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敌后游击 摩擦 王泰恭(一)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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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reply 1

王君新的续文,就比前面两篇,讲究许多.感性,但是也堆栈更多史料,这是很好的倾向.司某观王君新文,窃以仍有值得推敲之处.当然,司某无时间全部细评,所以只择其要者展布如下,供王君参考.

开讲之前,想起跟贴中有河友认为“催收粮款”和“借粮赈灾”是一回事,马甲觉得这和观点立场什么的无关,只是这些朋友肯定对一些基本情况不了解。有必要解释一下。

记得司徒卡兄解释过“打游击必须用正规军”的理由,说是正规军的开支有政府预算做保证,比较有计划性——这话有道理。但这个道理是要靠政府行为的高效率来支持的,一旦官员的素质发生了问题,预算的可靠性也就可想而知。

预算是在纸上的,军队的开支终究要从老百姓那里来。为方便起见,我就抛开滑县当时的七十多项摊派不谈,光讲军粮好了。

军粮的征收以实物为缴纳方式,从细、粗、杂粮一直到谷草都有,按土地质量规定的等级标准不同,滑县这里大约每亩每“课”20斤左右,每年正收两课,这应该还可以承受。“正课”是政府规定的无偿义务,但军队还可以要求“增课”(也就是军粮统购),这也是必须完成的,不过有事先规定的价格(当然比市场价低),滑县平均每年5课(河南最厉害的地区到了18课),这一下老百姓就扛不住了。

扛不住的主要是贫农和中农。原因一,军粮课收的标准是按地亩平摊,没有起征点、没有累进税,结果就是地越少的承受能力越差;二、国民政府的征收方式是由大户代收,这样小农没有减免的可能而大户却有贪污作弊的空间;三、当时农村的土地没有经过核查,土地交易后契约不报案,就形成貌似无主的“黑田”,而购买土地的其实只能是富裕地主,那么,将“无主黑田”的粮款进行平摊,就等于是贫农和中农替地主再交了税;四、军队“增课”,农民毕竟可以得点钱,但政府各种名目的征款又是以人头计算的,这对地主影响不大,穷人手里的钱却全被收走(一般都见不到钱,直接由大户代扣了),地少的贫农中农两头落空。

这样到了41年,滑县贫农和中农的家庭积蓄已基本耗尽,失去了抵御灾难的能力,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两件事:一是通货膨胀、法币不值钱了,国民政府改变以法币为收支单位的财政预算,河南各类税收也完全以实物代替法币,这等于是拿走了贫困农民手里的最后一点粮食;二是,从这一年连续开始了水灾、旱灾和蝗灾……可想而知,饿死的谁,破产的是谁?

大灾期间,国民政府从42年12月起开始赈灾,但战区对河南军粮的增课并没有减少。这或许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司徒卡兄说过:“能不能请诸君先搞清楚赈务的概念?——赈务,一般说来是行政机关的责任,是行政机关作的事情。部队,野战军,都没有这个责任”。——于是,以43年为例,政府向河南总援助为1亿贷款和1亿赈灾款,这2亿元即使全部用于采购,能购得平粜粮(小麦)2千万斤;而同时,国军在河南征收的军粮(小麦)是——3.4亿斤。

王君,您在这一段,大谈国府的苛征杂税,” 军粮的征收以实物为缴纳方式,从细、粗、杂粮一直到谷草都有,按土地质量规定的等级标准不同,滑县这里大约每亩每“课”20斤左右,每年正收两课,这应该还可以承受。“正课”是政府规定的无偿义务,但军队还可以要求“增课”(也就是军粮统购),这也是必须完成的,不过有事先规定的价格(当然比市场价低),滑县平均每年5课(河南最厉害的地区到了18课),这一下老百姓就扛不住了……”

再以中央对河南拨款为结:” 以43年为例,政府向河南总援助为1亿贷款和1亿赈灾款,这2亿元即使全部用于采购,能购得平粜粮(小麦)2千万斤;而同时,国军在河南征收的军粮(小麦)是——3.4亿斤。”

单就文理看,您就以选择性陈述,做了一个杰出的文字游戏.

苛捐杂税,您将中央,省田粮,县附加与中央下派附加全部都算进去了.所以是滑县平均每年5课.

赈灾,您就只单讲中央的赈款,举了一个具体数字以打动没有全盘概念的朋友(您参考了文史春秋上那篇讲白修德的文章?)..至于,省款,县积縠与募款,这种赈灾的真正主力款源,您就一笔抺掉了.

就拿您文中谈到的平粜粮为例吧, 平粜,根本就是各县政府的业务,河南省政府设有平粜总局,由省赈务会督导,负责平粜粮的购运(各县自办购运成本太大)*.

*您可以参考<河南省办理平粜实施办法>.

请问,您一笔将中央之外的赈济机关/款项抹去,能不能如实反映河南赈务的状况?

然后,您将中央款孤立出来,再与河南总征收田粮比较,就以选择性陈述形成一动人惨剧:” 以43年为例,政府向河南总援助为1亿贷款和1亿赈灾款,这2亿元即使全部用于采购,能购得平粜粮(小麦)2千万斤;而同时,国军在河南征收的军粮(小麦)是——3.4亿斤。”

王君,这是宣传上的好方法,但是在史评上,就不见有何实质意义.

此外,王君又谈到负担问题,原因一就错了. “军粮课收的标准是按地亩平摊,没有起征点、没有累进税,结果就是地越少的承受能力越差”

王君,”军粮”是省派的田粮附加捐,随田赋征收.田赋怎么没有没有累进?田赋的征法,是按所占田土,注明两,分,厘粮额,征收丁粮赋税.你家田多就多征,田少少征,没田不征.

这在1930年代造成问题,田赋在相当意义上近似于个人所得的直接税,那没田的人,就没有这种所得税,那么当时新兴的城市中产阶级,如商人,教师,公务员…没有钱,他们的直接税征收无据呀.所以出现”所得税”.

无可讳言,组织腐败问题会使这套”累进”良法出现问题.但是大户的负担,依传统田赋,确实是”累进”的增加.在抗战年代尤然,上面要摊派附加捐,向大户要是最快的.王君,听过”大户捐”这种名词吗?这种对财产超过一定数额大户的额外加征,您可以在河南各县的田赋副税加捐之详目中找到

至于,起征点.就以国府的战时征借为例吧,国府有征,有购,有借.征是田赋与附加捐,购是现金再购粮,借就是有期付款之借粮.在征之外,再加”购”,”借”,无疑会使贫民的生计有问题.所以要有起征点.知道吗?载粮1角八分以上有征有借,1角八分以下只征不借.

司某犹记刚开始看大陆资料时,很感不惯,为什么”累进”,”起征”要特别标出呢?

王君此段其它值得检讨之处尚有不少,如军粮的征收方式,单位等.这都是基本常识,列举批驳就不大客气了.所以司某于此不逐一列举.

至于汤恩伯等人的事迹,既然人家不信马甲也就不必说了。据说在图书馆里能找到“汤恩伯在灾年时节约军粮赈粮的义举”并证明“汤系部队在大灾时的好事做的不少”,很好,这至少表明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不过马甲倒乐意看看:拿那本书到河南去找几个老头老太太念一遍,不晓得书会不会被撕?人会不会挨揍?

司某完全相信司某会”挨揍”.但,司某亦以同一问题,质于王君.您回到1944年的滑县2区,展布尊文,会不会”挨揍”?

人民没有意志,人民的意志由在上位者牵引.1990年李登辉对日本记者司马辽太郎讲他的悲情,台湾一片骂声.几年之后,台湾上下,一片悲情之声.同样的人民,但是,只要宣传得当,他们的表现可以互相矛盾,可以截然不同.

在王君等司某去挨揍的地区,那些人民,经过数十年政治动乱,他们的思维,能不与王君一样?

共产党搞“借粮运动”也是大灾之年的事,到43年底就停止了。借粮的对象当然是少数富户大户(要不然向谁借?),并且借粮的地点也不局限于根据地,武工队也到游击区去借,虽然口号是“借粮保还”,但是不是真的都还了马甲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借”是没利息的)。借来的粮食首先保证军烈属,再救济其它困难群众,以冀鲁豫军区的情况来看,大约军队用了二成,边区政府调剂掌握二成,其它的给了老百姓。

如果要我说“催收粮款”和“借粮赈灾”有什么不同,我觉得:八路军号召“军队和老百姓是一家人,节省口粮救济同胞”;国军对《时代》杂志记者白修德说:“老百姓死了,土地还是中国人的;可是如果当兵的饿死了,日本人就会接管这个国家”——这就是区别。——————————————————————————————————

向大户“借粮”,在抗战全期,以纷繁之不同形式,反复进行,怎么会是43年底就停止了?

好了好了,书归正传。

上回说到,王泰恭当上了“内黄县长兼滑县县长”——不过很多资料都没介绍老王曾经是内黄县长。因为王县长没在内黄办过啥公事,内黄也不知道有这么个父母官。马甲之所以提出来,是因为这职务确实是国府正式任命的,而且王泰恭刚入党就当县长也挺不容易;而之所以要讲八路军去内黄救灾,也是由于沙区本属王县长的管辖,不提一下怕不礼貌。要不然,河南这里的笨蛋人和混蛋事多了去,马甲何必拿老王当靶子,况且八路军真要打王泰恭,也用不着马甲我兜这么大个圈子找理由呀。

不过,既然司徒卡兄不愿意扯远(马甲才提个内黄,老兄就焦作、博爱、人民公社了;若是我再还嘴,恐怕要跑到南京台湾华盛顿去。所以赶紧打住,咱们就扯滑县好不好?),只讲滑县。

讲滑县。王泰恭的这个滑县县长,也有文章说是“自封”的——其实误解了,不是“自封”是“自讨”,虽然属于主动请缨、毛遂自荐的性质,但县长还是正规的县长。只不过这个“傻大胆”敢当县长,省政府却找不到人愿意陪他玩,因此老王就把自己的朋友和部下,比如尚卓武、石凝香、孟繁栋、暴惠民、贾席珍等人,都委任成书记、科长、主任什么的,在自己院子里开衙升堂,一套人马两块牌子,合署办公。

42年7月内黄县境内没有八路的时候王县长不去上任,据说是为了避免和共产党发生冲突,OK,我不争辩。可有趣的是,到了43年7月,八路军在滑县有好几个团(并且把杜淑和邵鸿基都打得趴了窝),王泰恭却突然满不在乎了,自己申请当县长,并且县衙开张以后也没见有八路军来欺负他——可见先前的担心有些多余。

这里,王君提出一种较浅薄的文词游戏.

1. 因为43年7月,八路军在滑县有好几个团(并且把杜淑和邵鸿基都打得趴了窝),王泰恭却突然满不在乎了,自己申请当县长,并且县衙开张以后也没见有八路军来欺负他

2.所以 42年7月内黄县境内没有八路的时候王县长不去上任,据说是为了避免和共产党发生冲突,OK,我不争辩。……可见先前的担心有些多余。

王君,司某说句重话,也就是您上篇对司某的赐教,这个游戏就显的无聊了.因为您又刻意隐瞒以下事实.

1. 王泰恭在滑县被加委,滑县1区原来就是他的根据地.

2. 王泰恭受任内黄县长,内黄沙区是中共的老根据地.

王君,加委滑县县长时,王泰恭本身就在滑县.他的滑县根据地难道是由那好几个”八路的团”手上夺来的?加委内黄县长,内黄沙区是中共老根据地,他的前任被挡在边区进不去,终遭活埋.这完全是两个条件,您混为一谈,再加上一句: 可见先前的担心有些多余.

这段陈述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有人说王县长上任以后“开义仓赈济灾民”,这是书生玩笑了。这时候滑县的自然灾害已持续了两年,期间日军和土匪抢粮食、孙殿英收、杜淑也搜,县政府真空了那么久,老百姓都在吃观音土了,哪还能有什么“义仓”。

王君,请了解,义仓往往是各村,各寨的豪绅自行办理的,这是千百年来的习惯.县有义仓,即所谓官仓.县的官仓没有了,地方士绅能不能继续办自己的义仓呢?据暴惠民文,王泰恭自办义仓,应即指前者这种小仓.

请问王君,您拿官仓之消失论证义仓之不可能,是不是太主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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