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小忆四合院――何家 -- 老枪枪

我小时候住在南半截胡同。一直觉得这个胡同的名字起的太潦草，太没想象力。大概因为这里住的大都是贩夫走卒和他们的后代吧，连起名字的人都懒得为胡同起个好点的名字。（你瞧人家那胡同名起的“百花深处”，听着就觉得………..。）

院子分南北院，北院住着8户人家。我们家和何家住在西屋。

何爷是民族饭店的大厨，回回。手艺好，可回家从来不做饭。只有一回，北屋玉家请客，在院子当中支火炒菜，一道葱爆羊肉谁都没把握做好，怕做不好糟践了羊肉，玉爷请何爷亮了回手艺。何爷说：“你可别嫌我废油。”“哪能呢，瞧您说的。”好家伙，真往锅里倒油啊，平常谁家吃菜舍得放那么多油，点火，下料。火在油锅里烧了起来，吓了我一跳，以为油锅着了呢。

颠了几颠，转眼间，菜炒好了。玉爷一尝，挑大拇指。何爷面有得色：“没敢多放油，这要是在饭店里，起码放半锅油。”玉奶在旁边听的直嘬牙花子，心说：“您这就没少放，锅里剩这么多油，还全是羊肉膻味，倒了可惜，炒别的菜吧那还不都成了一个味儿了。”要知道那时是70年代啊！油都要票的。

何爷施施然回了屋，别的菜犯忌讳，他不能动手连看也不能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大厨怎么炒菜。

何家过节了，那个节只有他们回回过。满院子发“油腥”，一种类似油饼的吃食，自己家炸的。好吃吗？应该说比什么都没得吃要好些。

很向往牛街那个我们小孩叫“蒙古包”的清真寺，问大人那里面是做什么的，大人也不知道。（小学时看《书剑恩仇录》，提到陈家洛为香香公主要皈依伊斯兰教，后来好像香香公主去清真寺时自杀了（？）无端认为故事就发生在牛街那个清真寺里。）经常缠着何爷让他给我讲清真寺里的摆设或者故事。何爷不说，信仰应该是一件比较神圣的事儿，怎么会对我这个教外的小孩胡说呢。于是我又去缠着玲子姐，玲子姐是何爷的外孙女，大我2岁。那年我们都不大，4、5岁吧。玲子姐被我缠得没辙，想说吧，忽然何奶在里屋咳嗽一声：“玲子，别胡说啊！”得，玲子姐把话又咽回去了，再也不说了。于是只好和她玩死人游戏，就是她装死我在旁边哭或者我装死她再旁边哭，玩得两个人乐此不疲，何奶也不管。（妈的，我小时候是不是有点BT啊）

何爷好养鸟，我不认得那些在屋檐下挂着的鸟都是些什么，想来无非是黄雀儿、红子之类的。小时候淘气，夏天中午趁何爷两口子睡觉的时候，和东屋的阳子两人躲在屋里，一个手拿装满水的大针管，另一个弄了个医院里的胶皮管子，都装满了水，隔着纱窗向对面屋檐下的鸟笼泚水。鸟们被打的直扑腾，我和阳子乐得直蹦。正乐呢，何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我俩面前：“小兔崽子，干什么呢！我说我的鸟老扑腾呢！”我俩吓坏了，心想晚上大人回来肯定挨揍。没想到何爷只是训了我们一顿，并没告诉我们父母。

我们家和何家发生了点矛盾。我越来越大，没法儿老和父母睡在一起了。老爸在房后院外又盖了个小房，小房的地基打好之后何家发现地基占了他家半块砖的便宜。说简单点就是我家的小屋盖得有点过界。这事儿现在看来不大，但那时不行。70年代末80年代初，谁家的房子都不富裕，一大群从祖国各地回来的儿女做为待业青年都在父母家猫着，没工作没房没对象，半块砖意味着什么呢？可能一个小书架或者一个煤气罐就没地方搁了！何家不干了，我们家也没办法房子都盖了怎么拆啊？于是，两家为此没少吵架。何爷没说什么，主要是何奶。你要不是胡同里出来的，你一定没见过这种老太太。小脚儿，一辈子不识字也没工作，6、70岁了夏天热的时候像男人一样赤膊，两个下垂的大奶毫无美感的垂在胸前，就那么嘻里哗啦的在你面前晃悠，臊的你很不好意思。老太太跳着脚在屋里骂大街，搞得老爸觉得自己像恶霸地主一样欺负穷人，可是那年月大家都不容易啊。

我这人还是有点集体荣誉感的，自己家被人骂这个亏可不能吃。有一天晚上，家里吃完饭让我去倒土（那时候垃圾箱在胡同里），走到一半路过何家搁白菜的地方，恶念突起顺手把一簸箕垃圾都倒在了人家的白菜上，最要命的是那里面还有一根儿吃剩的猪拐棒骨。

晚上，何家闹了起来。不过，不是冲我们家而是到南偏房丁家大吵大嚷。原来丁家今儿晚上也吃肘子，而且丁家兄弟今儿也去倒土了，最要命的是丁家的兄弟前两天精力过剩吃完饭满院子撒洋灰，被何家逮住，让丁家老爸臭揍了一顿。何家认为一定是小丁这家伙蓄意报复，伤害民族感情！得，小丁被他老爸这顿修理。我在家里汗都下来了，老妈看着我直奇怪。好在兄弟小时候是公认的好学生，所以躲过这一劫。（河里要是有回族兄弟，那我这儿作揖道歉了，小时候不懂事。万一有那姓丁的兄弟，我这儿也道歉了，您小时候淘气，但这顿揍确实是兄弟的不是。）

离开四合院很多很多年了，听说何爷何奶都不在了。附近的胡同差不多都给拆了，南半截还在，胡同里的很多人却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