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偷儿传奇 -- 梦秋

偷儿传奇

偷儿，学名盗，又名贼。自号鼓上蚤，封邑梁，人称梁上君子。其源不可考。华谚云：老鼠衔窝，偷偷摸摸。故有盗贼与鼠辈相类之说。观今之鼠辈横行，盗贼亦将大行于世。

引自《不耐癫百科全书》

（一）

在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老鼠横行。我宿舍里的带头大哥发动大家逮老鼠，终于活捉了一只。经过集体举手表决，这只老鼠被处以绞刑，然后悬尸示众。示众地点就是宿舍的楼道口。带头大哥为了能够达到最大的威慑效果，还在绞架旁贴了一张大字报，上书：

“偷！看你还偷！”

言辞之间，恨意横溢。

带头大哥当年因为勇擒小偷时吃了一脚窝心腿，蹬得他四年之中对偷儿们念念不忘，日思夜想，恨不得见一个捉一个，然后将其抽筋剥皮，是以对鼠辈也恨之入骨。

那什么还把一只死耗子挂在人来人往的楼梯口？

因为他擒住的偷儿是个体育系的学生。

我们这栋男生宿舍楼以文科学生为主，但是上头放进来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体育系学生，私下里我们称呼他们为“公牛”。

公牛们身高体壮，精力充沛，头脑灵活，时间充裕。不但利用良好外表拐走了大量文科系的mm，还涌现了一批梁上君子极品。

艺高人胆大，你能拿我奈何？

有一阵子，女生宿舍闹鬼。许多mm都在窃窃私语，说夜间有鬼，飞檐走壁。行如草上流风，静若虚魅鬼影。从一楼到三楼，四处都是重重鬼影。消息传开，一时间这小鬼弄得女生宿舍里九曜星君闭门闭户，四大天王无影无踪。无论是恐龙还是鲜花，夜里无人敢噤声出气。

从此鬼偷的东西来看，他有恋物癖倾向。行窃外加性骚扰，好家伙，这还了得！

消息传到学校保卫科。保安们全副武装，蹲点设伏，当了好几天的护花使者，终于在这一天夜里发现了鬼影。只见此鬼沿排水管道上下攀爬，手脚迅捷。爬到难行之处，居然展开壁虎游墙功，将三楼的女生宿舍转了个遍。

等他从排水管上滑下来时，三个保安无声无息地扑上去，一声虎吼，将其按在地上。

逮住了！

立刻给他上了铐。毕竟不是专门的警察队伍，保安们只用了手腕铐把偷儿的双手铐在前面。冷不防此人一个转身，飞出两记无敌鸳鸯腿。当场把两个保安踢得满地找牙，吓得第三个保安几乎尿裤子。

偷儿得了势，立刻转身就跑。这边被打倒的一个脑袋清楚一点，掏出哨子来了一声清啸，给我追！

戴着这手铐跑步，比刘翔的百米跨栏难度大了不知多少。最重要的是，没法潇洒而飘逸地将追兵甩在身后。可这厮的确了不起，居然狂奔了五百米之后才让几个半道拦堵的保安扑倒在地。

当然，保安们要做的下一件事情，就是将偷儿胖揍了一顿。

事后了解到，此人是体育系的学生，武术专业。怪不得功夫如此了得。搜查赃物，在他的出租房里找出了一大堆女式内衣。

在这儿要声明一下，我希望我的这些言辞没有冒犯河里哪位体育专业出身的朋友。这个专业因为有许多特殊之处，既能出现极为优秀的人才，也容易让人觉得有害群之马。

（二）

并不是所有蛮横的偷儿都有如此能耐。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妈妈遭遇了一个偷儿。此人进入我们的大院之后，东张西望，伸头缩脑，让我妈妈疑窦顿生。走上去拦住问道：“什么地干活？”

这话问得实在是太直接了一点，像根大棒子似的一下敲醒了偷儿。他也不答话，转身就想跑，让妈妈拽住了。听见“抓小偷”的警报发出，偷儿急了眼，一脚把妈妈踹倒在地，三步两步逃出了大院。

他怎么料到我妈妈生来就是一个偷儿的天杀星，胆子忒大。当年妈妈可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个女民兵排长，民兵射击比赛得了军分区司令员亲手颁发的小红花。她哪回对这种蟊贼发怵过？

妈妈立刻从地上弹起来，顺手抄了一把高粱秆扫帚追了出去，嘴里当然毫不客气地发出警报。那高八度的尖叫一下传音八方，吓得偷儿慌不择路。

也怪他倒霉，作案之前没有踩点。我们的大院左边是个蜜果厂，右边是食品公司，常年有好几吨冷冻猪肉存放在食品公司里。在那买什么东西都要靠票证的年代，这两个地方的保卫之森严与当时的银行相差不远。何况人们对于食品的关注和敏感已经达到一个风声鹤唳的地步，如何容得偷儿在这重地横行？

结果就是，妈妈刚刚追出门，偷儿就被打倒在地。顷刻之间，捆得结结实实。

我爸爸赶到现场，得知妈妈挨了一脚，便加倍奉还给了偷儿。

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只揍过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这个偷儿。写在这里，我心里有一种复杂的心情。幸好每次他的拳头落在我身上，原因都是出于愤怒的父爱。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幕之所以在我心里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也许还因为小偷一声不吭，在地上任由人们踢打的情形让我无法忘却。

文质彬彬的爸爸为什么打小偷，除了因为妈妈被踢了一脚，还因为爸爸前不久刚刚被人偷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这一百多块钱的表，是爸爸一个多月的工资。

但是从偷儿身上并未搜出任何赃物。他被送到派出所。在八十年代初的“严打”风暴之中，他的下场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我想到了家乡每年几次的公判大会。公判之后，判处死刑的犯人要在荷枪实弹的士兵的押送下在全城主要街道游行。那些犯人身上都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抢劫杀人犯”、“流氓犯”XXX，然后名字上用红笔打着大大的叉。在牌子的上面，是一张张苍白的脸和一个个绝望的眼神。他们就在人们好奇和鄙视的目光中，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

在小学的时候，有一位女同学老是偷东西，从粉笔到文具盒里的铅笔刀全部偷过。我们的班主任在班上反复批评，然后家访无效之后，把这位女同学带到办公室门外示众，在她的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屡教不改的盗窃犯XXX。

那一天，这位女同学低着头在办公室门外站了好几个小时，任由学生教师指指点点，讽刺讥笑，直到她的父母赶来领走她。小学四年级，她辍学了。

在办公室门外对她发出无情嘲笑的人群里，有一个我，因为我也被她偷过。

谁能告诉我，这里面究竟怎样才能区分对错？我该怎样去爱这样的人们，这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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