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阿客 -- 童姥

　1、

　　从夏河到玛曲，临着车要开了，我才背着硕大的包赶来。满满一车的人，独独阿客的身边一个空位。车老大过去轻轻的问，阿客，让她坐您旁边，可以吗？阿客手里拿着念珠，微微抬眼。于是车老大示意我过去。

　　前后全是藏区的普通藏民。近距离的观察，他们依然有着异于别处居民的特色。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藏袍，一顶毡帽，藏式靴子里多少都有一两把刀子别在里面。女人的发式就要活沷的多。明艳廉价的首饰，映着高原红的脸庞，黑粗的长辫子妥帖的置于身后。

　　我怯怯的坐下，平生第一次，离阿客这么近。

　　阿客其实是藏区人的叫法。说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称呼，其实就是喇嘛。许是电视剧看多了，来藏区前，我对阿客倒一直是敬而远之的。你看武侠里的阿客，那里有一个好人呢。可来到藏区，只是简单从藏民的眼神里，也就跟着学会了敬畏。

　　2、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个人进藏区。几千公里跑下来，渐渐忘记了城市中的浮华，一脸倦色却内心从容。遇到了很多人，也有几个伴儿。比如从玛曲再往前走，我遇到过一对儿成都情侣。女生是一个少言柔静的姑娘，累了会把头偏在男生肩膀上靠一下。一路上，几乎没说什么话，但手是一直牵着的。

　　中途路过一处风景极美的地方。我们央求车老大停了车，欢腾着下去拍照，深呼吸。车上的藏民笑笑的看着我们，却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依然是赶上了最后一个坐位，无一例外的坐在一个阿客的身边。

　　前几日在夏河有重大的祭祀活动，这几天路上的阿客也多于往日。他们几乎一样的装束，红袍子，黄僧靴，手拿一串念珠儿。过了一会儿，阿客从怀里取出一个酥油饼。极是普通的酥油饼子，那酥油黄在陌生人看来实在不是啥亮丽的颜色，中间夹了块牦牛肉。阿客极小心的慢慢吃着，我看着窗外，假装不曾看到什么。

　　3、

　　再往前行，路却越来越窄了。我们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朗木寺却近了。结伴的男生打电话联系住宿，被告知所有的客房早在半个月前便己订光。三个人有些沮丧。

　　下得车来，没说一句话的阿客却挡住了我们。说认识寺下的藏民，可以安排我们过去住。后来阿客和来接他的几个年轻阿客，跑来跑去帮我们找住的地方。我们站在唯一的街上，抬头，竟看到天空挂着一道彩虹。

　　4、

　　我的朋友曾经给我讲过他的老家长白山。他说在山里，如果有陌生人投宿，是不能拒绝的。因为拒绝，可能就意味着人命。环境可能就是这样的，当人类觉得可以战胜自然环境的时候，也往往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疏远。而在这些无法独立抵抗环境的地方，人与人的关系反而无比的亲近。

　　5、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不知道宇宙的性别。他的说法是，他是西安一个女人黑帮的大姐头。那阵子我在考虑辞职的事儿，他便说，若有事儿，说一声，我会帮你的。我有些鄙夷，怎还要你帮？小心出门别让人砍了你的小脸蛋儿。

　　这个时候，宇宙就哈哈大笑。仿佛我只是他寂寞时候的一个依托。每次他出来找我，都说自己很孤独。可这个年头，孤独也算理由吗？

　　离开朗木寺一年了。我开始怀念那个小镇。我想你们谁也不会明白，那里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和我相熟的人，只是我曾经做过短暂停留的无数个地方中的一个。可我却一直念叨着它。在它的面前，我只是一个孩子，有一双纯净的眼。

　　朗木在藏语里是仙女。可在我的语言里，它是妈妈。仿佛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很久，闭上眼，每一家小店，藏民，回民，都是我的亲人。我住的回民大叔家在寨子的最深处，在某天早上醒来，看着他们做礼拜，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6、

　　宇宙在某一天让我听一首歌。那是属于藏地独有的曲风。听了很久，宇宙问我怎么不说话了。我说我在听歌。然后对他讲起藏地的事儿。有时候，只是一杯酸奶或者一个面饼。可我知道，你一定懂的，对不对？

　　我一直想去青海湖，说给他听，他说这是好事儿。青海湖是藏区的一个圣湖，他说你能围着他走一圈，是很大的功德。可我要功德干吗，我只是想走一围。虽然不能永远远离人群，但至少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里，我可以只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一个人，一面湖。

　　7、

　　我们之间突然就缓和了。宇宙开始给我讲喜马拉雅的南坡。他说在几年以前，他师父曾经穿过喜马拉雅，越过尼泊尔，只为了看一眼他们心中的活佛。喜马拉雅南坡，终年四季如春。宇宙说，有一天，他也会和我一起过去看看。从那时候起，喜马拉雅南坡变成了我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有时候也会说佛。宇宙的师父便在青海的藏区，是一个活佛。这个汉人，无数次的和我描绘着他心中的美景，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也很难感同身受。虔诚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个词汇，而在他身上，这种狂热的执着如同病态一样的坚持。我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宇宙又要回藏区了。他说离开以后才发觉最想念的还是那里。可你回去做什么？给活佛做一个仆人，他平静的说。我却怆然。临近分别，我们之间突然变得沉默了很多。

　　8、

　　论坛在那时候出了一个要裸奔出书的人。我狂怒并拒绝提供任何帮助。宇宙则细语安慰，甚至要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儿钱拿出来资助他。

　　可那明明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绝对不会纵容。因为今日若他用这种方式成功，那明日，无疑就会有更多的人试图用这种极端的方向要求公众成全他的愿望。这是大恶。

　　宇宙亦狂怒。无论他是何目的，总是一条生命。看着他寻死，不行。

　　我说，不救才是大悲。宇宙狂怒。

　　于是直到他去青海，我们不再联系。

　　9、

　　关于他的消息变得非常少。没有手机也很少上网。

　　他隔一阵子便要走很远的路，出来办事，顺便上一会儿网。写着山里修行的事儿。那个狂燥的汉子，在佛祖面前，一点点的沉静下来。

　　过了一阵子，他便真的出家了。

　　10、

　　我也需要用阿客来称呼他了。我想，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此生最好的选择。

　　他穿上了阿客的红袍子，常常冻的拉肚子。我想，关于孤独的功力我一定又提高了不少。

　　还是会想到他的。我没有他的决绝，所以我只能是现在的样子。永远的不满于现状，心存希望又满怀失望。我没有他的舍得，所以没有得到什么却也没有失去太多。

　　可以说，这是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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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酒，
• 呵呵，看来第一次得草，很认真啊。西西河传播中华文化，