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从安顺场到泸定桥(一)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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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一)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

——谨以此文纪念中央红军长征中的大渡河之役七十周年

忆秦娥•涐江吟

                山川裂,

                雷奔石走风呜咽。

                风呜咽,

                英雄末路,

                翼王覆灭。

                荆关索道嗟锁钥,

                神惊鬼骇天易色。

                天易色,

                孤舟勇渡,

                铁索飞越。

                    ——笔者咏史词

引子  敢问路在何方?

  1935年5月初,一支戴红星穿草鞋背斗笠的队伍渡过金沙江,由滇北进入了川南。

  从江西瑞金出发的这支队伍,衣衫褴缕,满面硝烟,一路上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不过半年之间,已有数万名伙伴的血肉之躯铺垫在了他们浴血转战过的山山水水间。江河复渡,荆关叠叩,他们一往无前,他们辗转徘徊;他们前仆后继,他们精疲力竭;他们坚定不移,他们忐忑不安;他们勇悍无匹,他们孤独徬惶;……。

  革命前景光明灿烂,革命征途艰险末卜。

  人人心中都在不停地转着同一个问题:转战逾万里,出路在何方?

  一位高个子的湖南湘潭人,现在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

  按他为这支队伍设计的战略近景,跨过这条江,是这次万里远征摆脱被动走向胜利的又一个起点。

  然而,他的对手——一个秃头顶的浙江奉化人的设计却恰好相反,这支冒险出征,犯难远行却仍不屈不挠似乎永无停息的队伍,将被埋葬在这一条江和一条河之间,这支不屈的队伍蹚过的征程,将终止在这高山大河的僻野穷乡间。

  应该说,浙江奉化人的设计比湖南湘潭人更有道理,更有依据,更有底气。

  这里,是一支望北之师的禁行之地。

  距此七十二年前的一八六三年,一支远征数万里的望北之师,就是在这里,走向覆灭。

  石达开,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这位潇湘英杰和他率领的饥疲之师。

  “让朱毛做第二个石达开!”

  3万多个顶着红星的脑袋中,都划着同一个问号:

  “毛主席,总司令,敢问路在何方?”

这是一条不归路?

  石达开踏上这条不归路,乃夙愿也,亦无奈也。

  石达开图川之志久矣。早在天国初期太平军由桂入湘之际,石达开在对天王和东王的奏折中,就有图川之议,然因当时天国领导层对进取江南的战略目标非常投入,该议遂被搁置而未予重视。天京事变后,石达开率所部在皖赣浙闽湘广诸省转战两年有余,征程数万里,大小数百战,屡战屡败,屡败屡走,人困粮乏,颠沛流离,终无立锥之地,经营之所。

  达开遂重萌图川之念。

  石达开此时图川之战略设想,与七十二年后那支戴红星背斗笠穿草鞋的队伍,非常相似。

  ——进入四川,袭取成都,建立根据地。

  其目的也如出一辙,结束“叫化子打狗,边打边走”的生存状态。

  为达此目的,1862年1月下旬,石达开率部经湘西北龙川进入四川咸丰、利川,而后沿长江辗转征战,力图寻找清军设防空隙渡过长江,直趋成都。然因清军统帅、四川总督骆秉章对石部意图洞若观火,处处重兵设防,石部沿长江在川滇黔转战了近一年,屡经挫折,终未遂所愿,实现“击破清妖防堵,渡长江以图川”之战略目的。

  1862年9月底,石达开在川黔边境的东溪镇(今四川綦江县)召开军事会议,确定了“三路奇袭成都”的长期军事计划,即:分兵三路,由赖裕新、李福猷各领一路,分两路从贵州绕道云南,以赖部为先锋,设法抢渡金沙江;石达开自领主力为一路,仍从叙府以南地区进军,约期在金沙江以北的木川司(今沐川)会合,合力共取成都。

  先锋一路闯关夺隘,顺利渡过了大渡河。

  1862年底,石部先锋中旗赖裕新率众万余,从云南昭通米粮坝渡过金沙江,进入四川宁远府境(今凉山彝族自治州)。赖部在通过越巂彝族区时,被彝族土司岭承恩设伏于白龙沟,激战中,赖裕新牺牲。余部由旗帅郑永和率领,于3月28日在大树堡击破地方团练抵抗,并以布匹连接船只充作浮桥,顺利渡过大渡河。

  主力却很艰难。

  分兵之后,石达开率主力在云南楚雄横江与清军激战数月,历经鏖战,仍无建树。

  达开无奈,遂决定:循先锋之路跟进,北渡大渡河而趋成都,以逞图川之志。

  1863年4月15日,石达开率众4万余人,从赖裕新渡过金沙江的同一地点,进入四川。沿途击溃地方团练和少数清军的阻挡,攻占重镇河西,驻节樟木箐。

  此时,太平军声势浩大,连营纵横20余里。

  石达开向当地人士征询进军路线。士人赖由诚献策:欲取成都,必越大渡河。而趋大渡河边之路线有二。一为大道,经越巂、海棠,直到大渡河边的大树堡——此为赖裕新进军路线;二是小径,经冕宁、大桥、拖乌、铁宰宰,直到大渡河边的紫打地。大路略远但平坦,小路略近却险窄。

  石达开思衬,赖裕新所率领的中旗队伍走的是大路,沿途清军与彝兵必然有所防备。小路虽然险窄,然设防必定薄弱。

  遂决定,行小路出奇兵以趋紫打地,冲过大渡河。

  这条路,大致也就是七十二年后那支戴红星背斗笠穿草鞋的队伍选择的那条路。

  清军统帅、四川总督骆秉章自称,达开此举,早在其预料之中。

  骆帅在对朝庭的请功奏析中称:

  ……此次中旗败匪,足不停趾,昼夜狂奔,预料石逆在后,必谓我军皆已追中旗一股,不暇回顾,乘势急进,使我骤不及防。臣揣度既审,自当以严扼险隘,毋使阑入。……臣急调总兵萧庆高、何胜必湘军中左中右两军兼程驰赴雅郡荣经以为后劲,以防奔逸;并札饬邓部土司岭承思带领夷兵,将越嶲大路各隘口扎断,迫贼使入夷地小径,即从后包抄,以绝回窜,并售赏岭承思、王应元土夷各兵银物,以昭激劝而资得力。面面张罗,层层设守,乃三月二十五日(注:公历5月12日),唐友耕、蔡步钟等驰至河边,布置甫定,而石逆果拥众三四万人,绕越冕宁,知越嶲大路有汉夷各兵扼截,逐由小路于三月二十七日(注:公历5月14日)通奔土千户王应元所辖之紫大地。

  虽不无为邀功而自我打粉之嫌,但其所述,应该说大致还是属实。

  骆秉章确实作出了对付石达开趋安顺场而渡大渡河之部署:重庆镇总兵唐友耕在大渡河13个渡口设防,雅州府知府蔡步钟募勇驻于宰羊溪至安庆坝等处,云南提督胡中和率所部分驻化林坪至瓦斯沟一线,以为声援,副将谢国泰布防猛虎岗,以防石达开沿河而趋打箭炉(今康定)。同时,“解银千两分赏松林地土千户及邛部土司岭承恩等”,并允诺:击败太平军后,“所有资财悉听收取”。

  应该说,作出这个判断和决定,只需以常理忖度,而勿须什么特别杰出的军事才能。

  公道而言,骆帅与翼王相较,并非帅才。

  可惜翼王之计,就了骆帅之策。

  一场悲剧,拉开了序幕。

  应该说,太平军在这一征程中,基本正确地执行了“民族政策”,也基本顺利通过了彝族区。

  石达开进军之前,遣人沿途张贴文告:“满清异族,荼毒中华巳极。天王拔举义师,大张挞伐。天兵纪律之师,望所到之处,约束所属百姓,切勿听信谣言,滋生事端。”并以重金送达各路土司头人。而沿途土司头人,一则慑于翼王大军声威,二则顾虑自身根本利益,多数听从了石达开的劝喻,与太平军相安无事。少数唾涎于太平军辎重物资而见利起意者,亦为身经百战之优势太平军所击破。

  一路上,基本上平安无事。

  1863年5月14日,太平军先锋占领紫打地。

  大渡河,横亘于前。

  大渡河,古名涐江,亦称铜河,发源于青海高原,汇流于大小金川,由西北而走东南,至嘉州而汇岷江。两岸雪山绵亘,峰峦重叠,每至化雪季节,千里激流,倾泻而下,汹涌澎湃,石走雷奔。既因水势凶险,难以架桥,复以水寒彻骨,不可泅渡。两岸之间的交通只靠少数渡口与铁索桥维持,自古称为天堑。

  紫打地——也就是今天的安顺场,是大渡河边的一个当时只有几百人口的小镇。原是清朝越巂厅西北境的一个市场,归松林地土司王应元管辖。紫打地形势险要,前亘大渡河,左濒松林河,右临老鸦漩河,东南方向峰峦重叠,山势险峻,兵力难以展开和回旋,乃易受包围伏击而难行反击之所在。

  山川险隘,河流壅塞,进退艰难,辗转失据。

  兵家视为畏途,死地也。

  置之死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

  然而,百战名将石达开令人不可思议的盘恒三日而无“疾战”,坐失了摆脱被动的一线机会。

  大平军抵达紫打地之时,骆秉章原部署于彼岸拦截之唐友耕军尚未到达(按骆之奏折,唐部已于5月12日先期到达),是而于松林河索桥阻截王应元部之彝兵亦不过200余人。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防堵一方虽有兵力优势,表面上看态势主动,但大渡河中下游数百公里长,西起泸定以南,东止峨边以北,自上至下,有海耳挖、安顺场、安庆坝、农场、八排、大冲、大树堡、万江场、临河坝、水打坝、挫贾村、杨村坝、瓦空坪等13处渡口,其余地方均阻于峻崖峭岩。对手究竟从何下手,在通常情况下,防堵一方未必就能未卜先知。而处处设防,必然兵力分散,变作处处不防也未可知。

  故而防堵一方只能取“重点设防,适时机动”之策,掌握一定的机动兵力,随时驰援告急渡河点。

  这个机动,需要时间。

  这相当于送给石达开一个机会。

  彼时彼刻,石达开至少有两种选择。

  一是迅速征船造筏,抢过大渡河。

  此时彼岸尚无清军主力,3天时间,石部主力渡过万余兵马当无问题,而3日后赶到的唐友耕、蔡步钟军,也不过8000余人,陆战接仗,未必是能征惯战的太平军之对手。

  二是迅速抢过松林河,溯大渡河而上,直扑泸定。或夺泸定索桥经天(全)芦(山)雅(安)而趋成都,或走康定以在广阔空间寻求新的机动。且彼时松林河乃一宽不过二三十米的小河,虽然河上索桥已被拆除,但仍可徒涉。彼岸守军不过是王应元部200余名彝兵,以石部战力倾力一击,喻以“以石击卵”,当属正常。

  然而,恰恰在这当口,老天爷帮了石达开一个大倒忙。

  石部到达紫打地的第二天,大渡河河水陡涨数丈。

  达开向居民询及水情,当地人称,时非雨季,河水数日后将退去。

  石达开放下心来,即令将士休整筹粮,以待河水退去后渡河北上。

  三日后水势稍缓。

  然而,此时此刻,大河彼岸,清军疾驰而至;松林断桥,“汉彝兵勇云集”。

“达开欲退出险,遣人回视隘口,则土司已断千年古木六大株,偃地塞路,上有夷兵把守,难以退出。欲觅两旁小径,又皆千仞绝壁,无从攀登。”

  石达开,兵困紫打地。

  壮士犹作困兽斗!

  石达开不愧为一世英杰,太平军不愧为一支劲旅。

  5月17日,太平军千余人沿大渡河发起抢渡,未果。

  5月21日,太平军五千精锐“左手握矛,右手挽盾,披发赤足,腰悬利刃”,分乘数十艘木船竹筏,轮番发起抢渡,数万名太平军将士在岸边摇旗呐喊,擂鼓助阵,“声震山谷,惊天动地”。

  清军炮火猛烈,弹如雨发,且水势迅猛,浪遏飞舟,太平军木船竹筏或触礁沉没,或中弹起火。

  五千精锐,无一生还。

  抢渡亦未果。

  石达开无奈,转而抢渡松林河,以图转道北上泸定,西走康巴。

  5月22日,太平军将士口衔利刃,手执竹杆,沿松林河岸数处徒涉抢渡。

  松林河虽为小河,然水急如箭,水寒刺骨,河中乱石累积,漩涡丛生,太平军将士拼力涉达彼岸,已精疲力遏,手僵足硬。而王应元部兵卒长枪结阵,以逸待劳,将太平军将士纷纷刺倒于河中。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松林河抢渡又未果。

  屋漏偏遭连夜雨。

  正当石达开殚精竭虑抢渡大渡河、松林河之际,土司岭承恩又乘火打劫,与清军都司吉庆部联手,不断偷袭太平军马鞍山大营,劫掠粮草辎重。

  5月29日。清军及夷兵“从上压下,达开猝不及防,伤亡数百人,马鞍山失守,粮道遂绝。”

  “达开乃缚书于箭射投王应元,许赠良马二匹,白银千两,请其让路,王应元不应。又以金请岭承恩缓攻,而承恩攻益急”。不日,太平军粮草尽失,只得以草根树皮和宰杀战马充饥,以致连鞍辔也煮食一空。

  石达开“愤而思怒斗”,又屡次大举抢渡,然已属强弩之末,虽倾全力而终难遂愿。

  6月9日,石达开率余众6000余人突围东走,于10日到达利济堡,却为陡涨的南桠河所阻。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兵临绝境,起死无望。

  太平军将士人人悲愤填膺,热泪长流。

  想当初,蹈海翻江等闲走;看如今,阴沟河里翻大船。

  伤患们相拥痛泣,联袂投河。

  翼王王娘王妃五人亦携二幼子投河殉节。

  石达开悲歌相送:

  “大江横我前,临流曷能渡。”

  6月13日,石达开为保全余众,自入清营“献死”,欲行诈降之计,以图东山再起。

  可惜翼王之想,再次就了骆帅之谋。

  一场悲剧,拉上了帷幕。

  1863年6月19日,清军将太平军余众诱至大树堡,随即“火箭为号,会合夷兵,将伪官二百余名,悍众二千余名,同时围杀。”

  1863年6月26日,被押解至成都的石达开被骆秉章以“凌迟极刑处死”。

  史载:达开“自就绑至刑场,均神气湛然,无一毫畏缩态”,“其枭杰之气,见诸眉宇”,“至死亦均默然无声”。

  翼王时年33岁。

  时人叹曰:“真奇男子也!”

  七十二年后,那支戴红星背斗笠穿草鞋的队伍,踏上了这条“翼王故径”。

  如今,这支队伍的名字,在许多国家的军事百科全书中都能找到。

  这就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时称“中央红军”或“朱毛红军”

  他们踏上的,又是一条不归路?

1863年大渡河之役态势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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