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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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82章 抢钱

林绿野爆发了。她怒目圆睁,质问一个接一个排山倒海地向房东压过去:

“这块地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大,看看街区图!”

“火灾对地基的损害可能是持久性的。我们要把整个地基挖出来。现在的地基上盖平房?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你的房子没有任何维修记录。这十几年都是房客在替你修修补补。七间平房基本上都漏水,雁语她们说一到夏天屋里摆满了接漏的洗脸盆。你敢说不是?这样的烂房子,你也好意思收钱!”

“你们后街胡同卖的是没有过火的房子,我们要是拿来马上可以出租。你这儿一大堆垃圾。清理干净了还要市里来人检查。怎么能和人家比?”

“清理现场的费用你要负担!”

“我们交钱之前,你要负责把几个拖欠房租的钉子户赶出去!”

“什么?做不到?做不到就减价!”

林绿野狮吼连连,可怜的房东越缩越小,眼看就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他眼巴巴地看我,见我吓得捂住胸口躲得比他还远,只好趁林绿野喝水的空档哭丧着脸说:“林老师,您别说了。我什么也不懂。您看着给个价吧?”

林绿野还想发挥呢,见对方居然白旗一举交枪投降了,她一口气憋在胸口无法宣泄,颇为不满地白了房东一眼,略一思考,挥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交给房东。房东接过一看:“十六万?这、这也太少了!”

“怎么少?我还没质疑你这二十万的最初报价呢!你欠李熠那八千块押金不还了吗?两万块清理费你掏吗?年底了地契过户,难道让我给你掏今年的地产税?。。。”

说着她拿起笔,一条一条往下减,眼看着连十五万都不到了,房东忙夺过纸来:“别写了别写了。十六万就十六万吧。”

林绿野面无表情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房东,顿了顿说:“明天早晨十点,房管所见。今天你拿来的这些文件一样也不许少。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

林绿野又盯了房东一会儿,终于确定他已经无条件投降,再榨不出什么油水了。她一按桌子站起身,扫了我一眼,就往外走。

“林老师!”我忙追出去,跟着她走到大门外,“林老师,这十六万是不是太少了?”

“我又没有不让你往上加。”哎?我忽闪着眼睛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她狡猾地一笑,“我不把价钱砸下来,你怎么去做好人阿?去跟那个败家子聊聊,摸摸他的底线。太低了我怕晚上他老婆一闹,明天他就变卦了。”

“这样阿。”我放心了。“那您说我加到哪儿合适?”

“十七万吧。这块地要是没什么毛病,三十万也打不住。可是我看你那份报告上写的,地基已经烧裂了,一定要挖出来重新弄。砸地基,后面的平房年久失修,保不齐就倒了。再说他那七间房,有两户已经快一年没交房租了。你要是赶不走那两个钉子户,到时候水、电、税就得自己掏腰包。”她叹口气拍拍我的肩膀,“李熠阿,这房地产玩起来首先就是要现金足。你现在就这么点钱。唉,和他挤牙膏吧,一点一点让。别把他吓跑了,也别亏了自己。记住,强调咱们是给现金,一笔过户。我看他急等钱用,现金两个字比什么都管用。”

“这么多道道阿。”我简直高山仰止了。

林绿野抬眼四处搜寻,见强子阿坚的车已经开走了,神色又黯淡下来:“我走了。今晚莫青林会陪你去见李俊基。明天早上房管所见。”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阿。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哼着歌,把一大落文件挨个清点。贷款合同,这个据莫青林说完全是良心合同,没有什么法律约束力。因为是民间私下借贷,而出借方又是韩国人,韩国和中国还没正式建交,根本不受我们的法律保护。呵呵,什么时候吓唬李俊基一下,就说我要赖帐,看他还能笑咪咪的不成。阿,地契。我把地契搂在怀里,幸福阿。。。正对着地契傻笑呢,妈妈进来了,看我摊得一床的文件,就问:“小熠,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忙把文件收起来,还是别让妈妈知道的好,否则听说我借钱的窟窿越来越大,她只会担心:“今天书店有点儿事。我上午请假了。”

妈妈见我眉开眼笑的样子,叹口气从身后拿出一份报纸:“那个何董事长,好象出事了。我刚才买菜的时候在报摊上看见了,就买了一份。”

我抢过报纸,上面头版头条写着“忠信承诺退还预付款,谜底周五见分晓”。后面详细写了忠信周五在和平小区退款的事项,和由此可能引发的危机。写这份报导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说的好象忠信马上就要倒了似的,简直是在鼓动大家去退房。我踉跄坐倒,难怪这几天给“大哥”打电话秘书永远说在开会。那天好不容易打通一次,他也只是说比较忙,找到了一家很好的素菜馆,回头请我吃饭。

“小熠?小熠?”

我勉强笑着对妈妈说:“正常。卖东西就得允许别人退货嘛。”

妈妈默默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显然没有被我这句话蒙蔽。我无计可施,只得低头抱紧怀里的文件。妈妈走过来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叹口气:“我给你做饭去吧。”

妈妈出去了,我悄悄捡起报纸。“大哥”,你怎么电话里一点都没跟我说呢?是啊,跟我说有什么用?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筠红至少还有武功呢,我会什么?只会给你填麻烦。我自嘲地笑笑,一滴眼泪掉到了怀中的地契上,上面写着:代理法人 李熠,总经理 钱顺。

这时我听见许阿姨在厨房里大声说:“老谢,赶紧去学校瞅瞅吧。王大爷说学校打电话来,让你去领人呢。小胖他爸、成成他妈都已经去了!”厨房传来好大的响声,象是妈妈失手把锅跌到炉子上了。我忙把文件放进妈妈床下的柜子锁好,跑到厨房,妈妈拉着许阿姨的手正一个劲儿地问呢:“我们尧尧怎么了?他一向是最听话的呀?”妈妈紧张得有点哆嗦。自从她得病以后,特别是尧尧被判给爸爸以后,从前那个潇洒大胆的妈妈逐渐消失了。她变得畏前惧后,好象随时会有什么祸事把我们这个重新聚拢的家彻底打散。弟弟回来以后妈妈更是恨不能把他天天护在心口上。妈妈的脸色发青,有点浮肿。我谢了许阿姨,忙把妈妈扶回屋,嘴里不停地给她吃宽心丸:“妈,小毛孩子请家长不是常有的事嘛。肯定是一块儿玩儿忘了写作业了。您在家歇着,我去就行了。”

妈妈慌乱地点着头,急急惶惶地说:“老大,去了好好跟人家说。你弟弟是插班生,别让人家赶出来了。”

“您就放心吧。我一去,准成。您赶紧做饭,做好了就先吃,我一会儿就把弟弟领回来。”

校长办公桌里各色人等自动分立两厢。左手是弟弟、小胖、成成和其它两个我不认识的小孩,小胖爸、成成妈立在自家孩子身后,垂头丧气好象不是孩子而是他们自己犯了错。右手一个中年干部模样的人正气宇轩昂地演讲呢:“。。。这可是犯罪行为阿。这么小的孩子就能干出这么坏的事,将来肯定要进监狱。学校一定要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严加处理!”趁他口沫四溅的功夫我看看他下手站着的两个大孩子。看样子得上初中了,比李尧他们高出一头。奇怪的是李尧他们好好的,这两个大的倒是灰头土脸,挨着干部那位脸上几个血印子,象是手抓的,额头上老大一块青。

我忙跟端坐中间的校长大人打招呼。他右手一挥,示意我站到李尧身后去。回过头去,继续笑容可掬地听干部发言。我暗自咬咬牙:这个该死的家伙,当初为了李尧上学的事我几乎没把他家的门槛踩断了。每次他都一本正经给我讲什么政策啦公平啦党性啦,我拎去的东西也全被他放在了楼门口展览。最后还是杜叔叔打听了一番,告诉我他只收现金。结果两千块钱递过去,他就忘了计划生育是国策,一转手信封就交给了他老婆。逢年过节我还得给他们家送火锅炭什么的。我看看对面那个干部,估计又是什么财大气粗的关系户吧。你看校长笑的,没有耳朵挡住嘴巴就乐一圈儿了。乖乖站在李尧身后,我偷偷看看小胖爸,他冲我摇摇头,又看看成成妈,她暗暗冲我摆手。明白了,穷人的命就是热心观众加免费啦啦队。

总算那个干部说的口干了,我忙插了一句:“对不起阿,我刚来。请问今天我们李尧犯什么错误了?”

“错误?”干部摞起袖子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是犯罪!你问问这几个小兔崽子!”

他敞开西服,气势汹汹地逼过来,一股浓浓的大蒜味熏得我们“左翼人士”睁不开眼睛。“朗朗乾坤之中,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几个竟公然聚众抢钱!”

“抢钱?抢谁的钱?”

“我们家东东阿!”干部说着一指那个额头乌青的大男孩。

“抢、抢他?您没搞错吧?”我用手比了比两个人的个头,足足差一头阿。

“哼,你可别小看这些小子,奸滑着呢!”

“我们没有抢!”“就是,我们没有!”几个小孩忍不住了。

“嗯哼!”校长说话了,“没有叫你们说话就不要发言!”

“那为什么他说起来没完没了?”弟弟指着干部同志问。

“李尧,别忘了你是插班生!”弟弟梗着脖子瞪向校长,“怎么?你想退学吗?”校长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蔑。弟弟慢慢低下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委屈地不行。

我难受得眼里象滴了酸,咬咬牙,强笑着说:“校长,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说李尧他们抢钱,我很难相信。您说呢?”

干部一步冲到我面前,手指头点着李尧的脑门说:“不信?别看你弟弟人小,鬼着呢!东东,告诉大家他们是怎么仗着人多欺负你的。”

“我今天早上和小强来上学。路过后街胡同,他们几个小豆包就上来管我们要钱。”

“那是你抢走我们的钱!”小胖满腹冤屈地吼了一嗓子。

“没叫你发言就不要说话!”看来校长这个偏架是拉定了。我暗自盘算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叫东东的男孩得了依靠,声音立刻大了起来:“他们几个围着我们俩要钱。我们不给,他们就往我们身上撩沙子。我和小强就追。越追他们人越少,我本来想逮住一个狠狠抽他,哪儿想到他们不知怎么一下子全从胡同里涌了出来。上来就掏我的钱包。我不给,他和另外一个男孩就使拌子把我拌倒了。”

“他们还抓破了我们东东的脸!”干部同志迫不及待地补充。

“你瞎说!脸不是我们抓的!”李尧几个小孩刚开口,又被校长呵斥住了。

校长转头看我:“这次听清楚了吧?”我无话可说。从李尧他们的表情来看,东东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那您打算怎么处理呢?”

“李尧是插班生,又是领头的。记大过处分,全校通报。其它几个口头警告一次。”

“我不要处分!我不念了!”李尧恨恨地把书包扔在地上。

我长出口气,尽量用平常的语调叫他:“李尧,过来。跟姐姐说,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弟弟乖乖走到我面前,倔强地说:“没谁。他抢了我们的早点钱,我们就是想要回来。”

你个臭小子!死到临头还跟我打马虎眼。我面相狰狞地说:“别吹了。星期一还被这两个小子把衣服和书包都撕烂了。隔了一天,你们又会使拌子又会搞什么分进合击了。说,是谁教的?”

李尧还嘴硬,旁边小胖扛不住了:“是何爷爷教的。”

果然有黑手。我咬咬牙,对校长说:“校长,您听见了。这事儿是有人背后指使的。我们家李尧最多是个胁从。我打个电话把这个人叫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清楚了。”

“你打。”校长象看戏似的。看来他一天除了收礼没别的事情,也盼望着我们能演出好戏给他瞧瞧呢。

电话一打就通了,是陈叔叔接的电话。我尽量平静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不等我说完,电话里面传来金毛狮王的声音:

“什么?有人要处分李尧?谁?你叫他们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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