ 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 (适者生存或丢卒保车)的无奈。好在我们离婚时没有“开辟战场”,孩子没有受到伤害。同时,我也感谢前任丈夫主动把孩子的抚养权全部委托给了我,这是对我的信任,也是他对孩子的爱。自孩子五岁后,直到去年上大学的十多年时间里,孩子都是在一个稳定的环境里成长的。

对我第二次婚姻的解体是否重蹈覆辙――丢卒保车呢?实际情形是,与第二个丈夫分手已经四年,我还没有机会检讨这个“事故”。但我愿意借此机会来反省一下:

第一次离婚后的第四年,我在西雅图读博士学位的时候与一位美国朋友结婚。和前夫一样,他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他是一个业余画家和雕塑家,也是一位天文地理无不通晓的奇才。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记得,与第一次婚姻一样,我内心的感受是不情愿的......

第一次婚姻,是为了前夫的母亲才去领了结婚证。他的母亲是天下最善良、最通情达理的、含辛茹苦而无恨无悔无怨的美丽女人。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这世界只有一块大饼让我给我最爱的人来分,我会把2/5给我的儿子,1/5给这个美丽的母亲,剩下的2/5给我的生身父母。在所领结婚证上,我用英文写下“Doom”一词,中文意为“废墟”或者“死亡”,因为我知道早晚会分手的,只是要等到我为他的母亲生下一个孙子。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也是自私的,为了满足自己的“恻隐之心”,为了使自己面对他母亲的爱而不受到心灵的自责......因此,我选择并走进了一个没有激情,但四面有着实实在在的墙、上有遮阳挡雨的顶,下有安足养息之地的婚房。

第二次婚姻的不情愿,应该归于彼此性格的差异太大,且他每年有五个月在阿拉斯加工作。他对我的孩子很好,两个人在一起玩游戏像哥俩似的,一次他们玩游戏,输者输糖豆,他一粒一粒跟孩子计较,我的小儿子反而觉得他很公平。我在华大读四年博士期间,又是靠教授两个班的课程来换取每年两万美元的学费及每个月$1000的生活费,所以我的压力非常大,也有着一种“怕”的感觉。怕将来找了一个对儿子不好的人,怕再碰不到这样一个陈景润式的奇才,怕遇上一个不能容纳我这么自立的女人......其实,我又一次在自己感情的选择上作了让步,或者说委曲自己 求全儿子也可以。但唯一不同的(与第一次婚姻相比较),是在西雅图州政府领取结婚证的那天我告诉他,实际上是告诫我自己:I will do whatever I can to make this marriage work.(我一定要尽一切努力使这个婚姻存在。)

尽管从婚后的第二年危机开始出现,尽管实际上我仍然是又作爹又当妈,尽管生活依然拮据,尽管每一年有五个月的“织女望牛郎”,尽管他把自己收入的近二分之一是花在他的艺术爱好上,所有这些我始终都是牢记当初对他和对自己的承诺“我一定尽一切努力使这个婚姻存在。”后来,非常遗憾地我们还是因为工作的压力激化了生活中久已存在的矛盾,彼此不得不在婚后的第七年分手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在法庭上法官的发问:

“Do you think your property is equally divided?”(你认为你们自己对私有财产的分割对你是公平的吗?)

我望着前夫,笑着说:“If there is any man whom I can trust completely, it will be him.”(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可以使我信任的男人存在,这就是此刻站在我身旁的这个人。) 最后几个字是带着颤音一字一字蹦出来的。

在市政厅与前夫分手时,他说:“If you want me to, I’ll pay child support.”(如果你想让我付孩子的抚养费,我愿意付。)

我婉言谢绝了他。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这一点我从来没有看错。

离异两个月以后的情人节,我请他去吃晚餐。我告诉他:“Because I love you, I left you so that you could pursue your dreams. I thank you for helping me raising my son. He is yours, too if you want him to.”(因为我心疼你、爱你,才不让你再受婚姻的束缚。这样你可以去自由自在追逐你的梦想。感谢你帮我带大了儿子,如果你愿意,他也是你的儿子。)

他说:“You are my best woman friend.”(你是我最好的女人朋友。)

反观第二次婚姻,我可以说这不是丢卒保车。当初我们相识而不该相聚,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朋友缘”可以嫁接在“婚缘”上面的。

和第二任丈夫分手至今的四年多,我们仍是好朋友,已经19岁的儿子仍然在回家的时候和他玩游戏下棋,只是改输糖豆为钢蹦了。如果他赢了,在走的时候他就把所赢的钢蹦留在桌子上......我们也会有一个Kiss,互道晚安。

有的朋友喜欢用“女强人”来调侃我的婚姻不如意,并认为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使我至今单身。恕我直言,我不喜欢被称为“女强人”,原因:

其一,我并不意志坚强。刚来美国的头两年,我不得以把刚三岁的孩子留在了国内,那时我几乎是天天泪湿枕巾;在遇到难事、委屈的事也是自己抱着枕头垂泪,只不过身边没有陪看的。其二,我喜欢自己的女人性情,从来也不想当男的。如果我有机会开始第三次婚姻,我决不会跟他再抢着割草坪,给汽车换机油等.....我一定把粗活、累活、脏活“让给”他干,让他“吃苦在前”我在后“享受”,我渴望着着实实地享受当太太的滋味(但他必须尊重我继续我的职业)。

我接受自己的生活角色,也因为自己还是想做兼顾事业的女人,但不想再当独身的事业女人。

我原先在天南大附小的老同学们乐得其在地于家里主勺,作主妇。我想,只要是发自内心的,干着有激情有乐趣,太太老公都各尽所能,共同“瓜分”幸福的家事,这也就是最平实的生活,也是最合格的女人吧。

面对着他们的自得其乐,我安慰着自己:现在,你还没有条件做全职太太......但如果有位中国男士情愿没有条件的出资给你Training (培训),你也会很出色的。

明年回国讲学时,我想要把“物色”丈夫当作“专题”去攻。我只是期望对方是一个有缘、有份、有情、有义、有识、有胆的好男人,因为我推崇孙子的智、信、仁、勇、严的胆魄。

如果找不到,我也不会空手而归的。我打算到天津的孤儿院收养一个孤儿带回美国,再在美国我所在的城市收养一条小狗,这样我们又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家了。

说一个不是题外话的事节:周末的一个午夜,看着小妹传借来的张艺谋拍的电影《The Road Home》(回家的路)。边看边流泪,一直到后半夜.不能入睡......

我只想说:张艺谋,You are the real Chinese!(你是真正的中国人!)

也是从那天起,期望我自己将来所遇到或者所找到的男人,是像张艺谋这样的中国男人!

[后记] 这是一篇采访手记。经过本文作者同意,特转发来与大家分享。其实,每一个身居海外的学子,其内心世界和情感从某一个侧面映射出她们的难以割舍与记忆,也正是这些在激励她们永不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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