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还有人读诗吗？ -- 牛公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不是个问题了。你没听说，现在要是说你象诗人，那就差不多骂你是神经病。那这读诗的人，在别人眼里瞅着，也多少是有点儿缺陷的主儿吧。

诗本是人类语言表达的一种方式。当人有重要的东西要向外部宣告，用诗而不是一般的语句，就强调了它的严重性。看看现今，有什么又能比金钱更重要呢？难怪这是个无诗的年代。

出国二十多年了，除了读过几首英文的，一首中文诗也没读过。但是在我心中很深很深的地方，总是为诗人和诗保留着一个纯净的角落。时间无情地流淌着，生活在鲜花美酒、锅碗瓢盆中悄悄地重复着，猛然间，一个闪过的电影画面、一杯清茶的香味、一段远处飘来的旋律，都会叩响那个沉睡的一角，放开诗的记忆闸门，让热血沸腾一下。

我关注诗，可能是在十四、五以后，和青春涌动有关。最早迷醉的是徐志摩、戴望舒。<再别康桥>、<偶然>、<我不知道风>、<雨巷>都是倒背如流。望着女孩子们轻盈的身影，品味诗中缠绵的柔情。后来，年纪长了，追求更高亢的情感多了，开始喜欢琅琅上口的朗诵诗了。

朗诵诗在1949年以后比较流行。内战结束了，人们期盼着幸福的生活。这时诗歌的格调一般是较阳光的。同时可以感到，人类始终是需要神的，没有神了，就要造一个。所以在诗里，很重要的一个内容是对领袖的歌颂。文革以前，最著名的诗人要数贺敬之了。但是，我老觉得，他的诗不错，但他要是个女诗人就更完美了。我个人更欣赏阳刚之气的作品，张万舒和闻捷就是我最喜欢的那个时代的诗人。

张万舒的作品不多，最著名的一首是<黄山松>。对张万舒这个人我一点儿也不了解，只知道是个记者。但每读起他的诗，脑海中总有一彪形大汉的感觉。除了<黄山松>，我能记住几句的是他的<日出>：

踏云穿雾我登上天都峰顶

为了欢迎你伟大庄严的生命

大海鼓起百万排巨浪

象海底爆炸千声惊雷

你 - 轰轰烈烈地诞生！

。。。

我当年登天都峰看日出，多少是受这首诗影响的。

闻捷则是完全不同的诗人，有英气勃发、才华横溢的感觉。听说他是上海人，文革中自杀身亡。我最早读的是一首手抄的<我思念北京>，有不少的笔误，而且不全。诗文真诚奔放，辞藻极尽华丽，是情诗的楷模。文革后才看到全诗，反而很失望，因为知道了诗的后半部是歌颂领袖直致麻得程度。如果这首诗原本是献给爱人的，也就不会流传于世了。就让我们设想，诗人就是在写一首情诗，为了发表才贴入领袖内容的吧。下面是此诗的前半部：

我是如此殷切地思念北京,

像白云眷恋著山岫,清泉向往海洋,

游子梦中依偎在慈母的膝下…

我日日夜夜思念著北京啊!

我思念北京难道仅仅因为：

知春亭畔的东风吐出了第一缕柳烟?

西苑的牡丹蓦然间绽放妩媚的笑容?

蝉声催醒了钓鱼台清流里的睡莲?

谐趣园的池水绣满斑斓的浮萍?

金风飒飒染红了十八盘上下的枫叶?

陶然亭欣然沉醉于月桂的清芬?

或是傲岸的松柏覆盖了天坛的积雪?

红梅向白塔透露早春的来临?．．．

我思念北京,难道仅仅因为:

太和殿凌空翘起了描金的飞檐?

万道霞光倾泻了佛香阁琉璃的伞顶?

九龙壁上的龙尾击出了浪声?

长安街林荫下漫步著幸福的情侣?

红领巾的欢笑装满北海的游艇?

或是花市的绒花丰富了生活的情趣?

厂甸的年礼渲染著春节的气氛?.....

。。。

我日日夜夜思念著北京…

啊,这千条经线,万条纬线,

织成了我激情的瀑布,心灵的梦境;

但是,我的思想不是飞溅的水花,

清澈的潭水万丈深沉。

。。。

文革以后，“朦胧诗”崛起。北岛这个名字，是我在“星星画展”(七十年代末或八十年代初)上诗配画上看到的。当时觉得很新颖、不俗。特别是他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跟文革时期的“喊诗”完全不同。但读的多了，感觉他的说教味道很浓。知道舒婷和她的作品<双桅船>是因为我的一位朋友。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在南方的一个乡村小镇上，我和一个朋友漫步田埂，他忽然提议要背一首诗，舒婷的<双桅船>。一口气，边泪流边背，一直到完。我知道他正失恋，但是什么样的诗情能让一个六尺大汉泣不成声呢？从此我深深地记住了舒婷这个名子。

不少“朦胧诗”作者，包括北岛，都一致推崇一位在六十年代末就开始写诗的地下诗人。我有幸传抄过他的作品，也相信那是一首这么多年来仍然闪光的伟大诗篇：

相信未来 (作者：食指)

当蜘蛛网无情地封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著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

令人惋惜的是，食指在很年轻时就精神失常了。我最后听说他是从一位朋友那里，说他又写诗了，第一句就是“呸，我是一口痰”。那时，第一批下海的人下海了，然后是第二批、第三批、。。。当金钱变得越来越重要以后，诗人和诗在追逐金钱的人们眼里，就逐渐变成象食指所说的那样了。

• 对于坚持写诗的人要多多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