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吃黄豆吃出妖精来 -- 说说日本的鬼怪 -- 萨苏

记得刚到日本不久，一天在车站上等车的时候，正在回想着北京隆福寺的小吃一条街，无意中发现旁边的小商亭居然有炒黄豆卖。虽不能和国内用五香椒盐炮制的好东西相比，但看来炒得焦黄酥脆，还是让人食指大动。于是就买了一包，施施然取出几颗吃了起来，果然味道不错。冷不丁一抬眼，却见那卖豆子的日本小姑娘张口结舌的看过来，仿佛我的脸上长出了喇叭花。

环顾周围，同样等车的日本乘客也都或多或少露出些古怪表情，怎样古怪呢？咬形容大约就是“敬鬼神而远之”了。

莫名其妙之中一路吃到家，魔女小鬼子看到，也是发笑。追问下来，才知道自己不通此地风俗，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这炒黄豆颇有说法，竟是和日本的妖怪有些关系。

原来，这炒黄豆并不是小吃，而是日本用来“打鬼”的法器。日本民间习俗，认为妖怪鬼物无所不在，时时可能入侵民宅，做出种种不端之事。为了避免被这些混迹于人群的家伙伤害，日本便把农历的春分（节分）作为专门打鬼的节日，每到这一天，家中便有人要戴上狰狞的面具，扮成妖怪从门而入，一家大小就用这种炒黄豆迎面打去，口中叫道：“福は~~内、鬼は~~外（福气来家，妖怪出门）”，通过这种仪式将各种鬼怪赶出门去。这个仪式日本每家都会作，很少有忽略的，大概是考虑到别人家都赶鬼，自己不赶，那满街游荡的妖怪们就正好来上门了。

当然炒黄豆不是不可以吃，但一来都是打完了鬼怪才吃剩下的“弹药”，二来据说吃的数量有所禁忌，按照年龄来计算，十岁十颗，二十岁二十颗，以此类推。如我这样买了就开包，象吃花生米一样大块朵颐的实在少见。

无意间，作了一回“老外”。

其实，这不过是鬼怪在日本文化中的一个侧面。日本的民间，有着大量关于妖怪的传说，这大概是因为身处岛国的日本人心理上有着某种神秘主义的倾向。喜欢较真儿的日本人把妖怪分门别类，著成《日本妖怪物语》，《日本妖怪大全》等大厚本的图书，还有精美插图，图书馆中举目可见。各地“乡土会”的老人说起古往今来的妖精，更是津津乐道。这方面我的了解不多，和他们谈起天来不免漏洞百出。一次人家问起我知道日本有何妖精，萨把“天照大神”列了进去，一座皆精。后来才悟到日本人性子古板，钉是钉铆是铆，神和妖精绝不混淆，如中国神话中孙悟空这类亦神亦妖，模棱两可的家伙日本古代是绝对没有的。

在日本，神都是高高在上的家伙，而妖怪，倒是混迹于山野市镇，而且各有性格，和老百姓的生活更贴近些，而且种类繁多，有“百鬼夜行”之说。仔细看看这些妖精的种类，似乎也反映了日本文化的某些特点。

在日本的传说中，最平淡无奇的妖怪就是“鬼魅魍魉”，这不过是个泛指，就像“十万天兵天将”一样，都是些个性不鲜明的精灵。“鬼魅魍魉”都是怪型有角，高大长毛的怪物，据说经常拦截商旅，劫财劫色。按照兄弟的分析，大概它的原型是出没于山中的强盗，被旅人妖魔化的结果。中国的强盗被演绎为“梁山好汉”，日本的强盗却变成了“鬼魅魍魉”，可见做贼也需要挑个宽容点儿的文化环境。

真正在日本文化中富有影响的是一些更有个性的妖精。比如鲁迅先生在《古小说钩沉》中提到过的“河童”。

河童，是日本传说中活跃于江河之中的妖怪，个子矮小，鸟嘴龟身，头顶凹陷，能够对水中和水边的人作祟，有人溺死，它往往被认为是元凶。考证日本河童传说的历史，发现这河童居然是中国来的，它的先祖就是西门豹在邺城处理过的那个“河伯娶妇”的河伯！大概因为西门豹断了它的祭祀，又大修水利，所以无处藏身，只好跑到了日本。对它的来历，还有一种说法，讲其名本来是“河竜”，而不是“河童”，“竜”是日文汉字中“龙”的异体字，所以河童本意为“河中的龙”。根据日本古代经常河童把马匹拖入河中的记载，按照这个版本的传说，河童的原型，我想很可能是某种凶猛的淡水鳄鱼，曾经为害日本的江河之中而被受害者当作了妖怪。不过，今天的日本已经没有野生鳄鱼，只有鳄鱼的化石了。

日本是个水域文化国家，所以很多妖怪都和水有关，比如豆子婆婆，那就是用筛子在水中捞人磨成粉来吃的妖精，桥女，则是为情投水自尽的女鬼，类似于中国传说中寻人替代的水鬼了。

与此同时，日本又是一个多山的国家，所以它的传说中住在山上的妖怪也不少。比如雪女，据说是为情人抛弃于雪山的女子所化，因此经常诱惑上山的行人，凡对其动情的便不免冻死。这大概是因为冻死的人常常因为肌肉收缩，脸现古怪微笑引发的联想吧。

山中妖怪里面最有名的，却是一种本来与人无害的小动物 – 狸。

日本的妖精之一 -- 狸

狸，并不是狐狸，而是另一种肥肥胖胖，惹人喜爱的动物 – 浣熊，曾经广泛分布于日本各地，甚至进入村镇。只是近代随着环境的变迁，已经不太多见。

相比于河童雪女等，狸在日本的传说中是一种可爱有趣的妖怪，大体有些象中国传说中成精的刺猬或者黄鼠狼。它经常跑到老百姓家偷油炸的天敷罗（一种日本食品）吃。我的理解这倒未必是成精的浣熊干的，因为普通的浣熊也喜欢吃油脂丰富的东西，日本至今有一种汤面的名字就叫“狸”，原因是里面要放炸的酥香的油渣，狸很爱吃。道行更高的狸会坐在那里冥想和计算，到和尚庙听经，甚至与高僧讨论佛学问题。冥想，计算，听经大概都是因为浣熊可以用两腿直立引发的联想，与高僧讨论佛学。。。这大概是高僧走火入魔发生幻听幻视了吧？

也许因为狸的形象可爱，关于它的传说也是作祟的少，诙谐的多。比如有个传说中，狸就曾经想戏弄一个小和尚，变成一个茶壶，想半夜起来吓唬他。谁知和尚口渴，却抓来茶壶放在火上煮茶喝，于是狸只好化回原型，拖着冒烟的尾巴逃跑了。

在死板的日本文化中，这样有趣的角色还真是不多呢。

大概因为鬼怪太多，日本古代的政府里面居然设有专门的巫师 – 阴阳师，以政府公务员的身份解决这一问题。这个职务的尊贵在平安时代（公元1000年前后）达到高峰，因为这个时候日本国内矛盾重重，社会动荡，人心不安，统治阶层没有解决的办法，于是把种种的问题归结于神鬼。因此，在生活中就不免小心翼翼，唯恐触犯某种禁忌招致鬼神报复。当时的阴阳师权力极大，天皇和大将军们的吃喝拉撒睡都要不免他的干涉，今天日本文化中的各种禁忌，大体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不过，阅读后世的资料，发现那个时代的阴阳师并不是纯粹的巫师。比如最有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从他留下的记录看，也是当时最杰出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具有极高的造诣。他领导下的对付鬼怪的官方机构 – 阴阳寮，用今天的眼光看，兼具了数学研究所和天文台的双重功能。不过，想想若是今天的中国科学院数学所或者北京天文台兼理驱鬼业务，那就不免一种滑稽的感觉了。

回到炒黄豆上，今年春分的时候，按照小魔女的命令，萨戴上面具，充当了一回鬼怪。这个职务每年都是请岳父泰山担任，这次怎么会要我来担？原来，日本的打鬼风俗，是当爸爸的去扮演鬼的，萨去年新添的小小魔女，故此，今年就有了这个古怪的资格。

至于这个风俗的由来，我想大概是古代日本男性的权利太重，总要有个机会让家中的“弱势群体”发泄一下吧。

[完]

• 在《环球时报》上看到老萨的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